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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笑话(中篇小说)

2018-01-09朵拉

滇池 2018年11期
关键词:李鑫槟城立德

开栏语

结绳记事。仓颉造字。古老的传说,始于汉语言悠久的历史。人类的语言和文字,既是召唤、铭记和表达,也是血脉、根源和骨子里的认同。文章者,文字之章法。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我们站在滇池边,遥望湄公河,一衣带水。我们沐浴着中华文化的恩典,我们身在世界各地,用汉语书写着人间悲喜。

《滇池》文学杂志,以一湖水命名,上善若水。四十年来,我们以文学见证时代和人心,固守着人类的精神高地。从本期开始,《滇池》文学杂志专辟刊中刊“东南亚华文文学”版块,逢单月出版,每期约6万字。我们致力于为东南亚华文写作者搭建母语平台,为汉语呈现一个不一样的写作群体。我们期待各位侨居东南亚的华文写作者的大作,和我们一道拓宽汉语言文学的疆域,也希望这个园地能成为国内读者了解东南亚华文文学的一扇大视野视窗。

朵拉,开始是兴趣,后来则是为了遇到更好的自己,每天努力读书写作和绘画,一直到很后来才产生一种传承中华文化的使命感。在马来西亚土生土长,国语是马来文,英文是常用语,华文教育程度只有小学六年。从小受到将阅读中文书当成嗜好的父母亲的影响,一头栽进中文阅读和写作里,至今出版繁体和简体版书51 本。很爱中文,很爱阅读,很爱写作,很爱绘画,所以,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骆立德和骆立品

骆立德的手机响起来,那时场面一片混乱。有人死不认输地由开始的敬酒变斗酒,“喝喝喝,非喝不可,谁叫你迟到!”“我从北海过来,槟威大桥大塞车呀!”“这不是理由,不接受,非罚酒不可!”“喝就喝啦!这点红酒算什么?小意思!”“再来,再来!”“来就来,你以为我会醉?来来来!”“不要怕醉,你醉我就送你回家好了!”“谁怕谁?我会醉?再来十杯也是小儿科!”

有人自我感觉良好地高声唱卡拉OK,“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 / 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 /

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 / 才有浅浅重迭的片刻 / 白天和黑夜只交替 /没交换 /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 /

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 /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 /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 / 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不懂我伤悲 /就好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喂,你是白天还是黑夜?”“你这歌唱给谁听呀?”“不是我们不懂你,但这歌是唱给情人听的,你干嘛对我们唱?”“我们是牛,你是在对牛弹琴白费心机啦!”“哎唷,你们不知道我的痛苦真是的!我有痛苦說不出来呀!”“我们又不是你肚里蛔虫,你不说我们怎么懂?”“我现在把痛苦唱给你们听,你们

全都静静!静静!不要吵!”

没有人理他,照样吵闹,似乎越闹越快活。老同学聚会,大家都发泄似地乱说一通。这边一组人,歌曲唱完,音乐还在响,即时有人大喊“好呀好呀!”任谁都听出歌者五音不全,像破铜锣在拼命敲打,但全部的人倒好像早就巴结好,打算继续陷害他:“ECHO! ECHO!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那边有人呐喊式地发表演说。“我真是太倒霉了!那些外劳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把屋子出租,谁知道那个人用来给40个越南妹住在一起?”“是不是报纸新闻报导那个? 40名越南妹工作准证到期或逾期,被安排住在一家独立洋楼事件?”“就是那个啦!更倒霉的是,屋内屋外留下一大堆垃圾,有关部门联络我,假如没清理,引发什么卫生问题,要我负责!这关我什么事嘛?”他倾吐满腹的牢骚没人注意,听到的人的回答是:“原来那洋楼是你的呀!”

“哇嗨!不得了!原来你是大地主!”“各位各位,我们要对他好一点啰!槟城洋楼现在多值钱呀!”

“铃铃铃……”手机又响了。手机铃声竟不是一般的流行歌曲音乐,这铃声跟家里的电话一样老土。除非特别事故,一般情况下,骆立德是不开手机响声的。

建筑业正在黄金时期,屋业发展和产业买卖市场眼看越来越辉煌。当年他进场,仿佛误打误撞,没想到竟是最好时机。这些年投入的功夫没有白费。虽不是从零做起,但也不是没有低声下气过。今朝不同往日,这个意气风发的时候只有人家找他,不必再看人脸色行事的他,要不要接电话,还得看他的心情。

因为稍紧张,忘记先看手机号码,铃声一响立刻走开,一边匆忙地按接听键,只听得那边叫他:“哥,听得到吗?”

