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纳斯县国家湿地公园记(组篇)
2018-01-15
烙印入心
张淑萍
作者简介:张淑萍,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参悟集》《暖心居》《爱的践约》和长篇小说《天山飞霞》等。新疆昌吉州作家协会、回族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
足够好的名称
在玛纳斯湿地采风的时候,接到朋友电话:“在哪儿?”“在老地方。”“怎么像是约会密语?”“是和玛纳斯有个约会,老地方,老感情了,隔一段就得来!”“哦哦,再联系。”
我怎会脱口而出“老地方”,真的不假思索;但是玛纳斯这几个字早就在心灵深处,却是不争的事实。
最早看到玛纳斯这三个字,是我上中学的时候,读杂志上节选的诗歌《玛纳斯》见到的。玛纳斯不是地名,而是大英雄名,是柯尔克孜族民间传唱的英雄史诗《玛纳斯》第一部的主人公。
《玛纳斯》与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蒙古族的《江格尔》统称为中国三大史诗。《玛纳斯》还被誉为中国的《荷马史诗》。
全书整整写了玛纳斯与他之后七代人与外敌抗争、同内奸争斗、争取自由幸福生活的英勇不屈的故事。
我还依稀记得诗中描写玛纳斯征战的场面:“玛纳斯高喊着冲入敌阵/玛纳斯愤怒地高声吼叫/他的吼声/令敌人胆战心惊/…他抽出闪着寒光的宝剑/朝着敌方冲杀过去/…他所经过的地方血水像河一样翻涌”。
那英勇,那豪壮,那血性,那激奋,新鲜而又强劲,叫人血脉贲张,壮怀激烈。
那时候,我心中把玛纳斯和上古传说中的夸父、后羿、女娲、精卫看得一样神圣,因为他们都是中华民族文化史上的大英雄。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绥来”改成了“玛纳斯”,我想:足够好的名称啊!和英雄同名,一定有来由。
一条玛纳斯河蜿蜒而过,以河命名顺理成章。河流维护着两岸的生态和子民,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物种繁衍生息,水丰民丰,带来无限的福祉。它就像上苍派出的巡逻者,照看着辛勤耕种和放牧的人们;又像天然屏障,阻隔着非分染指的魔爪和野心。
自古以来,玛纳斯这片肥沃富饶的土地,本就是多民族共同开发和居住的地方,是多民族文化并存的地方,多民族共同创立了玛河文化,碧玉文化,凤凰文化。以河为名,再恰当不过。
难怪《新疆图志》说:“玛纳,巡逻也,斯谓其人,滨河有巡逻者是以名焉。”
觊觎这片富饶土地的野心从来没有止息过。就近而言,清光绪二年九月二日至十一月六日六十多天里,左宗棠部下刘锦棠率领部队,与守卫玛纳斯南城负隅顽抗的分裂势力决一死战,血战到底,终于克敌制胜,挫败了敌方士气,为清军收复新疆奠定了雄厚基础;而新疆收复之战,又粉碎了英、俄勾结阿古柏侵占新疆的企图,维护了新疆统一和国土完整。这关键一战,刘锦棠、左宗棠就是汉民族的英雄玛纳斯,就是各民族心目中的英雄玛纳斯。英雄史诗中的玛纳斯深受新疆乃至全国各族人民喜爱,左宗棠、刘锦棠也一样名垂青史;凡是为了护卫新疆这片家乡的土地而与外敌血战的将士的业绩都会万古流传。抗敌英雄的事迹永不磨灭,英雄的血性代代流传,维护边疆稳定的警觉常备不懈,玛纳斯这名字足够好啊!
有意味的是,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军队以打击庇护恐怖分子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的名义,租用了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附近最大机场——玛纳斯国际机场,并将其扩展为功能齐全的空中基地。美国势力在这里的存在和不断加强,自然对周边的安全形成了某种威慑。
他们的空军基地叫玛纳斯有什么来由不知道,但足见这个名称好。而且对我们有警觉的意味,提醒要守护好自己的幸福家园,守护好我们身边的珍宝,既要发展强大,还要警钟长鸣。
一张精神名片
玛纳斯有三张响当当的名片:碧玉、红酒、国家湿地公园。还有一张意义深远的精神名片,那就是小李庄军垦旧址。
小李庄是全国目前军垦旧址保存唯一完好的一处苏俄农庄式兵团师部建筑群,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1953年。
该庄地处玛纳斯县兰州湾乡,位于县城西北十五公里的玛纳斯河东岸台地上,距新疆兵团八师一四七团团部十八公里。
来到小李庄,非常醒目地看到大门前树立着的石碑,上面刻写着:“小李庄系原农十师、农八师师部、新疆军区后勤供应基地。位于玛纳斯县兰州湾镇夹河子村……1952年新疆军区后勤部为了解决粮食问题,在玛纳斯小李庄组建了新疆军区后勤部生产总队,1953年后相继在这里组建并设立农十师、农八师师部。部队在小李庄期间,开荒生产,植树造林,修水渠,修公路,办学校,并且修建了铁皮顶式办公楼、俱乐部、商店、宿舍和水利面粉加工厂。随后玛纳斯县邮政局和人民银行在小李庄都设立了相关的分支机构。夜晚俱乐部经常免费为当地农牧民放电影,当时小李庄形成了玛纳斯县兰州湾相对一个文化、经济副中心。中央慰问团以及新疆省主席包尔汉等党政军领导相继到小李庄进行过慰问、参观和视察……”右下角刻着立碑单位和时间:玛纳斯县人民政府,2009年1月5日。此处是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难得的青少年教育基地,还是拍摄影视剧最真实的历史场景,因而成为玛纳斯独具的、不可多得的一张精神名片。
