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大师单田芳的人生大戏
2018-01-14王新同
王新同
2018年9月11日,评书大师单田芳因病逝世于北京,享年84岁。从艺60余年,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一共录制、播出《隋唐演义》《三侠五义》《乱世枭雄》等110多部共计1.5万余集广播、电视评书作品,覆盖面达全国530多家电台,他的声音陪伴了几代中国人。单田芳那句略带沙哑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曾风靡整个华人世界。
单田芳的传奇一生比起他讲述的那些英烈故事并不逊色,他经历过战乱和浩劫,为报恩迎娶大自己8岁的妻子,笑着抗癌18年……
父亲入狱娘嫁人,生命谷底迎来患难妻
1934年,单田芳出生在辽宁营口一个曲艺世家。当时日寇肆虐,国破民穷,其童年历经战乱的磨难。
单田芳6岁念私塾,在家庭的熏陶下,七八岁他就学会了一些传统书目。上学之余,单田芳就帮父母抄写段子和书词。评书中精彩的故事、丰富的知识令单田芳受益匪浅,十三四岁时他就能记住几部长篇大书了。但在旧社会,除非是大红大紫的角儿才能登台表演,其余的曲艺家只能流落江湖,风餐露宿,靠卖艺为生,并不受人敬重。所以,父母当初并没指望单田芳进入卖唱说书的“下九流”行当谋营生。单田芳年轻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或工程师。
1953年,单田芳以优异的成绩从沈阳市第27中学毕业,顺利考进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大学),迈出了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他非常高兴。不承想,刚刚开学,单田芳就生了一场大病。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时他的父亲单永魁因为帮助了“反革命”罪犯佟荣工(化名王子明),被判了6年刑,拘押在北京。而单永魁根本不知道王子明是做什么的,仅仅帮助过他而已。
单永魁入狱一年后,单家才收到他的信。单田芳的母亲为了和丈夫划清界限,一狠心和单永魁离了婚。之后,她丢下16岁的单田芳和几个妹妹,改嫁他人。
父亲入狱,母亲改嫁,无依无靠的单田芳被迫退学,拜李庆海为师,开始说书,独自撑起了在凄风冷雨中飘摇的家。就在他困惑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一个比他大8岁的姑娘出现了。她叫王全桂,在单田芳陷入人生谷底,被流言围攻的时候,王全桂毫不避讳,别人欺负他、侮辱他,只有她稀罕他。王全桂鼓励单田芳咬牙对抗厄运,并和单田芳一起照顾他的妹妹们。
爱情和恩情,有时候未必能分得那么清楚。1954年10月,单田芳和王全桂在营口结婚。单田芳曾经在公开场合说:“我跟全桂不算情投意合,结婚也是凑合。我接受她,一句话,就是为了报恩。”单田芳的话足够坦率,但在那个苦难的时代又有几人敢奢望爱情,只要两人还算合得来就够了。
1955年,单田芳加入鞍山市曲艺团,得到西河大鼓名家赵玉峰和评书名家杨田荣的指点,艺术水平大进,24岁时正式登台演出。凭借自己独特的嗓音和台风,单田芳逐渐收获好评。几年间,单田芳先后演出或者新说传统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几十部,还推出了《林海雪原》《平原枪声》等革命题材的评书作品。说书的同时,单田芳还在辽宁大学自学了历史学专业,成为1956年辽宁省唯一一个有大学文凭的评书艺人。
20世纪60年代,单田芳开始在鞍山一代声名鹊起,他的表演生动活泼,其创作速度堪称惊人。
永不放弃,浩劫之后事业如日中天