“哥?!”他吓了一跳。女人的声音,腔调语气非常熟悉。一个哥的称呼让他心跳加速,会是谁呢?心里跟自己提问。略迟疑一下,抑制不住问:“你……你是谁?”

“是谁!”那边声调扬高,诧异的口气使得声音变尖了:“怎么啦你?你不是哥呀?居然问我是谁?”

头脑刹时一片空白,“真是她?!”犹豫要怎么回答,那边却没等他的答案,马上又说:“是谁?你神经了呀哥?自己妹妹的声音也听不出,我是秀敏啦!”

哦,真的是妹妹。失望泄露在口气里,顿时化为不耐烦:“怎么啦?秀敏,什么事?”

轮到妹妹迟疑的时候:“你……你那边一片嘈杂,宴会吗?”

“同学会啦。”他抬头看,他那一桌有人跟他比手势,要他把手机关掉。

“妈妈交待我跟你说……”妹妹想一下:“我看,等你有空的时候吧,我过两天去找你。”

没等他回答便挂了手机。

这时才看手机显示的号码,是妹妹没错。把手机收进裤袋,转头看到餐厅角落有盏灯坏了,灯泡在,但没亮。灯泡在,不表示灯就会一定亮。可能是坏了,也可能没电。现在既然不是停电,那就是灯泡坏了。坏了的灯泡干嘛还搁着?

有人叫他:“阿德,快来呀,你哥被人围攻了。”

“不用你来,阿德,你来也救不了他啦!”不知道又是谁在喊着说话。

同一桌的几个都是当年比较谈得来的同班老同学。明明坐同桌,说话却用喊的,试图把中学毕业后各自分开的距离拉近一点吧。每年聚会,一片混乱,志不在吃,叫来的菜色总是很丰富,吃的人少,喝的人多。更大部分的人争着说话,主要争着讲笑。

“少来啦你们,都是吹水王!”骆立德走过去之前,声音先加入聊天阵容。

“什么吹水王?”一个同学不明白。

“吹水也不懂?你听过‘吹水唔抹嘴吗?”有个同学接骆立德的话,俗语是用粤语说的。

“没有哦。”那同学仍然丈八金钢摸不着头脑。“我是福建人呀。”

“那你赶紧学,我要开一家咖啡馆,就叫吹水王。”说的人得意洋洋:“我是广东人,我会广东话,也会福建话(闽南话)!”

“住在槟城谁不会福建话?”有人嗤之以鼻。

“总之,我的吹水咖啡馆开张,全部的人都要一起来吹水。”老同学说话可以无赖。“记得叫吃叫喝的。”

“免费?”“免费就一定天天到。”“好啦好啦,免费啦,我去你的电器店的时候,免费拿电器呀!”“你少吹水啦你!”“干嘛用吹水来代表闲聊?”“吹水就是无聊,夸大式的无聊闲聊。”

“你们少无聊,我要问骆医生一点有聊的。”一个同学转了课题。

“骆医生快点过来。”“医学资讯时间到了,有兴趣的同学快过来。”有人鼓掌招呼骆立品。“欢迎今晚的主角登场。”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中学时代,大家穿学校制服,人人平等,毕业后各走各路,二十多年过去,就看见其中区别。众人玩笑对象转为针对骆立品医生,每次老同学聚会,最爱同他开玩笑,尤其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人人都对他的专业更感兴趣。

有许多问题,只是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开口,有一些资讯,骆立品倒是偶尔会透露。在表面上大家不动声色,实际个个把耳朵拉得很长,多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好事。

“你们不要再吵,我老婆电话追来了,你们不放人,她今晚不放过我。”骆立品半真半假地,给大家的不知是理由还是借口。

“不放过你?”大家听了反而起哄。“怎么不放过呀?我们好奇唷!”

“坦白从宽!快讲快讲!”

“你们从吉打过来,今晚在槟城住酒店,正好度蜜月!”

“还蜜月个头?这么迟还在这里给你们玩,回去我有门进就开心了!”

“什么门什么门?你要进哪儿去?”有人开始说黄话。

“OKOK,你说个精彩的,听了满意就让你走。”

“我的故事有不精彩的吗?”骆立品身份贵为专科医生,同学聚会却好像回到中学时代,大家不分彼此。

“‘懒葩(闽南语,粗话,意为睾丸)医生,不要吊胃口啦!”