据记载,1952年春,新疆军区后勤部运输部响应毛主席“屯垦戍边”的号召,投入大生产,在其北两公里的仲庄组建生产总队和劳改支队(一四七团前身),与盐碱和芦苇中开荒造田,筑公路,修大海子水庫,拉开玛河之东军垦第一犁的序幕,也孕育了兵团精神、新疆精神的萌芽:艰苦备尝的勇毅;始终如一的忠诚;无坚不摧的气概;无私无畏的奉献。
以后陆续又在小李庄组建三十团,骑七师,完工办公楼、俱乐部、医院、商店、学校、工厂、宿舍等苏俄铁皮屋顶房舍三万多平方米,同时创办教育,由霍尔果斯迁师生四百余人建立运输部“八一”子弟学校,农十师子女校,为当时屯垦生产指挥中心。
1959年后,小李庄又先后开办莫索湾中学、三十团中学、农业中学、农八师师范以及垦区各类专业培训班。小李庄是石河子垦区干部、卫生、师资、文艺、农机技术人才培养的源头和摇篮。
2009年3月31日,新疆军区联勤部终于将小李庄整体移交给原开发建设的农八师一四七团。该团以打造“一庄两园”(小李庄、兵团温州工业园、退耕还林生态园)为重点,构建经济发展新格局。拟将小李庄建成一个集红色旅游、国防军垦教育基地、兵团军垦文化影视城和休闲度假为一体的区域旅游中心,用“軍垦第一庄”的活化石风格昭示兵团人艰苦创业不朽的精神丰碑。
小李庄这个名片越来越有分量,越来越意义深远,完完全全成了金色的精神号角。它和农八师的军垦博物馆、农十师的一六一团的屯垦戍边展览馆一样,是历史发展的缩影,是光荣革命传统荟萃的博物馆,它用真实鲜活的物品、文字和照片昭示了驻守在边疆责任重大,使命如山,如果没有强大的国防,就没有民族的尊严;无论生产和建设,都要心细如发,警钟长鸣。小李庄遗址凸显了玛纳斯地区人民非凡的实践和行动能力;筚路蓝缕、沧海桑田的创造能力;挑战生命极限、极致爆发能量的拼搏能力;在物质极度贫乏条件下最大限度发挥精神引导的能力;把一个个普通人熬炼成战士和英雄的能力;同时把兵团文化、屯垦戍边文化、传统文化、西域文化和现代文化多元荟萃,谱写出透射着高洁、真纯思想境界的史诗。
这张名片是玛纳斯的无价之宝。
三进国家湿地公园
当你看到玛纳斯国家湿地公园的那片广袤水域的时候,恍兮忽兮,如同来到了湖海周边,怎敢相信它就位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在干旱地带拥有这样一大片水,出现被水滋养着的绿洲,见到植被中起落飞翔的水鸟,真像到了童话的世界。
玛纳斯三宝中,湿地更是宝中之宝,是生命和一切宝物的保护神。一条河是城市的生命线、血脉和眼睛,是灵气和活力所在。
即便是一条人工河,也毫不逊色。何况玛纳斯还有两条天然河:东边塔什河,西边玛纳斯河,加上湿地面积,设计规划共有八十一点六平方公里,水流量占到全州总水流量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说湿地是我们的至宝,一点都不为过。
首次来这里,是在2014年11月19日,昌吉州文联副主席带了女性文学沙龙一行十人,顶着漫天飞雪,不顾雪深路滑,兴致勃勃地来到玛纳斯国家湿地公园观光考察。一路上,一行人谈笑风生,歌声嘹亮,车厢内温暖如春,其乐融融。
当望见公园观景台,朝着芦苇荡步行走向前方的时候,已经是大雪迷蒙了双眼,积雪深及脚踝,双脚踩进雪窝,雪面上就汪出了水——这里已经是湿地边缘的征兆了——不难想见,来年春雪融化的时候,必将大大扩展水面了;水荡里的芦苇连天碧绿,气象旖旎;吸引着百余种水鸟群落在这里驻足,繁衍后代,欢声一片;观光客络绎不绝,心怀敬畏,文明优雅,吟诗作画,遐想休憩……不由心中阵阵欣喜。空气中一股潮湿的芦苇气息,和新雪的润泽感觉,天地浑然一片氤氲,立即给人浑身上下注入了活力,相机镜头纷纷忙碌起来,啪啪啪响个不停;人们吟叹唏嘘,像是在和天地应答;一会儿又呼朋引伴,在镜头前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由于雪大道路难行,我们无法接近可观赏到候鸟的地点,只好万分遗憾地离开了。但是远远望见天空中飞起了一对大鸟,灰色的毛羽,不是天鹅,是蓑羽鹤,还是大雁?无法知晓;却勾起了不尽遐思和念想,决心伺机再来,一定要亲眼见到高贵的白天鹅扑扇着宽大的翅膀跃上苍穹,引颈长鸣;要拍下吉祥的白鹤在水边对对轻捷起舞的照片;要聆听水天一色的幽静湖面上百鸟的欢歌和细语;要踏勘缓冲地带尚能见到的茅蜡、梭梭、红柳、胡杨和中草药……
回来后两天,遇到一场大雪,我把观雪的感受和对湿地的向往融合在一起,写了一首诗。《咏·雪》:白雪/金阳/宝蓝穹苍/健步带着音响/彻腑荡涤清霜/沿路连绵雪墙/远山玉砌琼镶/怀想心花怒放/待到雪融冰消/春的凯旋奏章/湿地充沛/次生植被盛昌/候鸟来仪/鹤鸣雁行/宜居城市/我的美丽家乡!
去年9月,我第二次来到玛纳斯湿地公园观赏,趁着西斜阳光,上到雁飞台景区的木栈道,放眼水天一色,抢下几个镜头;岸边数只野鸭浮水,教练小鸭觅食;细瞧水草中飞起又落下隐藏的白鹭,估摸着是在照顾着它们的爱宝,捕食小鱼;又见一队高挑细腰穿着小背心的美女,摆出练舞姿态,由一位男摄影师抢着镜头,平添了青春活力。四野空气纯净,水草气息清新;微风轻抚水面,声光和谐宁静;心胸开阔恬适,思维活泼敏锐。好一个颐养之境!
