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没有公式

喻云

一

十二岁那年，我认识了于阳。他是我爸爸战友的儿子，受他父亲所托，过来送东西。那是一箱子蓼花糖，甜甜的，脆脆的，连同帅帅的于哥哥一起粘连在我的记忆里，扯动我心里隐藏的弦。

后来，我渐渐长大，知道了“爱情”这么一回事，我知道，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我是个老成而倔强的孩子，父母都是军人，他们脾气暴躁，我稍微做错点什么，就会换来一顿揍。所以，无论有什么事情，我都窝在心里。对于阳的喜欢恰恰在这样的沉默寡言里变得猛烈而一发不可收拾。

于阳家在另一个城市，离我家三个小时的车程。平时，如果爸妈去他家，我是坚决不去的。因为我担心我对于阳的喜欢会突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我高二的时候，于阳考到了我家所在的城市读大学。爸妈做了顿丰盛的晚餐，请他过来吃。我这才发现，于阳已经高我一头了，而且长了细细的胡须。

周末，于阳会来我家吃饭，或者我和妈妈去看望他。

于阳喜欢打篮球，经常一身大汗地跑回宿舍来见我们。他低头问我：“学习怎么样？想考什么大学？”我偏偏不与他讲话，眼神倔强地望着他。他只好摸摸脑袋，给妈妈和我倒水去了。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难堪。

    二

我努力地考上了于阳就读的大学，远远地望着他，我就觉得很幸福。

有一天，我读《射雕英雄传》，读到英姑给周伯通的词：“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心里感到悲哀、怅然。那一刻，我突然了解了自己，人前的冷淡，其实是为了两个人相处时能更好地去待他，包括向他温柔地奉上我的爱情和身体。

我第一次主动找了他，很自然地，在一个小旅馆里，我们互相奉献了自己，激动得都流了泪。

我们躺在不太干净的床单上，说着情话，觉得我们的爱超越了一切，那么纯净、无邪。醒来的时候，我们还保持着最亲密的姿势。

大学毕业后，我们都留在了这个城市，一起组建了温馨的家庭。于阳是做广告创意的，平时工作很忙，我找了份幼师的工作，轻松也很快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快乐的。我们一起旅游、聚餐、做饭、做手工。

當然，对于恩爱的我们来说，很多的甜蜜时光是在床上度过的。

我胳膊上的汗毛很重，朋友说体毛比较多的女人很好色，性欲强烈。我虽然没有承认，还面红耳赤地反驳，但却心虚不已，我的确很热爱性爱这件事，尤其是和于阳的缠绵。

我从来没有对别的男人产生过性欲，更没有过什么性幻想。于阳启迪了我的爱和我的身体。但是，于阳对身体的欲望远远低于我。

刚开始在一起的两年里，他每天都要，两年之后，就变成三天一次了。有次跟朋友聊天，她说，她听说一个关于性爱的公式：二九一十八，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意思是二十多岁的人一星期会有八次性生活，三十多岁的人则是两个星期七次，四十多岁的人变成了三个星期六次……

我心里一凛，我二十八岁，按照口诀，我和于阳的次数是远远不够的。

这件事情，其实我一直在刻意回避。大学时代我们就同居了。那激情的两年后，每次他抚摸我，我都激动不已，但没过一会儿，他却沉沉睡去，不理会我的索爱。有时候，我只得假装睡去。渐渐地，我开始觉得羞耻，只好东想西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甚至想过重新去找一个人来爱，享受美妙丰沛的身体激情。但是于阳在我生命里的痕迹太重，我不可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爱情和身体。而且，谁能保证我找的下一个爱人就能在身体上与我保持同步节拍。

所以，爱情支持了我大部分的情感。我爱于阳，我能容忍所有。

         三

认识钟岗很偶然。他是我班上一个小朋友蓉蓉的家长。那天，他有事没能按时来接蓉蓉，我就一直陪着孩子，直到天黑了他才来。他显得很不好意思，殷勤地说可以顺路送我回家。

已经华灯初上，堵车很厉害。在车流里，我们开始聊天。我这才知道钟岗的太太在国外读书，他算是留守男人，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艰难。