“不要再叫我‘懒葩医生可以吗?”骆立品语气并非提问,也不是要求,而是明知沒有结果的一句认命的申诉。

“明明你的名字就是LP(LIPIN)!谁都知道 LP意思就是‘懒葩啦!哈哈哈!”

“不用客气啦你,难道你不是专门治疗 LP(‘懒葩)的吗?”

男人见面不说粗口,没法显示豪迈爽朗和男性气概。

众人在嘻嘻哈哈时,骆立品转头叫走过来的骆立德:“兄弟,你快来救我呀!”

长得高大的骆立德,和矮胖的骆立品,身材正好成对比。

“你们的父亲也太不公平了!”去年他们同学会聚餐,遇到拿督李鑫来,他左看右看,然后这么下评语。

老同学不约而同大笑迎接这个无意中经过被邀请加入聚餐的新朋友,不知是谁爆料:“他们不是亲兄弟啦!他们是品德的兄弟,立品是哥哥,立德是弟弟。”

“立品立德?”拿督李鑫来也忍不住笑。“确实够资格当兄弟,可是,从没听立德说有个哥哥。”

“我这哥哥很高级呀,是专科医生哪!”骆立德那个时候喝了点酒,说话就大声。

“对对对,他是‘懒葩专科的,专治男人的‘懒葩。”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地强调“懒葩”,不理骆立品是否尴尬。

“不要再叫我哥哥‘懒葩医生可以吗?”骆立德走过来,把手放在骆立品的肩膀上,加了一句:“虽然他的确是‘懒葩医生。”

“本来是叫警察过来救人,叫到强盗哪。”骆立品不以为忤,仍然笑嘻嘻地耸耸肩。

“说个笑话吧,不说一个,大家不放你走呀!”骆立德替他打圆场。

“要跟你的专业有关系的呀!”

“笑话?那还不容易!”骆立品想也不想,马上来一个:

“小城大街上一清早传来鞭炮声,原来是一家小影院新开张。没事做的人赶紧涌到小影院门口,墙上贴张广告,写着《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的故事》,并附说明:一个年轻貌美女郎莫名晕倒,七个男人强行拖入森林,等待美女……众人觉得非常有吸引力,争着买票入场。电影时间到,开始放映,大影幕出现《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观众气急败坏的走了。”

“哈哈哈!这是什么笑话嘛?”

“哈哈哈!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

“你这个是什么嘛?骂我们男人性幻想?呵呵!”

“不好听?”骆立品仍旧笑眯眯:“那就再来一个好听的!”

马上有人接他的话叫喊:“大家注意呀!好听的在下面。”

“在下面?”大家嘻嘻哈哈,“还有下面的?那快点出来呀!”

骆立品继续:“第二天,众人经过小影院,见广告和昨天有所不同:今天放映《七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同时附上说明:‘一个貌美如花女人与七个男人的惊涛骇浪故事。后边加一句注释:‘绝非《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众人一看,认为比昨天的更具诱惑力,而且都已经声明不会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了,遂又纷纷抢着购票入场,结果大屏幕出现的电影是《八仙过海》。众人再一次气急败坏地走了。”

“好啦好啦,观众发现上当都走了。”骆立德拍拍手:“走了走了。”

“撤!上当了!”嘻哈声中,大家说了拜拜。

骆立德走到停车场,钻进车里,把耳机拉线塞进手机,搁在司机位子旁边。车子开出街道,夜色很暗,霓虹灯变得更亮,他的心跟着灯光缤纷闪烁。一路上,不断地遇到堵车,交通灯又多,本来十五分钟的车程,开了半个小时,可是,等待中的电话,等到他抵家还没有来。

骆秀敏和李文哲

骆秀敏放下手机,转过身对李文哲说:“喂,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哥最近怪怪的?”

她边说边走到厨房去拿冰箱里切好的水果。

李文哲正埋头在看《产业周刊》。这一期内容集中在槟城威省的产业。身为装修承包商的他,关心的是首相拿督斯里纳吉 2012年 4月 2日到槟城进行一天官式访问时,主动向槟州民联政府提出“大槟城转型计划”(The Greater Penang Transformation Programme,GTP)。他兴奋地叫:“秀敏,你看到吗?好消息呀!首相宣布中央政府在第十大马计划下,将拨款 179亿令吉提升槟州基本建设及交通设施。”