然而,当单田芳的评书艺术逐渐走向成熟时,十年浩劫来了。性格耿直的单田芳因为说了几句真话,而被认为是“现行反革命”。在一次批斗中,他的两颗门牙被打掉,耳朵也被打得几乎失聪。他连急带气,导致嗓子发炎肿胀,原本清亮浑厚的嗓音也毁了。这对一个评书演员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后来,单田芳又被遣送到农村接受改造,且一待就是好几年。铲地、送粪、割草、积肥,单田芳什么农活都得干,尽管每天的劳作十分繁重,但他从未忘记背书和创作。他背《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和学过的诗词歌赋,古书背完了背新书,新书背完了就背学过的课文,实在没得背了,就从头再背。因为,单田芳的心里总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再说自己热爱的评书。
在那段苦难的岁月里,王全桂每天都会骑着家里的横梁自行车,花费数个小时,奔波几十公里,到农村看望单田芳,给他带东西吃或者陪他说话。同时,王全桂还要为全家人的生计操劳。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不少人劝王全桂与单田芳划清界限,但王全桂坚信自己的丈夫是个好人,从没有想过放弃单田芳。
1978年,单田芳沉冤得雪,重新回到鞍山市曲艺团,再次举起心爱的惊堂木,说起了评书。重获自由后,已过不惑之年的单田芳由衷地感叹:“没有比彻底平反获得自由更痛快的事了!”格外珍惜重上舞台机会的单田芳,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旺盛的艺术创造力。
此后15年间,单田芳仅同鞍山电台合作就录制了43部评书,共3500多段。《隋唐演义》《明英烈》《三国演义》等传统评书和《百年风云》等现代评书,在全国各地的100多家电台、电视台播出。一时间,单田芳的评书“说”遍全国,从大街小巷到胡同院落,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守在收音机、电视机旁,听他说评书。著名节目主持人王刚出访美国时,在华盛顿一家华人商店里竟然也听到了单田芳说的《封神演义》,令他又惊又喜。
评书这门传统艺术自古以来其故事梗概(行话称为“书梁子”)一直是口传心记,师父传给徒弟,徒弟记在心里再传给自己的徒弟,许多“书梁子”在这个过程中散失了。为了抢救宝贵的民间文学,单田芳很早就给自己定下目标:要在有生之年把自己所知道的评书全部写成书,以传后人。白天,单田芳奔波于電台、电视台,忙于说书、录书,晚上则伏案疾书。十几年间,单田芳创作整理出47部共2000多万字的评书,并相继出版。其速度之快、数量之大令人惊讶。
当时,各个电台、电视台播出的评书节目几乎清一色是传统段子,描写现实生活的则是凤毛麟角。单田芳在创作整理传统评书的同时,大胆涉及近现代历史,他创作、播出的《乱世枭雄》《草原风火》等评书,都颇受好评。在他看来,评书作为传统艺术,要紧紧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只要不断创新,不墨守成规,努力贴近现实,评书就会大有希望。
单田芳创作评书的方式是,先确定一个题材,然后收集资料,传统评书比较好办,因为本子是流传下来的,只要稍加整理即可,而新评书则要花些时间和精力。
《乱世枭雄》这部书,单田芳准备了十多年的时间。他收集了大量的资料,访问了许多了解张作霖的人。“他反共,也抗日,东北父老提起张作霖津津乐道,这说明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坏人。如果他没有头脑,怎么可能管理东北13年,怎么团结一批人在自己的周围。好人也不是生下来咔嚓一声就好到底了,坏人也不是胎里坏、一包脓,我要把他真实的一面说出来。”单田芳接受采访时说,“再拿我录制的《廊坊大捷》来说,我对廊坊一无所知,而且讲的是义和团大败法军的事。这个事件我并不是很清楚,怎么办呢?做实地调查。我走访了廊坊的很多地方,去了廊坊大捷的实地,然后就找一些老年人座谈,回忆那会儿闹义和团是什么情形。之后,再找文史资料,最重要的是找一些本地写‘志的专家,大伙儿开了有六七次座谈会……最后才开始创作和录制。”单田芳对评书的那股子认真劲儿,由此可见一斑!