第二天早晨,被夜晚看到的翡翠路景致吸引,就漫步在迎宾馆四周的树林里,小河边。只见流水左近拥红堆翠,水从石板上泠泠而过;树上鸟鸣啾啾,远远近近应和;果树散发着幽香,苹果海棠压满枝头。
水声导引着我走到了西海湿地公园。园内环形道路,碧水和绿地整饬得相依相伴,水色清亮,没有漂浮的杂物;流水和植被环绕环抱,一片湿漉漉,凉丝丝,绿油油,甜津津。路边长满了果树:沙枣,海棠,枇杷,苹果,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豆粒大的小果子,深红的,黑色的……现在正是成熟时节,落果铺了一地,气味清香甜美。折回北边的路,走到一半,竟然是花朵长廊,月季、玫瑰、芍药等,香阵铺到了出口。美极,叹极;看不够,照不够,留下了满满的自足。
塞上风景何处最?湿地公园芳草地!
今年7月州文联安排采风,是我第三次来到湿地公园,喜见到观景台木栈道两边镶嵌了十几幅精美照片,把湿地中栖居的水鸟姿影留在了上面,弥补游客未能适时欣赏到的遗憾,也科普了相关知识;还有长长的徒步栈道可行,距离水面更近,观赏性更好,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健身怡情,增添不少人文情趣。
遗憾的是,现在不是丰水期,又加上灌溉和天热蒸发,水面有所收缩,与在天池和赛里木湖见到的景象类似。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和世界范围内的气候变化都有关系,全人类要共同研究治理,想出良好解决办法,方能奏效。
玛纳斯这片湿地也曾险遭大面积破坏,一度被耕地、养殖、采伐、人类频繁活动而使得湿地缓冲带变成了荒滩,次生林植被损失殆尽,湿地鸟类逐年减少。正是玛纳斯党委和政府及时申报审批了国家湿地公园保护规划,在2011年3月25日获得国家林业局正式批准为国家湿地公园建设试点,并纳入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范围,采取了一系列整治措施,才走在了各大景区的前面,才有了今天吸引络绎不绝游客的蔚为景观,才成为人们魂牵梦绕的旅游观赏目的地,才叫人烙印入心,一来再来。
湿地的重大意义不仅在于维护生物多样性,涵养水源,净化水质,而且在改善区域生态环境,调节气候污染,控制气候变暖等方面也作用明显。
保护湿地是篇大文章,要用全人类共同体的长远眼光去打量,要从“湿地是地球之肾”的性命交关的利害程度来品评。我国从1999年起,加入世界“濕地公约”,已经有多个年头参与了“世界湿地日”的主题讨论,体现了“负责任大国”的话语权。有理想、有血性、初心不改、砥砺前行的玛纳斯一定能够实现“湿地生物的天堂,回归自然的乐园,天人和谐的家园”这个理想目标,让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湿地丰沛,百鸟和鸣,给子孙万代留下一个美丽富饶,宜居祥和的家园。那时再看凤凰于飞,碧玉流彩,红酒香郁,文化精神名片回声响亮,该是怎样的格局和气象!
相约那一天,圆梦再相会!
千红万绿都是水
东 雨
作者简介:东雨,本名陈霞,新疆作家,中华散文网创作委员会副主席。乌鲁木齐市全民阅读推广大使。出版散文集五部《回家》《天风吹固的冰火》《画心》《天山脚下》《荒原上的孩子》。其中散文集《天山脚下》被国家一级出版社中国社会出版社推介为全国百佳图书;散文集《画心》荣获中外诗歌散文图书一等奖,昌吉州奋飞奖一等奖。新疆昌吉州作家协会、回族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
“嘎嘎”雁叫声
第一次看湿地,是在玛纳斯。
晃一晃,七年了。那场初雪,下得又急又大。天一亮,我们就开始出发了。因为要去湿地看天鹅,要去一个庄园品红酒,要去凤凰城里赏碧玉……天上飘着洁白的雪花,内心洋溢着渴望的喜悦,品红酒,赏碧玉,看天鹅,我们像过节一样高兴。
窗外,汽车在冰冷的大地上默默行驶着。车厢内,却是欢歌笑语一片沸腾。文人们久日不见;雪花也是。于是乎,画家开始唱歌,摄影家开始咏叹……有人抓起话筒吟诵起上海诗人徐俊国的诗:
这个早晨
不要轻易开口
一开口就会玷污这个早晨
大地如此宁静
花草相亲相爱
不要随便指指点点
你的手指并不干净……
那是冬季来临的第一场雪,朋友们称之为雪节。也许是自然天性中的某种释然吧,人总要以雪花的名义来礼赞点什么。那时,面前的天路仿佛没有尽头,让人坠入幻海……雪之精灵悬挂起漫无边际的白帘子,把天地融合在了一起;雪之轻灵带动了我们的心,世俗的繁乱全部忘却,忧心的压迫暂时抛开,雾茫茫,心切切,似乎已看到初冬冰面上那些引颈漫步的白天鹅了。
一直以来,自认为在我们天山北坡,湿地少见,天鹅稀有。谁知竟有机会在湿地之冬与天鹅相会?这个意外的惊喜让我回想起前日读过的一份资料:全球从南到北有八条候鸟迁徙路线图,而途径中国的只有两条:一条是从东亚到澳大利亚的五号线,一条是从东非到西亚的三号线;这三号线也是世界候鸟唯一穿过新疆的路线——在这条线上,鸟群自非洲启程,穿过希腊草原飞越俄罗斯,途经蒙古国来到新疆玛纳斯湿地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再跨越青藏高原,进入印度半岛回到非洲落脚。还听说从玛纳斯湿地开发之后,每年约有五百只天鹅要在这里过冬。
一路上,车子走得缓慢而平稳。但快到湿地时,陷入了雪坑。下来推车,新鲜的雪盖了一层,怕弄脏了净洁的地面,女士们舍不得往地上踩脚。因为初来湿地,又急得想见天鹅,一帮子女人推推搡搡下了车,使了九牛二虎力才把汽车弄上来。
湿地很开阔。
雪柳,芦花,雾凇,胡杨……苍苍茫茫。
带着惊喜有人问导游:“从前怎么就没有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呀?”