文章里提到一个问题:“这项概念在槟城落实后,到底会对槟城的经济和房地产激起怎么样的涟漪?”明知没人听,李文哲主动回答“太好了!”眼看产业买卖又要掀新一轮的高潮。早在 1月间,首相宣布总值 670亿令吉的“经济转型执行方案”(ETP)下的 19项启动计划时,“大吉隆坡计划”下总值 430亿令吉的延长捷运系统(Mass Rapid Transit,MRT)计划,已令巴生谷周遭地价增值高达 35%,产业行情也将走高 30%。他就已经开始憧憬,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槟城?后来李文哲还是自己推翻自己,槟城现在是反对党执政,中央才不会那么好,自动献身过来给钱。

然而这篇报导却给他带来新希望,他没想到竟会成真!“发财机会又来了!”李文哲面向厨房说话:“秀敏,中央政府计划把槟城打造为马国印尼和泰车黄金三角洲及孟加拉湾城市的主要中心。”他笑逐颜开,眉飞色舞。槟城的产业原本每年增长率介于 10至 15巴仙之间,现在,如果中央政府 179亿的拨款真的源源流进来,槟州产业的发展肯定更如虎添翼。

骆秀敏丢下问题,一直到她端冰镇火龙果出来,也等不到答案。见到李文哲整个头还深深地埋在《产业周刊》里,不禁有气:“喂!你!到底有没听到我说话?”

“你跟我说话?是我在跟你说话呀!”李文哲抬头说一句,又低头阅读:“你让我先读完,这有关产业的发展,和我的装修行业息息相关,你哥又从事屋业发展,我们是小股东……”

“我哥!我就是讲我哥呀!”骆秀敏叉一片鲜红色的火龙果,放在嘴里,一边把下巴向前倾,另一只手拉张面纸,并提醒他:“你吃的时候小心,别让睡衣沾染了红色。 ”

“你哥怎么啦?”李文哲看看水果盘,没有其他选择。他不是不喜欢火龙果,但这水果外型和个性都很强烈,充满攻击性。

“你不覺得我哥最近魂不守舍?”才咬一口,她的舌头和嘴唇已经一片艳红。

“他那个‘滨海阁的项目,广告还没印出来就成抢手货,他不忙昏了头是假的。”纵然不知真正情况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当然要帮忙男人。这不是道理,是真理。

“你不是喜欢火龙果吗?”她又叉一片,这回拿给他,但加一句:“喜欢越南火龙果就好,不要喜欢越南女人呀!”

他还来不及回答,她把手机递过去:“你念这则新闻给我听。”“中年女人怀疑丈夫另结新欢,趁他入睡后,涉嫌以剪刀剪掉其‘子孙根泄愤。邻居听到屋内传出巨大嘈杂声后报警,警员入屋惊见一名中年男子下体血流如注,立刻将伤者送院,并将涉案女子拘捕扣查。”

李文哲念完,有点无所适从,感觉有尿意,却不敢提出要上厕所。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问题没有出口。结婚二十多年,生活给他的教导让他在夫妻应对间逐渐变得有智慧。

“活该吧?”连嘴唇也染得红红的骆秀敏好像是问他,又好像是下评语。“哼!我哥不要给我知道他在外头乱搞,要不然,哼哼!”

没等李文哲回答,她又接下去:“有人看见他和中国妹喝茶,你有听说吧?”她当然不会坦承这是她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没有。”语气非常肯定。

“没有?那就好,如果有,我不会放过他的。”身为妹妹,这事与她无关,而她却站在女人的立场说话。

“这关你什么事呢?”李文哲的话仍然收在肚子里。

骆秀敏却是他肚里的蛔虫:“是不关我事,不过,如果是你,你要是有小三,就关我的事了。”

“哎呀,你在说你哥嘛,怎么说说就到我头上来?”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连标点符号都不用,一气呵成。

想到中午在办公室里的聊天,骆秀敏就生气。她年轻时喜欢看小说,读小说太投入,往往产生一种代入感,而且特别喜欢武侠小说,常常幻想自己是小说中的侠女,她的性格本来就爽朗明快,做事果断,很有几份侠气,对朋友也很义气。

几个女人在说家里的男人,说到最后,结论和开始那句达成协议:“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男人是人,不是东西。”多年来的夫妻相处之道,李文哲养成一种把话说在肚子里的习惯,但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骆秀敏听何西玲说自己的丈夫,失业在家已半年,不积极找工作,还趁何西玲上班时间跟家里的越南女佣上床。最后解决问题的人却是何西玲,花钱让那外劳离开。丈夫毫无羞愧之意,而且好像根本不在乎。每天照样在家,有时候在房间里躺躺,在客厅里倚倚,照样吃饭喝酒,饭来伸手酒来张口,懒散散地有时看电影,有时逛街,或者上网和朋友聊天,并不急着找工作。还作一副事不关己轻描淡写口气,“那么紧张干嘛,这个时代是工找人,不是人找工,当然要选钱多家近工作轻松时间短的那种啦。”

