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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娘

2018-01-15吴霜

全国新书目 2018年2期
关键词:新凤霞书稿常州

吴霜

她,是一代“评剧皇后”,连周总理都说“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凤霞”;她,又是一位前卫女子,这辈子干的最前卫的事当属追求“戏剧神童”吴祖光, “霞光恋”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她,终其一生都在与黑暗和庸俗的旧世界决裂,又用炙热的感情歌颂新生活……

她就是新凤霞。在她去世十九年后,这部辗转于中国台湾、美国的手稿,终于重新展示在我们面前。这既是一代评剧皇后的传奇自述,又是一部三四十年代的老照片集。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一年春雨滴。

草长莺飞的季节,使我想起,1998年的这个季节,我亲爱的母亲猝然远去。那一年的初春雨水浓,天公淅淅沥沥不断地流泪,母亲那颗优美的灵魂在如泪般的烟雨朦胧中回归天堂。

我越来越坚信,我的母亲新凤霞是一个圣女,造物者将她如种子一般撒向人间,意欲要她开花要她结果,要她传递人生中最美好的信息。这正是在母亲离去时众多亲朋挚友滂沱的泪河当中,我是流泪最少的人的原因,感谢美好不该用眼泪,而应该用微笑。

母亲真美。她年轻时候的朋友对我说,出身贫穷的母亲是一朵塘中莲花。不在乎她用面粉袋改做的衣服如何粗糙,不在乎粗布上自染的颜色如何层次不一,走在任何地方她都是引人注意的目标。她美丽的脸庞上有弯弯高挑的眉,深邃多情的眼,笔直玲珑的鼻,线条清晰微微翘起的嘴。她完美的身上找不到缺欠,美丽原来就是这样,天地的灵秀独独钟情于一人。

一条清丽柔和、纯净如涓涓泉水般的嗓子注定了母亲的演唱生涯。她从六岁起迷上了舞台,不顾父母的阻拦,利用各种机会寻求登台表演的条件。幼年的母亲是天津街头拾煤渣的穷苦孩子当中的一个,然而她懂得在帮助劳累一天的父母后,跑老远的路到刚刚开锣的戏园子里去看戏。花花绿绿的舞台上有千变万化、色彩绚烂的歌唱和舞蹈,生、旦、净、末,唱、作、念、打,道不尽的神奇,说不完的魅力。一次一次的争取,一次一次的努力,父母不忍让女儿到戏班子里挨打受骂,但却挡不住女孩子心中的自然之力。她学京剧、学昆曲、学大鼓、学梆子、学评戏,她看过无数演员的表演,没上过学不认字的她能够单凭记忆,录下做一名杰出演员所需要的一切信息。

十五岁的母亲担纲主演,是由于主角临时缺席所至。早已将戏文牢记心中的母亲临时顶替主角上场,结果却是见惯了名角的观众们发现了一枝空谷幽兰、一朵出水芙蓉。

母亲曾对我说,她之所以做演员是因为爱戏,她太迷恋舞台了,除了演戏,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新生的共和国为母亲的戏剧创作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在这个舞台上,她创造了多少让一代又一代观众刻骨铭心的形象啊!五十年代的“刘巧儿” “杨三姐”、六十年代的“张五可”“银屏公主”“春香”“珠玛”“祥林嫂”……无数的观众热爱她、崇拜她,我小时候曾见到剧院的工作人员提来观众寄给母亲的信件,足有几大麻袋,打开口袋,哗啦啦散落一地。

我想过,那样多的人喜爱母亲出于一个最自然、淳朴的原因,因为母亲的美丽。

我总觉得,成了她专行里的一派宗师以后,母亲心里一直有一种危机感。母亲年纪很轻的时候在她的艺术门类当中便成了众望所归的开山人物,这种辉煌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患病之后,母亲的业余时间多起来,她开始努力地用各种办法寻找她过去的朋友,并且在她的回忆录中怀念那些人和事。许多老友因而又回到她身边,和她恢复了来往,这给母亲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她帮助他们,无论有什么事,只要能帮上忙,她便不遗余力。有时我觉得她简直热情得过了火,她却告诉我,妈妈这么多年变成“名人”,而骨子里仍然是原来的那个小凤子。妈妈年纪大了才觉得,人与人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我得到的比付出的多出很多。

母亲的美丽,从内至外。

常州,是母亲最终选择飞向天堂的地方。那是一片同样美丽的土地,是一九九八年的初春,北方还寒风凛冽,常州已是桃花初绽,春雨绵绵了。母亲走前,高兴地对我说: “这可是我头一次去常州,我要给那里的朋友多画几张画。”常州是父亲的故乡、水土丰润的鱼米之乡,母亲一生没有去过,却在最后的时刻拥抱、亲吻并将魂灵永遠留在了那里。母亲实在是独特的,她的离去也显得那样美,那样温柔,有情有义。

古人有言:“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记得我的一位姨表姐,从不称呼母亲为“姨”,而叫她“美人娘”。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这个称呼,觉得奇妙而好听,母亲在的时候听到这个称呼总会微笑。母亲不在了,这个称呼越显得那样贴切而美好。

让我也这样叫一声吧:你是我永远的骄傲,妈妈,美人娘。

上文是我在母亲去世不久后(一九九九年四月)写的,如今我还想补充一点的是,母亲人生后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疾病中度过的,一九七五年底她身患脑梗,导致半身瘫痪,去世前的二十三年时间都是如此。但在这二十三年中,半身残疾的母亲完成了从演员到作家、画家、导师的角色转换,尤其是她克服了一切心理的、身体的艰难困苦,成为一位出版了几十本著作的传奇作家。

如今,母亲的又一本作品将要面世了,在她去世十九年以后。书中的大多数文章都是从未发表过的,比如《赶城》《表哥》《我们是主人》《勤》《忍》等等。记得当年母亲曾将一大包手抄的书稿交给一位来自台湾的朋友,希望这些手稿能在台湾出版,但是后来那位朋友去了美国,书稿出版一事就被搁置下来了。再后来这位朋友在美国找到了我,把书稿寄还给我,而这时候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正巧去年,一位来自山东画报出版社的年轻女编辑王一诺找到我,表示希望能够为母亲再出一本书,我搬出了这一包沉甸甸的书稿,也就成了这本即将付印出版的母亲的新作——《美在天真》。

二〇一七年,在母亲九十岁诞辰的日子里,想念我的母亲,我们家的美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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