“咋没有?过去这里是一片无人光顾的芦苇滩,水田、沼泽、林带连在一起,只是没有人注意罢了。”
那时,天色略有好转,雪停了。我们沿着芦苇小道,边走边听湿地讲解员介绍:他说,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玛纳斯自古就是一块风水宝地;之所以沉淀了丰厚的“凤凰文化”有一个重要的依据就是这里有凤来兮。除此外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生态环境……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也曾三次来玛纳斯“寻宝”,在他编著的《亚洲腹地探险八年》一书中,描写到在玛纳斯不远的芦苇丛中,不仅有野兔、野鸭、野鹅、野鸡、野鹿,还有老虎出没……
走到一个木桥上,登高四望,导游用手划了一圈,说“政府正在退耕、退牧、退塘恢复了湿地的生态原貌。到了明春,大雁北迁,途中要在这里停留一个月,给补能量恢复体力后飞往阿尔泰的乌龙古湖和西伯利亚繁衍后代。现在湿地水量充足,植被繁茂,成了鸟类的天堂,如果幸运的话,你们会碰到像白鹳、白鹤、白鹭这样的珍稀之物。”
沿途,我们边走边寻找着天鹅,希望能马上见到那些红唇、美颈、玉翼的吉祥鸟。隐约听到湖中有“扑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也有鸟儿觅食的动静,却看不到天鹅的影子。有人不甘心,拨开风中摇曳的芦苇,踏在湿地的边缘探头向深处张望。几只大鸟飞起又落下,却不见一只天鹅显身。
我们站在雪地上等。等了好一会儿。或许是下雪的缘故吧,天鹅始终没有出现。无缘与天鹅相会,多少有点遗憾。可初遇湿地的水清却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但愿这片吉祥净洁的土地不要被浊流污染,成为天鹅永久的故乡。
回来的路上,大家默不作声,只管踩着雪印低头行路,突然,空中传来“嘎——嘎——”的鸣叫声,我们抬头看时,两只大雁盘旋在头顶,挥着翅,一扇,一扇,像对我们说“再见”、“再见”。
千红万绿都是水
第二次来玛纳斯湿地,同样是过节一样的醉心。
脑海中泛起当年环游玛纳斯湿地的记忆,美丽的天鹅一直游荡在我们想象的童话世界里。不过,夏天来湿地,与冬日的景象迥然不同。红柳、芦苇、水禽、飞鸟,人流……在蓝天碧水的映衬下,显得明媚灵动。信步于长长的木栈道,感觉那时的天空、太阳、树木、空气、大地……与人一同欢欣。突被眼前的美景激发,居然脱口改了名篇《醉翁亭记》里的句子:“醉人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文也……”感叹太守欧阳修为人、作官能与民同乐,寄情山水,携民共游,真乃彻悟了天地,得了生命的真谛,智慧也。
此次行脚玛纳斯,最引我注目的是水。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库——夹河子水库、大海子水库、新户坪水库、苇坝村水库、大治水库、塔西河水库、白土城水库……不由我一次一次地感念:在如此荒旱的沙漠边缘,存有如此充沛的水量,实在是一座城市的福祉。
按国际标准认定,地球上价值最高的生态系统属于湿地。玛纳斯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一座烁金镶玉的城市,但,在我看来是一座水城。其真正的价值在于水。当下,尽管许多城市都可以通过人工打造引水得来一条河,但真正进行生态复原,以协调补水的方式来完成几十万亩的大面积湿地,却需要极其庞大的水系储备。
奔腾而下的玛纳斯河,发源于海拔四千多米的天山中部四十三号冰川。年径流量可达十五亿立方米,绵延四百五十六公里,积水面积为五千多平方公里。它是准噶尔内陆区冰川规模最大的一条河流,以其自然的本性保护了这片物产丰富的绿洲;风景优美的塔西河全长一百二十公里,水源来自天山最大的冰川区,那是由一百八十七条冰川汇聚而成的库存,面积为六百多平方公里,与玛纳斯河一同养育着流域数十万子民,浇灌着流域数十万亩土地。
水的意义关乎于生存,关乎于净化,也关乎于审美。湿地天然的过滤器,带给人们的除了净洁的空气、充足的阳光、健康的身体还有丰盈富足的心灵。因为水多,城市的肺活量就特别发达,树木茂盛,花草艳丽,庄稼肥沃……记得英国护理事业的创始人南丁格尔说过“净化的空气、澄清的水、流的沟渠、洒扫的房屋、充足的阳光,是生活的五个安全。”如今随着现代化高科技的突飞猛进,现代人比任何时候都珍视一座城市的水资源。
本来,拥有这样丰足的自然条件就足以令人叹慕了!可,偏偏氤氲在群山之间云朵之下冰川水,对玛纳斯这块土地格外青睐,使其无端生出魔力,带了强烈神奇的印染功能。
玛纳斯水,走到哪,染到哪。为土地染上了富贵,给城市染上了青春。把沙土染成金子,把石头染成碧玉……凡有河流经过之地,都要被水流改变,被水质进化……凡尘间碎物,无论石头、沙砾、植物种子、花草鸟虫,只要跌入玛纳斯地域,总会被染上色泽生出光辉来。被人们传颂已久的“金版玉底”说,更是玄之又玄。金版是指源于河床及两岸出产的金子;“玉底”则是河床底蕴藏了大量的碧玉。水染金玉,天下无敌。且,朝朝代代染到今日。
如是芳草随人上古城,便见轩斋阁楼都是绿。
一步踏进碧玉园,汉风唐韵,古香古色。八十一栋独立店铺,橱窗柜台皆碧玉;玉牌,玉球,玉坠,玉镯,玉链,玉的礼器法器都是清一色的帝王绿;绿得霸气!绿得决绝果敢!不掺任何异质。世上的绿,千种万种,麦子绿了变黄就成了粮食;河流绿了变蓝就成了海洋,唯有玛纳斯碧玉,无论岁月怎样打磨四季寒暑如何肆掠,绿就是绿,绿得蕴寓深刻!绿得璀璨夺目!