“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承担呢?”一个也是女的同事问,气愤愤地。

骆秀敏会计公司里的职员几乎全是女生。这也是为什么聊起来很容易打成一片。

“难道他不晓得负责任的男人应该怎么做吗?”另一个也跟着生气。

“这还叫男人吗?”这个时候如果何西玲的丈夫在眼前,一定被她们掌嘴或打脸。

同事的批评和不满,像泼水节时水花四射,何西玲却没有被淋湿,她冷静地下定论:“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众人想象中的咬牙切齿表情没有出现,想象中应该愤怒中烧提出的离婚建议,也没听她提起。

李文哲静静听,不回答,很专心在吃他的火龙果。

“一个星期最多一两次,有需要的时候,随便找个钟点的,浴室厨房打扫洗刷完毕,就请她走人。”骆秀敏拉一张纸巾抹嘴,白色的纸巾即时变红,李文哲发现她连牙齿也是红色的。

李文哲一時收不到讯息,不明白骆秀敏在讲什么。

“需要花钱请个女人来家里住吗?我才不当蠢材。”骆秀敏鼻子哼哼做声。“明天到办公室,我就把手机新闻拿给何西玲看。”

“你不需要多管闲事吧?”红色的火龙果早吃完了,李文哲拿着牙签在剔牙,水果没什么好剔的,这句藏在牙缝里的话,却也没有剔出来。

“平时没有机会,男人都会设法找机会,老婆何必把机会给他送上门?”骆秀敏用眼睛斜斜地瞄他:“我可不是何西玲。”仿佛有两把利刃射到李文哲的心里。骆秀敏的话轻轻地说,句子像寒冷的北风掠过,吹得李文哲的汗毛一根根竖立:“你可以一脚踏两船,但别让我知道。”

“……”维持沉默的李文哲,眼睛瞧一下骆秀敏的手机,既然连新闻都报导出来了,那应该是真的。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担心和害怕,寒意从他头上降到脚底。

临睡前,他把睡裤再拉高一点。

李文哲和老苏,李文哲和于红

一到办公室,李文哲掏出手机,按了号码又取消,把手机放在桌上,走过去把门关好,再把窗帘也拉下来。拿起手机,想一想,未到十点,于红恐怕还没起床。

他把报纸翻来翻去,什么都看不进去。每个字读来都有懂,只是无法连接起来成为一个讯息。昨晚骆秀敏翻来覆去地说,肯定含有深意,究竟她知道了什么?

老苏电话进来:“不好意思,这次真的找不到啦!”

“这怎么可以呀!”李文哲持着对方是老朋友,说话声音很大。“你不帮我,我的工程进行不下去呀。”

“政府一时收紧一时放松的,你先不要紧张。”老苏又安慰他。“现在暂时不让进来,好吧,如果你真的很需要,我就试试找人沟通一下吧。”

李文哲是明白人。何况时常发生这种事。政府搞来搞去的,让人民无所适从,开始时担心,后来就明白,全都是为了收入。

“快去快去,费用多少,到时再跟我说吧。”这么多年的生意往来,老苏不需点明,他也不必言破。

“有你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老苏笑呵呵。“政府那边,只要有钱,没有不能解决的。”

老苏话说得隐晦。谁都知道钱是王道。俗语说“有钱好办事”,无论何时何地,这一句都是名句精华里的最精华句。

大马的建筑业、种植业、制造业和服务业等,几乎全是外劳包办,这类靠劳力的粗重工作,辛苦、肮脏、危险且薪水不高,根本没有国人愿意问津。根据从事引进外劳的老苏提供的数据,我国合法外劳人数有一百多万,偷偷溜进来,非法居留并工作的外劳约四百万,很可能超过华裔人口的总数。单是数据,都叫人摇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都在担心外劳的数量泛滥,随之而来的许多困扰和麻烦,包括各种传染病,环境卫生、社会治安、道德沦丧、贩卖人口、文化侵蚀等等后患无穷的祸害。却又无法完全摆脱对外劳的依赖。要如何取得平衡,私人界做不到,唯有靠政府的政策和立法。这么多年来,政府显然没有形成一套完善的措施,从而造成许多扰人的问题,导致质疑的声音不断。

从事装修工作的李文哲,公司缺乏外劳,根本开不了工。他不得不和专门提供外劳的老苏结为友好。只要是可以承担的数目,老苏说多少就是多少,李文哲自认也是无奈呀。

老苏电话说完,李文哲再也不能等,急急按了于红的手机号码。

响了许久,断了,他继续按号码,这下于红的声音出现了:“是你呀,哥!原来你知道我在等你的电话!”