我心里首先对他有了好感，觉得这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照蓉蓉，有时候他忙，我就帮忙把蓉蓉送回家，做饭给她吃，哄她睡觉，心里渐渐有了亲昵感，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有时候心情烦躁，我也会在他家里多待一会儿。因为他经常很晚回家。

有一次，我哄睡了蓉蓉，刚要离开，钟岗回来了，带着醉意，他抱住了我。我身体一震，这是一种不同于于阳的感觉，完全陌生，裹挟着难堪与兴奋，一下子袭击了我。我慌乱不堪，不知道怎样应对。

钟岗身上陌生的气息终于让我慢慢清醒过来，羞耻感涌上来，我奋力推开他，夺门而逃。

我刚走到小区的绿地，钟岗追了出来，他手里拎着我的包。他坏坏地笑着，略显羞涩。我防备地走过去，手还没有够到包，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我正要挣脱，钟岗拉我进了绿地边上的香樟树丛。在香樟树的阴影和香味里，我们纠缠在一起。那是长久而激烈的酣战。两个人都怀着心事和压抑，用体力来发泄、来放纵。

我们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朋友，互相倾诉心声。我了解了他与太太从大学就开始的深厚情感以及现在离别的无奈。我也向他讲述了性爱公式的事情。他笑，说我像小孩。他在我耳边轻轻呵气说，我们一起来完成这个公式吧。

他是生猛的，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索爱。彼此都知道这是一段短暂的临时关系。没有深厚的情感做基础，所有的关系都是可以随时抽离的。这样的关系我们居然维持了一年。

         四

于阳还是偶尔与我亲密，与钟岗的关系丝毫不影响我爱于阳。

我为于阳煲汤，熨衣服，依旧一起旅游，和朋友聚会，一起聊天、读书、做饭，日子渐渐快乐而明媚。

我和于阳一起帮助了两个西北地区的失学儿童，让他们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巨大的成就感让我们欣喜，我们一起到街边去吃烤肉，喝扎啤。我们都醉了。于阳背着我，像十二岁初见的那个夏天，甜甜的，脆脆的，心里有弦在颤动。

我靠在于阳的背上，感到温暖，觉得这样一点一滴的温暖是我一直追求的。于阳给我的这些一点一滴的温暖抚平了我因亲情缺失而矛盾的性格，他让我依靠，让我爱到不能自拔。这才是我想要的。

我羞愧地流下泪来。我一直以为与钟岗的一切，大部分是于阳欠我的，现在终于知道，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我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努力与钟岗断绝来往，我也确实坚持那样做了。可钟岗显得很不愿意，经常给我发暧昧微信。有一次，于阳拿着我的手机告诉我如何使用某款软件，没想到这时恰好有微信进来，来自钟岗，用词赤裸而肉麻。

于阳愣住了，把手机递给我看，我也愣住了，双手颤抖。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与钟岗的露水情和盘托出。

于阳不发一言，满脸通红，喝了很多酒，然后沉沉睡去。

         五

第二天，于阳醒来之后，没有去上班。他請假带我离开了这个城市，来到一个海边小镇，找了一家干净整洁的酒店住了下来。

吃了晚饭之后，我们就钻进被窝，在漆黑的夜里，肆意地挥霍着体力，夜夜欢爱。一天夜晚，于阳扯着我去楼顶看星星，在微凉的空气中，硕大的星空下，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仿佛抱了一个世纪。

于阳没有原谅我，他不肯吻我。

我们在小镇住了十七天，他说，每一天都代表一年。我从十二岁开始喜欢他，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整整十七年。他说，十七年的纯洁爱情，没了。

我不敢看于阳的脸。纵然眼泪流了一脸，我还是低头不让他看见。

这十七天是一个告别的仪式，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和于阳分手之后，我换了工作，换了手机号码，再也没有见过于阳，也没有见过钟岗。

我总是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去想念于阳，我害怕那样的想念，一丝一缕都粘连着痛，这些痛，牵扯得我浑身颤抖。

在一日日深深的自省中，我终于明白，原来但凡关于情感的东西，都不是所谓的公式能概括的。只是，当我明白时，我付出了我最宝贵的爱，失去了我刻骨铭心爱着的人，还有渐渐远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