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俱家世新考

徐建华

(浙江树人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程俱(1078—1144)，字致道，号北山，衢州开化(今属浙江)人，是宋南渡时期颇有影响力的诗人。程俱一生著述颇多，今存《北山小集》(四十卷)、《麟台故事》(五卷)、《班左诲蒙》(三卷)及《韩文公历官记》(一卷)等。关于程俱的家世，《程俱年谱(上)》①李欣、王兆鹏：《程俱年谱(上)》，《中国韵文学刊》2006年第2期，第97-106页。考订其家世至其曾祖一辈，该文在勾稽有关史乘、方志和文集等资料基础上进行考订，作者没有见到叶渭清先生《程北山先生年谱手稿》②叶渭清：《程北山先生年谱手稿》，衢州博物馆藏。等材料，因而其考订结论似可商榷。本文基于明崇祯《开化县志》③、开化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开化旧志集成·明崇祯开化县志》。清光绪甲辰修的《开阳程氏宗谱》、民国己卯年(1939)重修的《北源程氏宗谱》(第三卷)和叶渭清的《程北山先生年谱手稿》(1945)等资料，对程俱家世作出以下新的考订。

一、程俱曾祖名“煦”而非名“熙”

《程俱年谱(上)》提到，程俱“曾祖熙，官至都司郎中，有文行。”其依据是明弘治《衢州府志》(卷九)④《弘治衢州府志(卷九)》，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本。《人物》：“程熙，宋初人，世居北原，为都司郎中，有文行。侄宿、孙天民皆以儒显。”以下材料却表明程俱曾祖应名“煦”，而非名“熙”。

(一)明崇祯修《开化县志》

开化县修志肇始于明弘治初年。明崇祯四年(1631)所修的《开化县志》是至今开化县已知现存最早的一部旧志。其中第四卷《选举志》“封荫”条载：

程煦，迪父。赠光禄卿，乐礼平易，重然诺，喜施与，乡里称为长者。兄子宿，状元。

(二)清光绪甲辰年修《开阳程氏宗谱》

清光绪甲辰年修的《开阳程氏宗谱》卷之二《人物志》“光禄公墓”条载：

宋赠光禄卿程煦，墓在开化云台乡三十一都薛家岭巡检司署侧，东至吴宅地，西至巡司墙脚及路，南至官路，北至程地，四围禁步，筑有土壩，业归二十都四图七甲(程宗和)。

《开阳程氏宗谱》卷之二《人物志》“列传”条载：

程煦，字伯昭，开化北源村人，平生好施与人，无吝色。

又《开阳程氏宗谱》卷之二《程氏重修宗谱总图卷之一》“开化北源”派载：

煦，承铎六子，宋以子贵赠光禄寺卿，葬廿一都薛家岭。

迪，煦长子，字元吉，庆历二年廷试榜眼及第，官至尚书大门都官郎中，及子若孙登第，遂引年致仕。

天民，迪长子。年十八登进士第，初任贵溪县丞，升瀛洲推官，娶江西邓尚书女。

俱，天民子。字智道，号北山，宋绍圣四年进士第一，历官徽猷阁待制，封新安郡开国伯，加卫国公尝修。

(三)民国己卯年修《北源程氏宗谱》

民国己卯年修《北源程氏宗谱》“卷之首”载：

光禄公，讳煦，生子五。

衢州博物馆藏今人叶渭清先生《程北山先生年谱手稿》卷一载：

曾祖伯照，故赠光禄卿，(曾)*原文脱“曾”字，联系上下文应是“曾祖母”，而非“祖母”。祖母扶风太君鲁氏、彭城太君钱氏。

“熙”“煦”形体类似，传抄过程中可能出错。而弘治《衢州府志》比崇祯《开化县志》以及其他族谱、年谱资料年代都要早。那么，程俱的曾祖究竟名熙还是名煦呢？笔者认为应该是后者，理由主要有两条：

一是程俱曾祖是程熙的记载仅明弘治《衢州府志》一条，属孤例。明崇祯《开化县志》、清光绪甲辰修的《开阳程氏宗谱》和民国己卯年重修的《北源程氏宗谱》(第三卷)都作“程煦”。

二是从古人名与字的字义有联系这一点看，也应该是煦。程俱曾祖字伯照(昭)，《说文·火部》：“照，明也。从火昭声。”又《说文·日部》：“昭，日明也。从日召声。”可见，不管字形作“照”，还是“昭”，都跟“太阳、阳光”有关。而《说文·火部》：“熙，燥也，从火巸聲。”王筠《说文句读》：“言晒之使燥。”“熙”字上古也有“光明”“明亮”义，如《诗·周颂·昊天有成命》：“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毛传》：“缉，明；熙，广。”郑玄笺：“广当为光。”三国魏曹植《七启》：“熙天曜日。”宋周密《齐东野语·曝日》：“谢无逸为赋，诗曰：‘……徐徐晨光熙，稍稍血气畅。’”《说文·火部》：“煦，烝也。一曰赤貌，一曰温润也。从火昫声。”而《说文·火部》：“烝，火气上行也，从火丞声。”《说文·日部》：“昫，日出温也。从日句声。”颜延之《陶徵士诔》：“晨烟暮霭，春煦秋明。”《墨子·经说下》：“景光之人，煦若射。”孙诒让《墨子间诂》：“盖谓如日出时之光四射也。”《广韵》：“煦，日光也。”宋王禹偁《送柴侍御赴阙序》：“煦而为阳春，散而为霖雨。”总之，“煦”字与早晨温暖的阳光有关。相比而言，“煦”字有[+阳光]的语义特征，跟“照”“昭”都有[+阳光]语义相关，因而关系更为密切。