红尘路窄酒杯宽,把酒家乡颜色好。
葡萄酒,是玛纳斯人引以为傲的饮品;当你远道而来,无论是朋友的宴会,还是亲人的聚餐,主人杯盏中的酒红总是那样款款深情色泽诱人。记得那次文学研讨会结束之后,当地父母官出面答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席间,女县长亲自斟酒的场面十分暖心,那个细节仪式感很强,很庄重,也很细腻。只见她先净手,再束发,准备就绪后将一款地产红酒倒入杯中,用右手托住杯底,在空中晃晃,再缓一缓,送到鼻尖嗅嗅,然后指着杯中的挂红说:“水好,酒好。玛纳斯的葡萄酒看着清澈,闻着清香,饮尝之后可生浪漫之情幻妙之感……”仔细一品,可不是吗?口感极美,名不虚传。
因为水,玛纳斯成了颜色之都。
当你驻足玛纳斯腹地,耳旁听到最多的词语皆与色彩有关。凤凰开屏,五彩缤纷,红酒碧玉,客舍青青……白棉田,红柳滩,染红染绿都是水——当你登上湿地芦苇荡的高塔,远处的城市,在美轮美奂的视觉中成了一幅冰蓝色的水墨画……当你漫步在盛夏的玛纳斯街头,天气再热,总有一袭凉风从肩头掠过……
到了夜晚,抬头悬看:一杯红酒从天落,宝月星光齐放彩——那时,华灯灼灼,玉河澹澹,湿漉漉、凉飕飕的水,把整个的黑夜都给染醒了。
湿地人家
“快来看呀,什么花?从来没见过。”
“正宗的西红柿!桃子哦桃子——”
“呵呵……真正一個农家乐!”
……
三拨人,进了大院,齐刷刷地跑到后园子里不出来了。男主人笑哈哈地端来一盘西瓜,放在凉棚下,喊着:“来来来,吃瓜!吃瓜!”。
可是,进来的客人们兴奋地忘乎所以,根本就听不见这边的盛情招呼,全然不顾那些红沙瓤大西瓜……只顾着菜园子里的诱惑,赏花的赏花,看菜的看菜,摘果的摘果。
这是玛纳斯庄户村的一个农家小院,距湿地约六七里地。男主人叫张玉民,四十二岁。他的妻子叫马小玲,三十八岁。从2012年开始,两口子就在这个通往湿地的路口开了饭馆,取名“怡香园”。七年来,他们的生意做得很火,年收入在十万左右。夫妻俩还种了一百六十亩棉花。看得出,这是一个会过日子的殷实人家。
8月的盛夏,菜地里的颜色饱满而丰富: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绿得芹菜……可,这完全不是普通的菜园:萝卜长在果树旁,韭菜长在桃树下,芫荽和向日葵混搭,刀豆吊在花丛中,玉米像守岗的战士驻扎在田埂四周,所有的馒头花,都戴上了艳丽的皇冠和精致的耳环,皇妃般地一排排站立整齐等待君王出现。水灵灵的黄瓜青翠欲滴,全部藏在葡萄架下。一簇一簇的无名花,柔和适宜地点缀在菜地的空隙间;又大又圆的西红柿,隐约显露在丝瓜丛中,随手摘一颗高架上的无核白,放进嘴里品尝一下,好甜!
这个媳妇厉害呀!一开始,并没有看见庄园的女主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园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上。但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个生活高手,其打造庭院的水平,和世界级人物摩西奶奶有一拼。猜想她会不会是一位园艺大师,成功把果木、鲜花、蔬菜,高低错落的混搭在一起,让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属性,在同一块土地上和睦相处,自然生出丰富的意蕴放射流光溢彩。把普通的农家日子过得如此繁华富足委实少见!
说实在,农家乐的饭,吃过许多次了。可那天的午餐,所品尝的全是货真价实的绿色产品。吃惯了快餐、外卖的城里人算是过了一次享受家常饭的大瘾,一个个大呼小叫着:“太可口了!”酸菜粉条,红烧茄子,干煸豆角,鸡蛋西红柿,酸辣土豆丝,牛肉加沙,粉汤丸子,烤锅盔,胡麻蒸饼……每一道菜上桌,大家都是赞不绝口。老板娘只是默不作声,笑意盈盈。
吃过饭,我们问起那些花。男人指着盆盆罐罐中的那些花卉说:夜来香,含羞草,芙蓉花,百日红,凌霄花……他一边说,一边演示:“这含羞草不能动,手指一触,就缩在一起了。”我觉得好奇,手轻碰了一下叶子,便见那叶面马上紧裹起来;等走过去,回头再看时,叶子才慢慢伸展又重新恢复了原样。
那朵超凡脱俗的芙蓉花,美煞人也!一群人站在花前看了又看,摸一摸,嗅一嗅,越看越爱:那花瓣,上下重叠有六层之多,内红外白,镶着一圈颤抖的云边。令人驻足不忍离去。有人用瓶子装了水,讨了旁边的太阳花,回家后换了盆,第二天就爆开了。
现在想来,几日的湿地之游,虽然那只是一个匆匆驻足,稍停片刻的瞬间,却给我一种踏踏实实的美意之感,生活中,好久没有见过那样充足喜悦的笑容了;那种发自内心的陶醉与满足,在城里的墙角廊檐下是找不到的。那些又高又密的茼蒿花,实在令人惊奇!城里这些火烧火燎的人们谁能把茼蒿养得像树一样开花结果呢?当然,那时站在园子里发问的人不止我一个;不知名的花儿太多了!
