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乾嘉诗坛点将录》看舒位的诗学观
2018-01-12郎婷婷
郎婷婷
(山西大学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说起点将录, 据《明史》卷三零六《阉党传》载:“(王绍徽)仿民间《水浒传》, 编东林一百八人为《点将录》, 献之, 令按名黜汰, 以是益为忠贤所喜。” 舒位在《乾嘉诗坛点将录》中, 也用此形式编排了乾嘉时期的一百多位诗人。 关于《乾嘉诗坛点将录》作者的问题, 光绪三十三年叶德辉刊本的《乾嘉诗坛点将录》前有叶氏序, 其中有“无名人传有《诗坛点将录》一书”, 认为是无名氏所作。 蒋寅在其《清诗话考》中《乾嘉点将录》一条下对其版本和流传过程做了梳理, 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但是他也没有明确考证出作者是否为舒位。 虽然结论是“作者不详”, 但是学界一般著录时归为舒位名下。 说到内容, 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的赞语较为精简, 把所评诗人的生平、 诗学主张与《水浒传》人物的生平及性格命运相结合。 叶德辉《重刊诗坛点将录序》中曾说到:“或肖其性情, 或拟其行止, 或举似其诗文经济。”[1]39舒位以诙谐有趣的文笔, 或论诗, 或论人, 寓庄于谐, 不主故常, 饶有趣味。 笔者从《乾嘉诗坛点将录》的赞语研究、 赞语中的诗学观和点将录与诗歌批评三个方面展开研究。 本文在充分研究《乾嘉诗坛点将录》的基础上, 对舒位的诗歌作较为系统、 深入的研究, 以期对舒位其人其诗有更为全面、 客观的认识。
1 《乾嘉诗坛点将录》中的赞语
《乾嘉诗坛点将录》的赞语体例是先列水浒英雄的诨号, 不列水浒英雄的名字, 其后跟着乾嘉诗坛的人名, 如“小李广陈云伯”。 诗人名下列有人物小传, 并列字号、 籍贯、 官履、 文集等, 然后正文以赞语形式品评诗人。 本节从赞语内容方面, 分析舒位品评诗人的特点。
首先, 《乾嘉诗坛点将录》的赞语中常出现地名, 这些地名是水浒英雄出场的标志性地名。 作者以人物在《水浒传》中的标志性地点作为赞语的一部分。 比如: 将沈德潜点为晁盖, 其赞语“东溪村, 曾头市”, 点明了晁盖出生之地和身死之场, 谈及“九纹龙严丽生”, 舒位以“瓦官寺前, 少华山上”入赞语, 说的是史进与鲁智深在官寺大战, 后来落草少华山的故事, “混江龙姚姬传”的赞语“家住济阳江上”, 点出混江龙李俊在小说中居住的地名。 这种形式的赞语使得所评诗人与水浒英雄建立联系。
其次, 引用典故入赞语也是其一大特色。 点评“小旋风阮芸台”时, 其赞语有“宗庙之事愿为小”, 用公西华对孔子所说的“愿为小相”的政治理想, 写出了阮元在政教方面有所建树, “没遮栏许周生”的赞语中引用了庾信的诗“结客少年场, 春风满路香”, 写出许宗彦是年少颖悟的神童, 意气风发之态跃然纸上, 谈及“小李广陈云伯”时, “无双国士飞将军, 孰为前身孰后身?昨夜弯弓射猛虎, 诘朝视之石饮羽”。 “无双国士”出自韩信, 指代数一数二的人才, “飞将军”指李广, “石饮羽”出自《韩诗外传》, 指射箭力量极强。 如此评价陈文述, 可见舒位对其非常赏识。 还有, 舒位以“随、 陆无武, 绛、 灌无文, 未若髯之绝伦轶群”写姚椿, 赞语中以随何、 陆贾、 绛侯周勃、 灌婴这些历史人物为例, 用此来说明能文者不能武, 能武者不能文。 最后, 引出美髯公文武双全, 以此来比拟姚椿。 由此看来, 在《乾嘉诗坛点将录》中舒位以历史人物的独特视角来点评乾嘉诗人。