二、程俱非“一门四进士”中成员

提到程俱家世，《开化县志》稿*因时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未公开出版。有“一门四进士”的美誉，“百度·北源村”称“宋代程家‘一门四进士’在国内都不多见。”这里将程俱的家世误作：程宿(曾祖)——程迪(祖父)——程天民(父亲)——程俱，是为“一门四进士”。而“百度·程俱”则称“程俱生于科名鼎盛世家，伯祖父程宿是北宋端拱元年(988)状元，祖父程迪是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榜眼，父亲程天民是熙宁六年(1073)年进士。”“四进士”到底指哪四人，程宿与程俱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程俱到底是不是进士？下面就上述问题进行考证。

(一)支持程俱是进士出身的材料

1.明崇祯《开化县志》。据该县志之《选举志》“宋进士科”条载：

端拱元年程宿状元及第。

庆历江棣太常博士。程迪。俱二年杨宝榜。迪仕至尚书都官郎中。

熙宁程天民六年余中榜。任信州贵溪丞。

而绍圣年间中进士的只有江褒一人，即：“绍圣江褒元年毕浙榜。”程俱中进士则是在宣和六年(1124)，即：“宣和徐俦三年何涣榜。程俱六年沈晦榜。仕至徽猷阁待制。”(见《人物》，江铎)然而，查明崇祯《开化县志》之《人物志》“程俱”条载：

程俱，字致道。父天民、祖迪皆登进士。世居北原村。俱以外祖尚书左丞邓润甫，恩补吴江簿……政和中，历官著作佐郎，赐上舍出身，除礼部员外郎。建炎中，为太常少卿，知秀州。绍兴初，始置秘书省，召俱为少监。奏修日历。秘书长貳得预修纂自俱始……久之，除徽猷阁待制。晚病风痹。秦桧荐领史事，使免朝参，力辞不至。累官朝议大夫，封新安县开国伯。卒。子行敏，右承务郞。

可见，《人物志》中并没有程俱在宣和六年中进士的记载。

2.清光绪甲辰年修《开阳程氏宗谱》。据该宗谱卷二《程氏重修宗谱总图卷之一》“开化北源派一”载：

俱，天民子。字智道，号北山，宋绍圣四年进士第一，历官徽猷阁待制，封新安郡开国伯，加卫国公尝修。

这一宗谱材料表明，程俱是绍圣四年(1097)中进士。而据崇祯《开化县志》记载，绍圣四年只有江褒一人中进士，程俱是宣和六年中进士。然依叶渭清先生《程北山先生年谱》：“绍圣四年丁丑，二十岁，授苏州吴江县主簿。”叶先生主要引两条材料作为依据，一是程瑀《宋故左中奉大夫徽猷阁待制新安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致仕赠左通奉大夫程公行状》(以下简称《程俱行状》)：“绍圣四年，授苏州吴江县主簿。”二是《宋史本传》：“以外祖尚书左丞邓润甫，恩补苏州吴江主簿。”可见，程俱“绍圣四年中进士”说没有依据。李欣、王兆鹏的《程俱年谱(上)》也没有提到程俱在这一年中进士。

再看宣和六年程俱的事迹。叶渭清《程北山先生年谱》：“(宣和)六年甲辰，四十七岁。正月，葬邓太宜人于镇江府丹徒县五州之山原。”叶先生引程俱集《先妣迁奉墓志》：“宣和六年正月，葬我先妣太宜人邓氏于镇江府丹徒县五州山之原，今资政殿学士吴兴郡公叶公梦得铭其墓。”据叶先生《程北山先生年谱》可知，宣和六年程俱四十七岁，是年母卒，程俱丁忧送母归葬。而且宣和六年恰逢宋南渡前夕，外患逼迫，似难举办科考。故笔者认为程俱“宣和六年中进士”说也没有根据。

据光绪甲辰年修《开阳程氏宗谱》卷之二《人物志》“职官”条之“历朝科第”载：

状元程宿，浙江开化人，宋太宗端拱元年状元及第。时年方十八，有叶齐者击鼓论之，再试，皆第一。

榜眼程迪，字元吉，又字忠彦，开化北源村人，状元宿之从弟，宋仁宗庆历二年廷试榜眼及第。

《人物志》“职官”之“历朝进士”条载：

程天民，宋熙宁六年癸丑科余忠榜，开化人，状元程宿从子。

上述材料表明，程宿、程迪、程天民都是进士及第。其中，程宿是状元及第，程迪是榜眼及第，两人是堂兄弟关系，程宿年长于程迪，而程天民是程迪之子。这里也没有程俱进士及第的记载。至此，“一门四进士”中已确定三人，即：程宿、程迪及程天民。