乐观豁达,“国宝艺术家”用欢笑抗癌
单田芳的父亲刚出狱时,曾坚决反对单田芳自作主张的婚姻,一是嫌弃王全桂比单田芳年长,二是嫌她文化水平不高,但单田芳认准了这个媳妇。
令单田芳感动的是,几十年来,妻子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与他患难与共,风雨同舟。1992年,正当单田芳的事业如日中天时,妻子却因为多年操劳患上重病,最后不治身亡。
老伴离世那天,单田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此后,他一连数日不出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单田芳心里一片茫然,想到和妻子风风雨雨近40年,眼看幸福安稳了,她却走了,今后的生活该怎么继续?想着想着,单田芳放声痛哭。
妻子离世时,单田芳才58岁,当时保媒的人不断,就连一双儿女也支持父亲续弦,好让他老来有個伴,但都被单田芳断然拒绝了。他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哪个女人能取代老伴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1994年,单田芳搬到北京居住。起初,单田芳在北京电视台录评书。后来,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也收了一些徒弟。单田芳每天凌晨4点钟就起床做功课,天一亮就开始录制。儿女们曾经劝过单田芳好好休息一阵,可他一想到自己日渐年迈,而从历史长河中遗留下来的那么多评书还需要抢救性的文字整理和传承,根本就停不下来。
2000年,整天忙于工作的单田芳觉得胃疼得厉害,到医院检查后,被确诊为胃癌晚期!也许是因为早年历经战乱和各种生活磨难,单田芳并没把这病太当回事儿,绝症对性格坚强的他也没构成什么威胁。
才做完手术两个月,单田芳又去录制评书节目了。手术后,他的生活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累了就歇歇,有精神了就接着干。单田芳曾坦言:“其实治病要先治心,心宽了,病自然就好了,心宽不怕房屋窄嘛。哪怕得了癌症,也不能被它吓倒,正确看待疾病,才有可能战胜它。”
单田芳几十年如一日,凌晨四五点起床,读书、吃早点。上午录两段40分钟的评书,下午几乎都是外出参加活动。紧张忙碌的生活让他无暇锻炼身体,也无暇思考该如何养生,所以,单田芳常说:“顺其自然不强求。”
有着十多年癌龄的单田芳平时几乎不怎么锻炼,为何一直身体硬朗、精神饱满呢?单田芳调侃说,自己是世界上说话最多,还总说不够的老头儿。俗话说,话过千言,不损自伤,可单田芳把这句话改成了“话过千言,气自强”。他说:“我这一辈子说了上百部书,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但我还是有劲头继续说。”除了喜欢说书,私下里,单田芳还特别喜欢与亲朋好友聊天,天南地北地聊。
也许是因为单田芳常年投入地说话,才练就了他不凡的气宇和良好的心肺功能,并且心胸豁达。不光嘴闲不住,单田芳在说话的时候手也闲不住,一直比画着。在他看来,说话时有意识地配合一些肢体动作,可使老年人的大脑、四肢等身体各方面得到锻炼。
单田芳还是个时尚老人,他喜欢的明星是迈克尔·杰克逊,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还爱看韩剧,刷微博。他认为,接触新鲜事物是保持头脑活跃的工具,人的脑子只有思考才能保持清醒和灵敏,老年人更应该勤用脑。
2004年,单田芳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10年,他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继承人;2012年,单田芳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那天,78岁的单田芳在领奖现场说了一段“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单田芳的评书博采众长,敢于创新,形成了独特的单式风格。从艺60余年来,单田芳共录制、播出广播和电视评书110多部,共计1.5万余集,演播内容包罗万象,纵横古今,每天都有近一亿人听他的评书。他抢救性整理、编著了数十种传统评书文稿,“单田芳评书”已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
即使年过八旬,单田芳也没有归隐林泉或环游世界。直到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他还在为一生追求的评书事业而奉献着,看书,背书,录制,教导后辈……近两年行动不便,单田芳就坚持坐着轮椅工作。
2018年9月11日,单田芳这位国宝级评书大师因病逝世于北京,享年84岁。闻此噩耗,网友纷纷发朋友圈悼念老人:“听着您的评书长大的,单老一路走好!”“再也听不到单老亲口说下回分解了……”
一生酸甜苦辣,几经人世浮沉,命运以痛吻他,他却报之以歌!单田芳本人就是一部最精彩的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