还有一些赞语是把所点评诗人和水浒英雄生平及性格联系的。 如舒位在点评“豹子头胡稚威”胡天游时, “十八武艺俱高强, 有时误入白虎堂”。 胡天游被荐举经学时, 为忌者所中而不得志, 这与林冲被陷害暗合。 这种隐含的联系被舒位运用的恰到好处。 “金枪手彭甘亭”彭兆荪的赞语是“钩镰枪, 若是班。 连环马, 不复还。 家藏雁翎之甲最精妙, 窃此者谁?鼓上蚤”。 “钩镰枪”是指徐宁家传有钩镰枪法, 可破连环马。 彭兆荪在青少年时, 有随父宦居边塞, 驰马游猎, 击剑读书的经历。 舒位将彭兆荪的从军经历和金枪手徐宁有所暗合。 舒位以“霹雳火赵瓯北”品评赵翼, “熛以赤”与秦明性烈如火相照应。 “花和尚洪稚存”赞语是“好个莽和尚, 忽现菩萨相。 六十二斤铁禅杖”。 洪亮吉被点为鲁智深, 可能是因为其性格与鲁智深耿直、 嫉恶如仇的性格相似。 “行者黄仲则”赞语为“杀人者, 打虎武松也”。 黄景仁被点为武松, 大抵都人生不顺。 “井木犴翁霁堂”赞语为“青松磊落白鹤痩, 谦谦君子, 上应列宿”。 舒位以青松和白鹤来象征翁照高洁的品行。 写“翻江蜃钱谢盫, 出水绞钱叔美”时, 赞语“小隐山林, 大隐朝市”意味深长。 《水浒传》中翻江蜃童猛、 出洞蛟童威兄弟二人因不想做官, 驾船远渡到暹罗国。 这里暗合赞语的“小隐”。 所谓“大隐”, 老子在《道德经》认为:“小者隐于野, 独善其身; 中者隐于市, 全家保族; 大者隐于朝, 全为全家全社会。”钱枚、 钱杜在朝为官, 则为“大隐”。 舒位以此来对比联系, 可谓妙笔。 赞语“伊人宛在水中址”暗合水浒翻江蜃童猛、 出洞绞童威兄弟二人驾船远渡到暹罗国。 笔者认为这里也可以暗指诗人诗风。 钱枚工词, 以清丽称。 钱枚作诗宗唐代岑参、 韦应物, 诗意清旷, 擅长山水画。 这里的“伊人宛在水中址”也可以暗指二位诗人的诗歌意境, 如在画境, 流水潺潺, 清新自然。 在谈及“浪里白条钱竹初”等人时, 以几人合赞的手法写赞语。 舒位使用“不平则鸣, 如水上之风行”。 “不平则鸣”则源于韩愈的“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诗人在仕途上不顺利, 在诗文上有所成就, 不平则鸣。 “水上之风行”用来指诗歌风格, 快厉之笔, 天马行空。 提及“青面兽张船山”张问陶时, 赞语“可惜宝刀, 用杀牛二”指张问陶仕途坎坷。 谈及阮元时, 赞语为“其旋元吉, 其风肆好”。 以英雄小旋风柴进来点将, 可能因为阮元爱才好士, 很多文人得到他的资助。 这与柴进仗义疏财, 广招贤士相关联。 舒位将点评诗人和水浒英雄生平及性格联系地恰到好处。
还有一些赞语是与人物诗文有关的。 例如: 美髯公姚春木为“未若髯之绝伦轶群”, 这是说姚椿文学与治术并举。 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一云:“姚文学椿诗, 如洛阳少年, 颇通治术。”[2]6赞语表面上赞美关羽是文武全才, 实则是赞美姚椿文学与治术并重。 赵翼为“雌霹雳”, 指的是不太响亮的雷声, 用来暗示赵翼在诗坛的地位, 虽不算瞩目, 但有一定影响。 谈及“智多星钱萚石”钱载时, 赞语为“远而望之幽修漏, 熟而视之瘦透皱, 不知者曰: 老学究”。 这是舒位对钱载诗文风格的评价。 瘦透皱者, 以气骨胜, 诗歌有阳刚之美; 幽修漏者, 以韵味胜, 诗歌也不乏阴柔之美。 由此观之, 钱载诗文中阳刚与阴柔并存, 气骨和韵味并存。 谈及“入云龙王兰泉”王昶时, 其赞语为“盛名之下, 一战而霸, 湖海诗传, 随园诗话”。 《湖海诗传》为王昶所编, 他主张格调派论诗的观点。 《随园诗话》为袁枚所编。 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一提到:“王司寇昶诗, 如盛服趋朝, 自矜风度。”[2]6洪亮吉旨在说明王昶诗风受格调派影响较大。 但舒位在此将格调派和性灵派并举, 既肯定了《湖海诗传》的价值, 也体现了舒位对袁枚的推崇。