甚至,有一种花,连主人也不知道它叫啥。毛球开得如此热烈,主人却说不上她的名字。有人称槟榔花,有人称绣球花……回到昌吉后,我不死心,打电话过去,再问一次湿地庄园的老板娘:“那个玫红色,直立草本,毛茸茸地顶着一个长脖子,圆球上星星点点的白色硬毛闪着珍珠般的色彩,太与众不同了!知道花名吧?”
电话那边,女人笑得很柔,回答却含混。
“那么,不知名的花……从哪里来的呢?”
这下问好了。她说,全是从母亲那里“淘”来的。都是种了几十年的花籽!撒在地里就活了。也不是有意去搭配的,自然生長。这些年,有空地就撒种子,花也种,菜也种,一年一换,不浪费地。
女人“咯咯咯”笑了一会,又说,玛纳斯水好,种啥活啥,园子里不仅种树,种庄稼,像西瓜、甜瓜、梨瓜、葡萄……根本吃不完。还有豆类薯类玉米……祖祖辈辈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现在,年代这么好,社会这样安稳,人,只要勤能叻,想吃啥有啥。
湿地行
张军民
作者简介:张军民,男,汉族,现供职于新疆昌吉州玛纳斯县法院。自1998年发表短篇小说《沙枣花飘香》后,在《回族文学》《西部》《新疆法制报》《人民司法天平》《法制纵横》等刊物发表作品。曾获全国“先觉杯”文学大赛优秀奖,首届《回族文学》奖,电影文学剧本《春暖花开》获全国法院题材剧本征集金奖。作品入选多种文集。2016年出版散文小说集《清水河的秋天》。新疆昌吉州作家协会、回族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
十年来,每一季都要去湿地。光阴深处,留在湿地的晨昏,既斑驳迷离,又朴素真实。在这块硕大无朋的碧玉上,人们潜心琢磨,认真雕刻,无为而无不为。沿着每一片碧绿的水岸,镂空的栈道和草棚凉亭,沐浴北冰洋的风。涟漪中野草舞蹈,水鸟静眠,履痕处处,又无比荒凉。或者,深深地进入,铺排的翡翠席卷四野,每一棵嫩绿都是灵河岸边的绛珠,淹没在灌溉的柔情里,在勃发的荒凉中,默默无言,聆听瓢虫的短暂飞翔。当冰掩在雪下,在茫茫的白色深处,羽化升腾,远处的工业高塔,参照出更多的寂寞和孤独。狐狸和天鹅书写又一篇《伊索寓言》。热闹是烧烤,祖先火中取食的惊喜和深刻,烙进灵魂和血液,一次又一次,面对春暖花开,面对碧波荡漾、绿野无边,烟火升腾美味流布。喧哗骚动之后,更深的绿与兰,留给飞禽走兽。在偌大的地球上,贪婪在一隅褪去,终于让位于同等的生命,行走间突然飞起的天鹅、白鹳,在绿中穿梭的雉鸡,把惊喜的绿浪涌上蓝天。
色
自然的手指,抚过西北,赭黄、土黄、焦黄倾泻。孩童黑色幽深的眼睛,都在成人后变为琥珀黄。贫瘠荒凉的沙漠黄,高远深邃的天穹青,与圆满的红日,构成西北三原色的人生。在广阔的底色上,山如龙腾,从帕米尔出发,于死亡的沙漠黄中,向上天呈献无数的洁白,紧紧圈囿死神。洁白之下绿色蜿蜒,不宣传不喊口号,沿着醒来的冰雪,生长发展,在默默无言中,绿色的歌声惊天动地。生命在冰雪中诞生,也在冰雪中成长。
湿地的每一滴水都是冰雪。从遥远的冰河时期开始,是冰雪的前世、今生和来世。红日温暖,从寒冷中苏醒的冰雪,洁白不再,回到人生的本真,无色无味,顺山抚石而下,拥抱那些等待唤醒的种子,浸润那些眠于黑暗的籽粒。土地和石头重新着色。冰雪生长,以绿色的汁液,借了树木野草,从河谷中呼啸而来,杀入死亡的黄海。你选择生,当站在绿色的边沿,蚕食黄色的沙海;你选择死,便扼住冰雪的喉咙,禁止她唱出绿色的生命长调。冰雪沉睡,便回到最初的圣洁,偃旗息鼓之余,猎猎长风吹过八荒,唯有天青依旧。
绿从风底卷出,从冰雪苏醒的衣袂下露出。莫名的野草芽,密集地挤在裸露的土地上,带一点紫红,标记春寒,注释生命初始的颜色。又过几日,芦芽在春天的快镜头里,一夜间钻出地面,棵棵裹着冬日胞衣的血色。再过几日,冰雪醒透,了无踪迹,一池又一池的春水,写下和蓝天白云的私语,绒绒的绿渐渐镶出水边。在这些绿色上面,衰草的黄色,寥落飘零。那些独居的树,群居的树,也只泛起一团绿色云烟。这起伏的黄绿,正如生死纠缠,但抵不过季候的眷顾,那去了的冰雪扼制不住想念,一夜雨,过去的黄终究让位于今天的绿,日夜滋长,鹅黄的嫩绿为主调的长卷,徐徐展开。
除了绿色,当然还有野花,散落在绿色中。紫的云英,黄的蒲公英是最常见的,还有些不识的粉红,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串。花是异色的星辰珠串,绿袍上的红宝石紫水晶,点缀和装饰光彩于绿,那绿莫名的高贵典雅。虽然也是活泼跳动的少女,却天然的气度不凡。沙漠黄的边缘,这一块绿色延续着冰雪的意志和精神,天然抗衡了焦渴和酷热。生灵都是绿影,翩飞在翠波碧水间。