李文哲要说的话被于红又嗲又性感的惊喜口气堵住了。他好像看见于红眨个不停的大眼睛,一副极其兴奋的神情。

“那么早呀,哥你可真勤奋!值得奖赏,亲一个!”于红不等他回答,在电话那头啜啜声。

他被哥呀哥的叫得愈发说不出口,后来的啜啜声更是让他心动不已。

于红在那边问:“怎么样?今天有空午餐?”

他差点忘记自己打电话的目的,深呼吸一下,决定不要再给她憧憬,他想用快刀斩掉乱麻:“我看我们最近少点见面……”可是这话在舌头间转来转去,就是说不出来。不只是对于红残忍,对他也很残忍。

一听到于红叫哥,他就无端兴奋。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她不停地哥哥哥地叫,叫得他更加发奋图强。

“我,我今天没空。”拒绝于红的话刚说出口,他自己先舍不得。“嗯——我再试试安排。”

“没空?”于红没调高声音,反而替他着想地说。“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去吃。反正,我向来都是一个人。”

他吱吱唔唔地,再约会下去,万一真的在吃饭的时候让人看见,多嘴多舌的传到秀敏耳朵,事情就麻烦了。这是个手机时代,人手一个,何只一个?谁知道会被什么人看见呢?万一照片被拍了,传送到这里那里……

他越想越惊怵。“嗯………”

“下午不行,那我们一起吃晚餐好不好?”于红建议。

女人的约会,还是他喜欢的女人的约会,他要是推辞,那还对得起自己么。

不管怎么样,先答应再说。“好。”李文哲豪爽地说。“今晚带你吃日本鱼生去。”

“吃饭其实不重要。”于红说,语气极度关心。“我只是担心你睡不着。”

“睡不着? ”他奇怪。

“睡不好影响健康呢!”于红的口气很担心。

“我睡不着?”李文哲重复,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

“你说过的呀,一天不见我你睡不着。”于红半撒娇的口气叫他心痒痒。

男人要讨女人欢喜,什么话说不出来?他没想到他的胡说八道,她还认真记在心上。

于红继续撒娇:“我也是,我是说,要是没见你,我会睡不着。”

这下子,他心又软了。有女人为他睡不着呢!他感觉自己在这女人心里还果然是重要的。兴奋冲上来,陷入半昏迷,但马上又被理智叫醒,这下子,更非切断不可!再继续下去,恐怕往后更难分手。

“我看,晚餐也不吃了。”他咬紧牙根,“我,”他叹息,终于坦白:“我太太好像有怀疑。”

于紅愣了愣,哀怨地:“你……当初,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我是不怕我,我是怕你呀!”李文哲在电话里佯作一副体贴的模样。“要是你有什么事,你明白我的心,是不是?尤其,要是你为我受伤了,我心疼哪!”

于红也不是省油的灯,男人的装腔作势,她不是没听过:“受伤?你离开我我才会受伤。”

她不让李文哲有机会说话:“你难道不知道我最爱的人是你吗?”

李文哲满心感动,他不知道自己会被一个女人爱到离不开。但他仍然劝告自己要理智要理智。

“你不知道,我那个太太,是母老虎。”他要把秀敏贬得叫于红自动选择走开,之前的几个女人都是这种手段分的手。“她要是知道你,你不明白的,唉,反正,我是为你好。”

“她知道了会怎么样?”于红故作不知。杀人放火?这个时代,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也都晓得杀人放火的下场。

李文哲把声音降得低低的“我是担心,她找人泼镪水。我不是夸大,她昨天提到一则新闻,我真的担心你受伤。”

于红即刻紧张起来,真的泼镪水,那还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行走江湖,靠的是一张脸孔,这脸孔毁了,路还走得下去吗?

“哥,你知道我离不开你……”于红的声音里全是水分,鼻子似乎感冒了。

李文哲仿佛听到她的眼泪掉下来的声音:“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嘛……”

“你先答应我,你不许离开我。”于红的哭泣不是假的,她的悲伤在这时候确实涌了上来。

来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为她花钱的男人,还没拿到多少真金白银,眼看他走了,接下来只有收入没外快,寄钱回乡的时候,那一点数目寄不出去呀!