《乾嘉诗坛点将录》中, 舒位把水浒英雄的地名和水浒英雄的生平作为切入点, 结合点评诗人的经历及诗风, 对乾嘉诗坛诗人进行了排位。 但是, 除了赞语构成表面上直观的联系之外, 舒位也注意到了诗人与水浒英雄之间隐性的联系。
舒位特别注意到了赞语人物之间互相的关联。 舒位以整个梁山好汉的群体来比拟诗坛, 将个体诗人放在整个整体之中, 同时也关注到他们各自之间的联系。 比如: 替代关系, 在水浒英雄中, 沈德潜被点为晁盖, 袁枚被点为宋江。 在《水浒传》里, 宋江最后替代了晁盖成为梁山头领。 在乾嘉诗坛, 袁枚替代了沈德潜在诗坛的地位, 性灵派在诗坛取代了格调派。 还有兄弟关系, 以水浒英雄的兄弟关系暗合诗坛诗人的兄弟关系。 袁棠、 袁鸿分别点为毛头星、 独火星, 此二人在《水浒传》中为孔明、 孔亮兄弟二人, 这体现了舒位对英雄榜规律的遵守, 可谓独具匠心。 及时雨宋江、 铁扇子宋清也是兄弟, 对应的诗人是袁枚与袁香亭兄弟。 出洞蛟童威、 翻江蜃童猛也是兄弟, 被点评为诗人钱谢盒、 钱叔美兄弟。 由此可见, 舒位在《乾嘉诗坛点将录》中遵循了水浒英雄榜的规律, 保存了部分水浒英雄的相互关联。
2 赞语中的诗学观
首先, 在《乾嘉诗坛点将录》中, 舒位被点为“没羽箭”, 赞语为“弃尔弓, 折尔矢, 高固、 王翦有如此。 似我者拙, 学我者死, 一朝击走十五子”。 舒位认为写诗不可一味模拟, 写诗应该有自己的个性, 不遵循古法。 陈文述在《瓶水斋诗集》附录的《舒铁云传》中谈到:
“君之为诗, 专主才力, 每作必出新意。 尝当自汉, 魏至近人诗, 鲜不读者, 非尽其才。 无以立也。 不作可也。 作而不传, 犹不作也。 故君所作《瓶水斋诗》, 不沿袭古法, 而精力所到, 他人百思不及, 非其性情笃挚所见端欤?”[3]
由此可见, 陈文述认为, 舒位作诗不沿袭古法, 主张诗歌创新。 舒位诗的与众不同在于“性情笃挚”, 即抒写性灵。 萧抡在《瓶水斋诗集》附录的《舒铁云孝廉墓志铭》中认为:“君惟性情沈挚, 故诗笔不苟同人。”[3]萧抡认为舒位抒写性灵, 感情真挚, 抒写性灵与个性创新有机结合。 舒位反对袭古、 模拟, 他在《瓶水斋诗集》卷一的《读三李二杜集竟岁暮祭之各题一首·义山》中写道:“他日西昆酬唱集, 只教优孟诮当筵。”[3]他批评西昆体的袭古诗法, 认为优孟衣冠, 就是没有创新, 没有个性和特色。 在郭绍虞《万首论诗绝》收录的《瓶水斋论诗绝句》中, 舒位评论侯朝宗的《四忆堂诗》, 认为其“规模少陵, 几于剽窃”[3]。 舒位诗集中的《滕王阁》篇嘲笑王勃的《滕王阁序》, “落霞秋水篇, 芝盖春旗句。 婺女俪嫦娥, 亦见玉台序。 文人相沿习, 自古在昔然”[3]。 他认为依靠古人得来的文章都不是奇文。 在反对袭古和模拟的基础上, 舒位还主张创新。 他在《瓶水斋论诗绝句·朱竹垞》中, 议论王士镇和朱彝尊时, 说“王少变化, 朱颇标新, 间有优劣”[4]623, 他指出朱氏在诗歌上的创新。 在《与萧子山论诗书》中, 他明确反对和批判诗坛的模拟之风, 将模拟比作“学语之鸟, 若肖、 曹之规、 随; 应声之虫, 似郑、 孔之注疏”[5]281。 他反对作诗千篇一律, 如出一辙。 由此可见, 舒位非常重视诗歌的创新, 他认为诗歌应该有独创性。