盛夏疯涨的是浓绿,一潮高过一潮。有时层层递进上去,绿到发黑,便有了水墨的意味。鱼儿是水草的爱人,游荡在蓝天白云间,鸟儿是冰雪的嘉宾,客居在湿地深处,绿色便如火如荼。高处的树遮住那些工业塔,天蓝草绿水翠。在多年的沉闷中,绿色翻出新的花样,匍匐在大地上的这块碧玉,雕出了游蛇的路,路也是绿的。再深入进去,搅动的绿色翻卷起来,更有明亮的丰富的层次。红柳花开,粉红玫红深红,像是碧玉的糖色,也是湿地的花朵,放开来招摇。漫长的绿肥红瘦,多了一分素净,多了一点自我。
熏草染树,秋风洒金。天一层层凉下去,湿地的斑斓一层层染出来。赤橙黄绿青蓝紫,霜染的水草红了紫了,树叶儿黄了,金色的胡杨绿色的榆树,青蓝变幻的深情秋水。彩衣上身,湿地熟了,碧玉在经年的摩挲中,温润圆满。北冰洋的风又一次来临,红日南下,冰雪再次以洁白的身姿睡去,在沉眠中积蓄再次的绿色勃发。
空
很多年前去湿地,还没有今天的栈道油路。湿地公园不过是两道柴门,此门入,彼门出,看不见秘密,听不见私语,不屑和轻视便漫上来。那时候,还没有刻意去了解过这片土地、河流、历史,还无暇顾及口腹之外的世界。去湿地,不过是偶尔卸下物质枷锁,无脑无心,逃避一时。还不知道那些骑行的装备,随便一辆自行车,跟在一群人身后就去了。
在我心中,湿地很小,从这头穿到那头,草并不旺盛,河滩上看得见石头,也看得见草下的碎石泥土。干旱没有离去,炎热依然在,也没有浓荫,提醒我是在沙漠边缘。农田里干活的农民,奇怪我们这些散兵游勇。只有红柳花开得张狂,在那些斑驳的绿色上面,轻佻的红花招蜂引蝶。也看不见多少水鸟,听不到鸟叫,只是在鱼塘周围,有白色的水鸟偶尔起落。沙石路也没有通,自行车就在埂子上过去,不久,便挽起裤腿,脱了鞋子,自行车骑在我们肩上,走一段歇歇,趟过泥泞到达彼端的柴门,也没有手机可以随拍,饥肠辘辘中只想快点回家填肚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年中总要去湿地几趟。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穿过那些村庄和人流,躲过那些汽车和拖拉机。在一棵草前停下,除去飛巾眼镜,认真地看她的身姿和花蕾,数她的花瓣和萼叶。坐在那些草中间,看甲虫和蚂蚁,在枝叶间爬来爬去,风把她们吹到我的脸上。在那棵独居的树下,静悄悄地看着野鸡翻起翅膀啄痒,我喝水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她,飞向茂密的草深处。那些树的草的气味,从我的鼻孔进去,再从嘴巴出来,我也是绿的,绿的纯洁干净。我在草和树之间游荡,那些草和树有时轻轻地嘲笑,有时窃窃对我私语。眼里的绿色无边无际,沉浮在这样的海里,无思无虑。那些树草花的眼里,我不过是笨熊或野猪,她们纤细脆弱的血管里流淌着湿地的体液,是冰雪的另一种形态,混合了一路走来的泥土和营养,生命既是她们自己的,也是高山上那些冰雪的。
一个人想走多久就走多久。有时候一到湿地,就下来推着自行车走。农田不见了,都栽上了果树。原有的那些树和草,越发的茂盛起来。听着蝉鸣和鸟叫,什么也看不见,静悄悄没有一点人声,只听得飒飒的风,包围了你,偶尔会有恐惧,恐惧什么,又说不上来。穿行在绿色中,有时想这就是一片森林,那些草穿越时光隧道,变成了参天大树,遮蔽了头顶的蓝色和日光,我和野鸡、兔子、松鼠、狐狸为伴,穴居在地上或树上,从未近观的天鹅和大雁则成为我和南方的信使,我给南方和北方写信,因为我在西方。“小王子”可能会来到这里,这片森林就算做我的星球吧。
在买了车之后,我仍然喜欢骑着自行车来。在已经修好的游蛇般的路上,像船一样滑行。风吹透我的身体,绿色浸染我的身体,我把灵魂和思绪交给树和草,在她们的世界里纠结缠绕迷醉。一只蝴蝶停在路边的忍冬上,蓝色的翅膀随着天地的脉动颤抖,那由大到小的八只假眼,似乎也一眨一眨。白鹳在路边的水沟里,静静地独立,有时探头水下,叼起一条小鱼。野鸡像在自家的场院一样,跑过路面钻进草丛。它们在深处远处,大声喧哗吵闹。从西边进去,绕过观鸟台,走走停停,艰难地骑上岸去,小李庄就在身侧,在无边的绿色中,黄墙红瓦,别有意味。然后向东,沿着小海子西岸骑行,水波潋滟,鸥鸟乱飞,尺长的鲤鱼在水边浅滩处的芦苇中踟蹰。一些杨树长到水里去,大约是今年水多。在那小岛上,两只小船靠在草边,正有人站在齐膝的水里拉网。然后,来到小海子村,一色的白墙青瓦,两边的鞍墙上绘着刺绣图案,街道平坦笔直,路灯仿古。已经挂出了农家小院、农家乐的旗幡招牌。村口还有一块巨石,写一个钓字,旁边的水塘里只有浅浅一层水,去年的稻茬还在。木头和衰草搭起来的门楼上,写着“西海渔村”四个字。
