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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很苦 请伸出你的手

2018-01-16吴佳丽

中国医学人文 2018年12期
关键词:监护室呼吸机双手

文/吴佳丽

如果把苦难只视为苦难,那它真的就只是苦难。但是如果你让它与你精神世界里最广阔的那片土地去结合,它就会成为一种宝贵的营养,让你在苦难中如凤凰涅槃,体会到特别的甘甜和美好。

孩提时期,不懂什么是所谓的生活疾苦,以为中药的苦涩就是我对苦最确切的定义了,甚至每每看到佝偻的老叟仍然用已经畸形的脊背扛着自己无法负担的重物时,我还会咯咯地嘲笑他们怪异的姿势。转眼上了中学,学习压力让我初次体会到“苦”,我对苦的定义转变成每晚不灭的小台灯以及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后来,初入大学,被学习压抑了数年的我终于感受到放飞自我的快感,却也在不久后感受到空虚无聊的“苦”。仿佛我以为的从来不是我以为的,当我在接触临床医学,成为一名实习医生,一直到现在成为一名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医生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苦”,那种病患命悬一线却无能为力,那种家属们撕心裂肺的呐喊,永久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令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大学最后一年的实习生涯,那是我真正踏入医院,了解生离死别的开始。在那里,我学会了接受生活中的诸多无奈以及无能为力,初识到疾病的残忍以及个体的渺小。实习的第一个科室是呼吸科,为期一个月的转科中,我跟着老师在重症监护室辗转。那时候的我很羡慕别的同学过着在办公室敲键盘、写病历的日子,而我只能是三层口罩防护,待在封闭而压抑的重症监护室,时时刻刻盯着心电监护仪,记录每天的出入量,监测生命体征,时间久了,我一度感觉有些抑郁,因为在那里我几乎看不到患者由疾病到痊愈的过程,有的只是隔几天被推出去的冰凉的躯体以及楼道里传来的痛哭。我问老师,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待着,是什么样的心理支撑着走下去而不崩溃的,老师说是仅仅为了给他们的生命多增加一天。因为一旦进到这个房间,意味着死亡正在向你挥手。许多原本由于急性突发疾病被转进来的患者,在看到这么多浑身插着管子、带着呼吸机的同伴后,也变得对生命多了一份渴望。

令我触动最大的是一个80多岁的老爷爷,有着非常美好的名字——祝福,但是他的每一天在我看来却异常艰难。从我见到他开始,呼吸机终日伴随着他,氧气面罩永远盖住口鼻,为了防止他偶尔情绪激动擅自拔掉呼吸机以及插管,护士们只能用布条将他的手捆在病床的扶手上,有时候难受不止,就只能用被捆住的双手向护士招手,才能得到几分钟没有面罩的时光,然而紧接着血氧饱和度的降低提示着面罩不得不重新戴上,我看到他原本就阴翳的双眼变得更加绝望。每天如此,日复一日。

终于有一天下午,监护室里的老师们不在,剩下我和另一个实习生,困倦让我有一些分心,在我迷糊之际,我听到有敲打的声音,顺着声音寻过去,只看到祝爷爷又用他那干瘪而粗糙的双手敲打着栏杆,没有老师在的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笨拙地问爷爷你想要干嘛,是想排尿吗,爷爷一个劲儿的摇头,我手足无措,正准备去叫老师来处理,忽然一双大手握住了我,那是一种比我想象中更冰凉的触感。出自本能,我握住了他的手,他双眼紧盯着我,用他那肌力本就很弱的双手紧紧攥住我的拇指,我一遍遍地摩挲他的手背,想让这双手没有那么刺骨的冰凉。“是想说话吗?”我试探道,他无力地眨了眨眼向我表示了肯定,我拿来了纸和笔——这是重症监护室里人尽皆知的无声的交流方式。他抖着手指艰难地握住了笔,因为上半身抬不起来,又有绑带的限制,他只能凭借对文字的印象凭空划着,一个字写了好几分钟。虽然字体早已变形,也没有了原本的结构可言,但我还是可以辨别出来那是一个“死”字。这个字着实地刺痛了我内心,我意识到,我们只想着用诊治换来患者症状的缓解,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获得解脱是多么令人渴望的一件事。对此,我一时凝噎,笨拙地说着:“爷爷,外面的子女还有孙子都在等着您呢,您看今早您的孙子多可爱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还问爷爷什么时候回家呢,您有这个想法可不好哟,这个字我就当没看见好不好,咱忍一忍,出院了回家享福好不好?”他沉默地松开了笔,笔从病床上掉下来,我蹲下来捡笔时看见悬挂的尿袋,原本该装满尿液的袋子现在却干干净净,听老师说他因为肾衰已经几天没有尿液了。这支笔我捡了很久,捡到鼻子都酸了,还好有厚实的口罩,这样才看不出我已经通红的鼻头。爷爷不再挣扎,也没有诉求,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是在幻想着回家的生活。

他沉默了,我却没有办法平静,我脑子里全是记录单里他昂贵的上十万的医药费,以及家人在楼道里偷偷抹眼泪的场景。每个人都在努力,包括他的家人,在病房里以最好的状态去见爷爷,转过头却是止不住的眼泪。听他们说,爷爷是个文化人,痴迷写作和书法,一辈子都活得很骄傲,现在整日瘫在病床,一定内心折磨。而我们也在努力,努力地维系他的生命,因为我们都清楚地知道他的疾病的严峻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予更多的人文关怀。

我的日子照常过着,爷爷的生命也在流逝着。我也会经常一个人对着祝爷爷拉家常,哪怕知道他根本不会回答我,仿佛这近一个月无声的相处让我和他拉近了距离。在某一个寻常的周一,我早早去了科室,却看到原本住着爷爷的2床记录里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匆忙询问过后,才知道,祝爷爷在周末离开了,可以说是安详地离开了。一时之间有一些缓不过神,我搜看他的死亡记录,那些打败他的疾病名称异常的刺眼,复杂的抢救记录还原了当时紧急的状况。我甚至有些自责,自责我本可以给予他更多更温暖的关怀。这是我第一次在从医生涯中面对死亡,我明白医者该用一种平和并且冷静的态度来面对,但是死亡这个词太过沉重,沉重到有时候我想试着掩饰自己压抑的情绪,却换来的是后来更强烈的情绪爆发。从那时起,我第一次感受到医术并不能解决所有,在疾病面前我们要战胜的还有太多太多。人的渺小,疾病的强大,让我感觉力不从心。那一晚,我失眠了。我开始思考我想追求的是什么,我是否真正热爱我的职业并且能否胜任。

经历了实习阶段,我也面对了些许的死亡,从一开始的惶恐失措一直到如今的沉稳和淡定,我渐渐变得成熟,却并不是麻木不仁。我也意识到自己对这份职业是充满敬仰和热爱的,只是当时初入科室的我面对生离死别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情绪调节方式。我时常告诫自己对生命要多一份敬畏,纵使明白医术是有限的,但是人性的关怀却是无穷无尽的,纵使给予不了患者更多的药物治疗,但我们要给予更多的心理关怀。同样这也是现在医学的短板,有些医生只注重用药亦或者手术,但是却丝毫不在意与患者的人文交流,当然,用药物治愈固然好,但是加上人文关怀岂不是锦上添花?要明白,我们治愈的不仅仅是病,而是人和心。

如今身处浮华,渐感到自身渺小,如沧海一粟,我不求激起千层浪,只求我能泛起一丝涟漪。哪怕只能改变一角,也绝不会吝啬自己的双手。生活依然是“苦”的,但是我要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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