3.清乾隆元年修《浙江通志》。据该卷一百二十四《选举·进士》记载：

宣和二年庚子祖秀实榜：程俱，开化人，徽猷阁待制。*《浙江通志(卷一百二十四)》，清乾隆元年重修本。

而查《宋会要辑稿·选举二·贡举·进士科》*徐松：《宋会要辑稿》，中华书局1957年版。，这一年并没有进士科考试。至此，程俱“绍圣四年进士第一”“宣和六年沈晦榜”和“宣和二年庚子祖秀实榜”等说法均没有依据。

(二)程俱“进士及第”当另有所指

《浙江通志》等程俱“进士及第”一事，当指宣和二年程俱赐上舍出身事。如叶渭清《程北山先生年谱》载：

(宣和)二年庚子，四十三岁，除将作监丞，迁秘书省著作佐郎，赐上舍出身。

程瑀《程俱行状》载：

明年(指宣和二年)，除将作监丞，时论谓公以儒术世其家，今艺学绩文之士鲜出其右，近臣亦推公长于撰著，于是以闻徽宗，即迁秘书省著作佐郎，赐上舍出身。

又据《宋会要辑稿·选举九》，程俱赐上舍出身是在宣和二年(1120)十二月二十四日。而据宋代官制，上舍出身即等同于进士出身。如果“一门四进士”中没有程俱的考订成立，那么还有一人会是谁呢？据推测应是程密，他与程宿、程迪都是堂兄弟关系，共一个祖父，是程天民的伯父，程俱的伯祖父。依据主要有二：

1.清光绪甲辰年修的《开阳程氏宗谱》。据该宗谱卷二《程氏重修宗谱总图卷之一》“开化北源派一”条载：

承铎，宗遇长子，葬二十一都同声。

宠，承铎长子。——辅尧，宠长子；宥，宠次子；宣，宠三子；宏，宠四子；宪，宠五子，自北源迁居桃枝坞；密，宠六子。自北源迁廿都东沙即白沙庄前，葬仓坞。

利见，承铎次子。

利涉，承铎三子。——宿，利涉子，字萃十。宋端拱元年状元，官至六州都事，转江西安抚使，卒，敕葬白沙界首。

琬，承铎四子，号居敬。自北源迁祁门程村。

炎，承铎五子。自北源迁鄱阳雁塔，今名酒坊前。

煦，承铎六子。宋以子贵赠光禄寺卿，葬廿一都薛家岭。——迪，煦长子，字元吉，庆历二年廷试榜眼及第，官至尚书大门都官郎中，及子若孙登第，遂引年致仕。——天民，迪长子。年十八登进士第，初任贵溪县丞，升瀛洲推官，娶江西邓尚书女。——俱，天民子。字智道，号北山，宋绍圣四年进士第一，历官徽猷阁待制，封新安郡开国伯，加卫国公尝修。

班，承铎七子。居峡山。

上述宗谱材料表明，程俱的高祖是程承铎，生有七子：宠、利见、利涉、琬、炎、煦、班。而程密是程宠的第六子，程宿是程利涉唯一的儿子，程迪是程煦的长子，因而程密、程宿、程迪是堂兄弟关系。

2.清光绪甲辰年修的《开阳程氏宗谱》。据该宗谱卷二之《像图赞》载：

宋端拱元年状元及第宿公遗像

赞曰：……益州未平，悠然而逝。坏我长城，至尊流涕。笔扫千军，心通六艺。坊表巍峨，状元及第。

宋庆历二年榜眼及第迪公遗像

榜眼元吉 公讳迪，字元吉，又字忠彦，宿公堂弟，宋仁宗庆历二年榜眼及第。

宋进士承务郞密公遗像

赞曰：公讳密，由进士历官至承务郞致仕，归隐，卒，葬东沙仓坞南向。

宋进士宣奉大夫天民公遗像

赞曰：公讳天民，年十八登进士第。

宋徽猷阁待制少师卫国公俱公遗像

公与夫人江氏、硕氏合葬十七都北源住后山狮形。朱文公赞曰：“无行并下，两脚书橱。”

此外，民国己卯年(1939)修的《北源程氏宗谱》(卷之首)也有相同的记载。上述宗谱资料表明，程俱并非进士及第，开化北源“一门四进士”应该是程密、程宿、程迪及程天民。其中，程密、程宿都是程迪的从兄，都是程俱的伯祖父，当然是“一门”。

综上所考，程俱家世可表列如下：程承铎(高祖)——程煦(曾祖)——程迪(祖父)——程天民(父)——程俱——程行敏(子)。其中，程俱祖父程迪、父亲程天民皆进士，伯祖父程密、程宿也进士及第，是为“一门四进士”。

注：本文为横向课题“开化县北源程氏之程俱生平及文学研究”(2015D2036)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