冰雪覆盖湿地的时候,我随着一群人,徒步到湿地。他们在未变的柴门前,打开伊力特,一人一口传喝。炽烈的火焰烧开他们的理智,人群四散分开,选择自认为最接近天鹅的路途,可是最终都没有看到。折返回来,走另一条路,那是湿地的核心区,那时候还没有围栏,人们可以随意去。在咔嚓作响的冰面上,我看见鱼儿依然在水草间游弋。从层叠的黄色芦苇深处突然飞起一只白色的大鸟,人群惊呼天鹅、天鹅。后来,我不再冬天去湿地,只在露天的显示屏上,看人们投食喂养留在湿地过冬的天鹅。很久以前,这里就是它们的故乡,后来失去现在重返,也是一次轮回。
每每有朋自远方来,去哪里呢?去湿地,他们走马观花,我也跟着蜻蜓点水。无意间发现,小李庄边还有一户人家,房后一棵水桶粗的胡杨,参天绿伞如盖,下边是柳叶上边是菱形的杨树叶,一些人连连拍照。开车带着家人去,十六岁的女儿总是催,快走快走,她们看上去都很无聊。每次从湿地骑车回来,总有人问有啥意思,我也说不上来,因为丢在湿地的东西都已经过去,从湿地捡回来的还在咂摸。
湿地滤清了尘世,也放空了我。
鸟
湿地的天鹅已经上了好多次央视,她们并不在乎。夏天,她们飞向更北方;冬天,她们有的停留在这里,有的选择继续南下。漫长的冬日,人们凿开结冰的水面,供她们游戏,购买成麻袋的玉米,饲养她们。一块拖拉机上的铁齿轮悬挂在木架上,人们敲响铁器,当当声,如同开饭啦开饭啦的呼唤。那些在水中、在冰雪中静立不动时分外优雅的天鹅,摇摆着嘎嘎叫着,拥过来纷纷啄食。生存之下没有优雅和尊严。狐狸则在远处偷窥,寻机觅食。大约养肥的还有老鼠吧。天鹅在人们眼中应当保护,狐狸则成了敌人。
天鹅也就上百只,每次在大屏上都想数清楚,但画面总是一闪而过。冬天去的那次,在别人的望远镜里,我也看到了天鹅。卧在雪地上几乎分不清,如果不露出脚爪和头。小天鹅身量不足,大约也不耐寒,拼命往母亲身上挤。交颈而眠的两只,则令人隐隐心动。总想,能跟随湿地管护员,去喂她们一次就好。她们是湿地的皇后,湿地的贵族。
更多的是雀类,有比麻雀还小的,有黑眉毛的,有带羽冠的。春天的时候,成群的羽冠小雀,不知道从哪里来,落满海棠果树,像海棠树上结满灰色的椭圆果实。有一两只,忽地飞下来,在已经绿了的草丛中啄食海棠果,然后一群都下来了。走近了,忽地成群飞起,随风变形,像风中的蒿子,又落到树上去,也不叫,不像麻雀经常吵。湿地随处可见,不仔细分辨是分不清的。还有一种红肚皮的鸟儿,叫起来悠扬婉转,却不知道名字。
湿地公园建成后,乌鸫也多了起来。她们不在湿地里,都在小区里,每每葡萄成熟,她们藏在浓荫下,一颗又一颗尝不够。偶尔在湿地见到,也是在树丛里。当然还有野鹌鹑,她们排成一排,钻进红柳丛中,想着飞不起来,要抓住它们却也不容易。还有野鸡,只见过一只公的,长长的华丽的尾巴,在阳光下闪亮,多的是母鸡,叫声沙哑粗糙,分外难听。美丑也是它们人生的AB面。
我没有上过观鸟台,也不懂不识。鸟们,一些是湿地的常住居民,一些是湿地的过客。每每雁阵俨然,从头顶行过,都以为去了湿地,但在湿地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些飞禽走兽的标本蜡像,在小小的湿地生态园里,放了好多年,去看过两三次,但始终记不住。最娴静的是那些白鹳和白鹭,白鹳因为身形不美,比白鹭又遜几分。那些白鹭,独自站在水中,从不结对,只是远远彼此遥望,似乎永远在沉思。在那些碧绿和深蓝中,白鹭骄傲自己的长腿,欣赏自己的倒影,一动不动,久了换一只脚。即便觅食,也是一步一步,优雅从容,长喙入水,在水纹中叼起小鱼,仰头咽下,继续不疾不徐。那些茂盛的绿草,圈围起来的水面,就是她的家。要飞,也是微微屈腿,张开翅膀就起身了。而那些鸥鸟,不但鼓噪不休,从来都是急慌慌地,起起落落,难得安闲。野鸭也不必提起,起身和落下,都略显笨重,脚蹼踏着水面,翅膀急速扇动,哗啦啦起落。还有燕子,不知在哪里结巢,她们不落在树上,要么在地上,要么在电线上,总是清晨在你的车前闪现。
每到春天,这些鸟在湿地里开音乐会、演唱会。有的独自站在树梢,向着碧绿和蔚蓝放歌,那是合唱前的领唱;有的不唱歌,只是搅起水声;有的唱跳不休,相互追逐。热闹那么十天半月,便渐渐沉寂下来。只有麻雀终年都有话说,早晨和傍晚吵得最凶。有时候,不经意间,会听到呀呀的雏鸟的叫声,却找不到它们,而有些鸟却不管不顾,就把巢筑在路边的草丛里,那些青色的、白色带麻点的蛋,静静躺在巢里,不知道被人摸过,那些鸟还要不要。听说,鸟会嗅到异味,便会弃巢而去,即便有蛋也不管。
有时连麻雀我也是羡慕的,因为有一双翅膀。鸟儿只需要很少的草籽和虫子,就可以四处飞翔。高兴了唱唱歌,遇到心仪的跳跳舞,佳偶天成,在湿地里喂养自己的后代,也不是那么艰难。更重要的,可以在蓝天和白云间翱翔,也可以在草丛和泥土、水下打滚。最不济,也可以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旅行,即便路线固定,但风物日新月异,日子没有复制、粘贴、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