于红和赵珊珊、于红和骆秀敏

“他妈的!”

正在吃方便面的赵珊珊停下手上的筷子:“干嘛骂人了?”

“他妈的!”于红重复粗口。“这男

人是不是男人?”

“早餐吃粗口会饱吗?过来吃面!泡了那么久,一碗变两碗!”赵珊珊叫她。顺便加一句:“骂谁呀你?”

“那个想伸又伸不出,想缩又不甘愿缩回去的男人啰!没种!”除了财路中断,于红生气多少因为没面子。

被男人亲口要求分手,等于被甩啦。她和珊珊是好姐妹,在福建乡下是邻居,又一齐从福建乡下过来,到了槟城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两个人多年的姐妹情还是可以讲真话的。

“算了,这里的憨男人多得是!”赵珊珊也不问细节。“没种的男人留下来也没用,让他早点滚蛋,以免日后烦恼。”

有姐妹陪同骂人,于红觉得气顺些。“开始的时候,说得多好听呀!”忍不住要细说从头。“说什么老婆不关心他,不了解他,又凶又恶又火爆。”于红将软软的面条也大力咀嚼,像是要出力咬断什么一样地裂着牙齿吃面。“还说他不行是老婆害的,凶到他站不起来。”于红一脸不屑。“一直称赞我温柔体贴!到了最后要作选择的时候,要的竟然还是那个凶婆子!”

赵珊珊面无表情:“相信男人的话是自己笨。”

“我才不信他。”于红恨恨地把一碗面三两下划进口里。“我觉得自己是两头猪,一头猪不足以形容我的蠢!”说着,突然笑起来。“我演戏是不错的,就是没机会当明星。”

“在这里,谁不是在演戏。”赵珊珊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

“可不是。”于红有同感,既然李文哲不再照顾她,她也用不着再照顾他的面子,索性说了李文哲的床上事。“后来都是三两下就软下来,居然自以为是英雄,成天要我叫床歌颂他。”

“演得像,收获多些,那些明星,努力表演不也是为了三餐?”赵珊珊轻描淡写地。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好东西。”于红给自己找台阶下。“捏在手里怕死掉,松手又怕飞走,就是这样的没用男人。”

“给老婆控制的男人,全是如此。”赵珊珊把面汤也喝个精光,走到后面洗碗去了。

“就是。他根本是老婆身边的那条狗,叫来时来,叫走时走。”骂了人才能出气,于红感觉心里安慰些。她拿着自己的空碗,跟在赵珊珊后面,懊恼着自己早些时候的蠢笨“早知道一开始就跟他要多些钱,误以为是长期饭票,慢慢来。”

“哪有长期这事呀?阿红,做人成熟点好不好?”赵珊珊比于红先来一年,见识也比于红多些。“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找吃,赚了钱要回去的,想长期关系?离天七铺路远!”

于红脸黑得像抹了炭。“我才没幻想,算了,吃一摆亏,学一摆乖。”

她刚来时并不愿意,以为老老实实地推拿按摩赚钱就够了。收入比在福建还多几倍呀。但在异国,每天开门七件事,每一样都得自己掏腰包,赚的钱是够的,但要存钱要寄钱回乡下,每个月那么一点小数目,要拿去寄都不好意思,乡下家里收到这点小钱,难道敢对左邻右居说出来吗?跑那么远来淘金,淘不到金谁敢出声,更不用说回家了。

她很努力,老板每次安排客户她从没推辞过,来一个接一个。但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赵珊珊。她见赵珊珊,每回寄钱回家都比她多出一大笔。后来她只好请教赵珊珊,赵珊珊也乐意教她,要怎么穿衣打扮,怎么笑脸涎脸,怎么让男人随便摸几下,就有打赏。单靠手艺赚钱,永远发达不了。赵珊珊的教导是真实的经验。男人的手摸到女人的身体后,自然而然把钱爽快掏出来。渐渐地,赵珊珊告诉她,如果贴上肉体,男人就更愿意送大礼。这礼物从小恩小惠到大笔数目,而且,有了肉体关系,男人便不容易放手。

在乡下时听老人说“鸭子落水身就浮”,她从胆怯到大方,不过就一个转念。为了家乡的孩子,为了让全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她虽然牺牲了,但却是有意义的。赵珊珊灌输她的观念,从开始的排斥到最后理直气壮地接受。

李文哲便是她的试验品。尝到成功的滋味,她得意地以为自己聪明伶俐,正在享受这份甜蜜欢畅时,李文哲却说他打算中止关系。

她在学习如何耍手段,让男人慢慢上钩,没想到,遇到一条滑溜的鱼,在中途溜走。

最叫她气恨的是,这关系应该由她来中断的呀!真是丢脸。

“另外找个户头吧。”赵珊珊把头伸到厨房去,跟她建議。

于红洗碗的时候,掉了两滴眼泪。她在心疼自己。走出来时,赵珊珊安慰她。“别担心,我那个李鑫来,特听话。我叫他介绍一个男的给你,这样不就没事了吗?”