其次, 舒位也注意到了诗歌情感与思想的关系。 在《瓶水斋诗集》卷十七中的《答孟楷论诗三首》诗其一写道:“古诗多歌谣, 性情之所寓。 有时天籁鸣, 适与人事遇。”[3]他非常重视诗人真情实感的表达, 他认为诗歌是用来寄寓诗人的性情的。 在诗歌情感上, 他还主张性情笃挚、 真挚。 他在《瓶水斋诗集》卷八《与守斋论诗三首》诗其三中提到:“性情各有真, 片语不能强。 非心所欲言?虽奇亦不赏。”[3]舒位指出, 如果诗歌的情感不是内心的真情实感, 那么, 即使很新奇也不值得欣赏。 在诗歌的诗境上, 舒位强调“诗外之诗”。 他在《答孟楷论诗三首》诗其三中认为:“情景在诗中, 怀抱在诗外。 诗外苟无诗, 情与景皆累。 韵语实心声, 必非漫无为。”[3]诗歌应该有思想寄托, 言外之意, 韵外之旨, 这与法式善的诗学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处。 在《乾嘉诗坛点将录》中, “神机军师法梧门”的排位也较靠前。 舒位点评道:“前有李茶陸, 后有王新城。 具体而微, 应运而兴。 在师中吉, 张吾三军。 其机如此, 不神之所以神”。“不神所以神”, 道出了法式善“贵神似”的诗学主张。 法式善的部分主张与性灵派非常相似。 法式善在对诗境的具体表现上要求“贵神似, 不贵形似”。 法式善在继承司空图“韵外之致” “味外之旨” “象外之象” “景外之景”的基础上, 还提出了“风神疏朗, 物外之致”的诗味观。 在某种程度上, 法式善的诗学观与舒位有相通之处。
再者, 从诗人所编排的位次来看, “托塔天王沈归愚”位于点将录首位。 舒位虽将其列于首位, 但是并不能反映舒位对于格调派的态度。 沈德潜主张格调说, 即温柔敦厚的诗学。 《说诗晬语》卷上一云:“诗之为道, 可以理性情, 善伦物, 感鬼神, 设教邦国, 应对诸侯, 用如此其重也。”[6]715他认为唐代有了声律之后, 兴逐渐消失, 诗教渐远。 他主张回归风雅, 诗道始尊, 这种思想比较符合中庸之定论。 因此, 其诗多歌功颂德之作。 这样的位次说明舒位更加注重诗坛的实际情况与统治者的偏好。 因为沈德潜遵守中庸之道且备受皇帝喜爱, 所以被列为首位。 但此类歌功颂德之作并非是舒位所推崇的。 舒位将乾嘉诗坛诗人位次与水浒英雄的关联结合得非常巧妙。 水浒英雄方面, 晁盖三打祝家庄, 身死曾头市。 宋江取而代之, 成为梁山泊第一把交椅。 诗坛方面, 袁枚被点为宋江, 沈德潜被点为晁盖, 格调派在诗坛为性灵派易位。 这样的暗合非常巧妙, 反映了舒位对格调派和性灵派在诗坛地位的认识。 结合前文所分析的舒位的诗学观, 舒位注重诗歌感情的抒发, 因此他的诗学观偏向性灵一派。
谈及性灵派, 代表诗人有袁枚, 即《乾嘉诗坛点将录》里面的“及时雨袁简斋”。 其赞语为:“非仙非佛, 笔札唇舌, 其雨及时, 不择地而施, 或膏泽之沾溉, 或滂沱而怨咨。”“其雨及时, 不择地而施”反映了及时雨宋江的仗义疏财和扶危济困。 这与袁枚的好义相互联系。 诗歌方面, 袁枚主性灵。 《随园诗话》引杨诚斋语:“从来天分低拙之人, 好谈格调, 而不解风趣。 何也?格调是空架子, 有腔口易描; 风趣专写性灵, 非天才不办。”[7]2袁枚认为有性情, 便有格律, 格律不在性情外。 他还认为《诗经》多是劳人思妇率意言情之作, 不知谁为之格律。 他认为格律并没有固定的形式。 性灵派与格调派诗学观的不同之处显而易见。 “或滂沱而怨咨”写了袁枚死后受人嘲毁。 不可否认的是, 袁枚的晚年行径确有放纵声色情欲之嫌, 易落人口实。 但是, 袁枚之才学也是不可否认的。 由此可见, 舒位在点将录之评价也比较公允, 赞语既提到了袁枚膏泽之沾溉的功劳, 也谈及了其受人嘲讽的方面。 在诗歌方面, 舒位作为性灵派代表诗人, 对袁枚极其推崇。
虽同为性灵派, 舒位与袁枚的主张还略有区别。 袁枚“性灵说”重视创作主体的才、 学、 识。 他认为, 作为作史三长的才、 学、 识缺一不可。 舒位《龙雨樵先生铎见题拙集作此为谢》诗中认为“亮哉三长才、 学、 识, 作诗与史合一辙”[3]。 袁枚于才、 学、 识三长最重才, 同时也重识。 舒位对识颇为重视。 在《龚合斋仪曹人都补官, 邂逅于湖南旅次。 就闩来言论所及叙诗五首以当送行》中主张“所以三长中, 惟识是贵耳”[3]。 舒位还认为识与学相联, 《与欧北先生论诗并奉题见贻续诗钞后》:“然非读书多, 不能鞭入里。”[3]所以, 他论述更多的是学, 甚至强调到与真性情同等重要, 这与袁枚观点有所不同。
总之, 舒位诗学观与性灵派的性灵说要旨相通, 但亦有独到的见解。 这就决定了舒位的诗歌创作既具有性灵派的某些共性, 亦有其与众不同的特点。 他虽然把沈德潜排在首位, 但是其他性灵派代表如蒋士铃、 赵翼、 张问陶、 孙原湘等人在《点将录》中排位也较高, 且赞语评价较高。 舒位在赞语和排位中贯通了自己的诗学观。 《乾嘉诗坛点将录》体现了舒位以性灵派为尊。 舒位所处的清代已经开始走向衰落, 统治者在思想、 文化领域加强了控制, 考据学盛行。 然而在诗坛, 却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顺应统治者需要的格调派、 肌理派等先后主导诗坛, 也出现了反传统的性灵诗派。 舒位的诗学观产生于这样的文学背景。 舒位的诗学观主要体现在其《乾嘉诗坛点将录》 《瓶水斋诗话》 《瓶水斋论诗绝句》 《瓶水斋诗集》及《瓶水斋杂俎》中少量的文章中。 《乾嘉诗坛点将录》以一种新颖的人物评点小传的形式, 以《水浒传》中一百单八将比拟了乾嘉诗坛的众诗人。 《瓶水斋论诗绝句》和《瓶水斋诗话》反映了舒位诗歌创作实践经验, 但并没有建构起系统的诗学理论体系。 总体看来, 舒位的诗学观主张性情和学问兼备。 性情是诗歌的内涵, 学问是诗歌的基础。 一个人如果没有一定的学问基础, 是写不出来诗的。 而一个诗人如果没有真性情, 只有学问, 这样的诗也不会是好诗。 舒位还认为古代的诗歌多出于自然性情, “古诗多歌谣, 性情之所寓。 有时天籁鸣, 适与人事遇”[3]。 舒位倡导多读书积累学问, 以此作为写诗的基础, 但是他并不赞成翁方纲以考据入诗的观点。 舒位主张独创, 反对模拟; 主张自然率真, 反对过分雕琢; 主张代有承继, 反对以朝代门户论诗。 他在《答孟楷论诗三首》其二中说道“唐诗沿六朝, 宋诗出唐贤”[3]。 唐代的诗歌延续了六朝, 而宋代的诗歌又是延续了唐诗, 各个朝代的诗歌并不是孤立的, 而是存在承继的关系。 他的诗学观大多继承前人成说, 并没有多少新意。 但他的许多理论和观点, 都是在创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这在当时也有一定的影响。
3 “点将录”与诗歌批评
叶德辉在谈到“点将录”的渊源时, 提到:“诸文士歌咏太平, 涵濡雅化, 仿张为主客之图句, 溯钟蝾诗品之滥觞, 斯固诗家得失之林。 即较之讲学家汉宋诟争, 亦可谓群而不党之君子矣。”此处提及了张为的《诗人主客图》、 钟嵘的《诗品》及宣和盗魁谱, 这些可以看做是“点将录”批评方式的渊源。 其次, 谈到“点将录”的发展, “点将录”是清代诗坛比较盛行的批评方式, 舒位之后诗坛出现了其他流派的“点将录”。 《水浒传》英雄诨号到“点将录”到批评方式这一进程的发展, 体现了从小说文化到文学批评的发展。 《水浒传》的小说批评方式也对诗坛众多“点将录”有一定的范式意义。 本节旨在从溯源和“点将录”与《水浒传》的互动作用的角度, 来阐述“点将录”作为一种批评方式的意义和价值。
说到溯源, 张为的《诗人主客图》, 它分为“广大教化” “高古奥逸” “清奇雅正” “清奇僻苦” “博解宏拔” “瑰奇美丽”六部分, 除了“广大教化”一派外, 剩余五派都是以诗文风格来区分的。 各主之下, 又分上入室、 入室、 升堂、 及门四层。 此图在唐末广为流传。 清代李怀民仿《诗人主客图》作《重订中晚唐诗主客图》, 极为推崇中晚唐诗人张籍、 贾岛。 他在《重订中晚唐诗主客图说》中指出:“吾定《主客图》, 窃见张、 贾门下诸贤, 微论其才识高远, 要之气骨棱棱, 俱有不可一世、 壁立万仞之概。”[8]1002他以“意古神闲, 得风骚之遗”的“清真雅正主”张籍和“峭骨沉响, 笔补造化”的“清奇僻苦主”贾岛为两宗主。 由于作者是基于维护儒家的诗教观的目的而分类的, 所以不论是张籍的天然明丽, 不事雕琢, 出入风雅, 还是贾岛的力求险奥, 气骨凌霄, 振兴顽儒, 最终都回归到儒家风雅传统。 无论是“主客图”还是“点将录”, 作者们都自觉地成为某一文学流派或文学团体的代言人。 不同时代的诗人建立他们那个时代的诗歌谱系, 阐述自己的诗学思想与批评。 “点将录”同时包含了特定的历史文化含义和文学批评史意义。
继舒位之后, 出现了汪辟疆的《光宣诗坛点将录》, 柳亚子、 胡怀琛的《南社点将录》, 又其后, 钱仲联撰四本诗坛点将录, 分别是《顺雍诗坛点将录》 《道咸诗坛点将录》 《近百年诗坛点将录》 《浣花诗坛点将录》。 舒位的《乾嘉诗坛点将录》是对《东林点将录》的借鉴。 对于这种批评方式与《东林点将录》的差别, 叶德辉在《重刊诗坛点将录序》中说到:“窃谓是书比拟之工, 较明魏奄之东林点将录, 不独人才有消长之分, 抑亦世运有盛衰之别。”他认为东汉之党锢传, 元祷之党人碑, 都是小人残害君子的手段, 结局都是清流网尽, 国不旋踵而亡。 但是在康熙雍正时期, 政治清明, 文治光华, 为文士们歌颂太平创赞了良好的条件, 所以世运盛衰的差异影响了两种点将录的形成。
从“点将录”和小说文学的互动来看, 作为清代时期的诗歌批评方式, “点将录”是诗人在诗学领域不断探索和分类的尝试。 较之东林党排除异己的“点将录”, 《乾嘉诗坛点将录》是群而不党的君子之榜。 但是在一定程度上, 也不能排除各个诗歌流派诗人借助于《点将录》来建立自己的诗歌谱系。 在舒位的诗坛谱系里, 舒位的《乾嘉诗坛点将录》的创新之处在于一对多, 有《金丝玉壶斋主人抄本题记》云:“大兴舒铁云刺史位, 有《诗坛点将录》, 未见刊本。 今从孙少山处假得备录之。 有分赞, 有总赞, 有无赞者, 悉依其旧。 有一号而两名者, 则传闻异辞, 刘茆生太守所注者也。”[1]5《水浒传》中一百零八个英雄有一百零八个诨号, 舒位较为创新之处是一对多, 一个诨号对应了多位诗人, 这样也大大增加了点将录的诗人数量和范围。 《水浒传》中座次排位体现了儒家尊卑高下的社会理念, 水浒英雄的诨号也蕴含了深刻的江湖文化意味。 将这些具有类型化特征的英雄诨号冠名到诗人身上, 用江湖的批评方式评论诗人, 这正是点将录的价值所在。 由小说文本向诗歌批评转变的过程, 正是“点将录”出现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