人比人,气死人!于红受不了的是,赵珊珊长得并不比她美丽,却有一个老相好李鑫来,是个拿督,还对她服服帖帖。

“我想起来了。”赵珊珊眼睛一转,“有一个人, 我叫老李介绍给你。”

这下子,于红又充满希望了。“是谁?哪个人?我见过么?”

赵珊珊微笑的样子有点暧昩。“那个人样子很单纯,应该容易上手。”

新的挑战来了,于红兴奋起来:“是谁?”

把那个没用的男人丢远一点吧。她告诉自己。

“那天李鑫来带我去吃饭,遇到那个人,我看他傻瓜样子,趁老李去卫生间,跟他要了手机号码,告诉他我要给他打电话。”赵珊珊边说边笑,仿佛很好玩。“他听了一副吃惊的脸红表情,超搞笑。”

于红也笑起来:“脸红?不是吧?”这个时代还有脸红的男人吗?

“新闻哩!”向来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冷冷的赵珊珊,讲到这脸红男人也活泼起来。“说老实话,如果不是老李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就不让给你了!”

赵珊珊话说得太直,于红有点不高兴,表面上却笑眯眯地:“怎么说?”

“人家是个高富帅呀!”这话叫于红心动了。叫那个什么李文哲去死吧!

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于红在被李文哲撇掉的这件事上,感觉上已经好了很多。

手机的闹钟响起来。

“哎呀!十二点了!”于红跳起来,“我得赶紧换衣,老板叫我十二点半要到,有个客人午餐时间出来按摩,两点还要赶回去开会,不准迟到。”

悠缓的音乐在灯光黯暗的房间里回荡,偶尔有流水声加上虫叫蛙鸣鸟叫声,据说具有催眠作用。

骆秀敏躺在按摩床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您好,我是 22号。”于红礼貌地说。

“唔。”骆秀敏的回应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现在我们开始中式的经络按摩。”于红说。“按摩从脚底开始。”

“唔。”骆秀敏问:“老板说你的手式很好。”

“我们都要先受训练才可以跟客人按摩推拿的。”于红双手很熟练,在福建的时候并没有学过推拿按摩,来了这里才开始训练,聪明的她不到两个月便让顾客赞赏手式好。“老板说不许随便。”

“本来就应该如此。”向来严肃的骆秀敏口气生硬。“赚钱哪有容易的。”

于红没有回答。赚钱确实不容易。就说推拿按摩,使劲力气,有的顾客还嫌不够大力,要她更出力些,明明他们自己肥油太多,推来按去按不到穴位,他们没自我检讨,反而骂按摩的人偷懒不使力气。外头的人不知道,平常为别人推拿按摩的人,一有时间,也同样要找人推拿按摩呀!

有什么钱是好赚的,就算陪男人,也要陪尽笑脸,用尽技巧呀!

于红静静地不说话。有的客人不喜欢说话,如果回应的话太多,反而会被他们嫌弃你多嘴,过后还跟老板娘投诉你爱说话。

于红说:“是。”把手放在骆秀敏的双腿上下推拿。

“你从中国来的吧?”

“是。”

“哪个省来的?”

“福建。”

“哦,福建,槟城很多福建人。”骆秀敏不说自己祖辈也来自福建。她不想跟这些人攀亲戚。

“是的。”

“结婚了吗?”事实上骆秀敏对这个中国女人并没有兴趣,她要知道的是,她们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迷倒这么多槟城男人。在她身边好多朋友的丈夫,都是遇到中国女人,然后沉迷至无法自拔,还有男人为中国女人抛妻弃子。想一想,多年的结发夫妻,居然比不上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中国女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妻子们的哭诉是中国女人衣着露骨,说话妖娆,嗲声嗲气,烟视媚行所以吸引男人。

眼前这个按摩女看起来一本正经,但谁知道她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这副良家妇女模样?

“你结婚了吗?”没听见她的回答,骆秀敏追问。

“是的。”

“你到这里来,你老公放心?”老婆离开这么远,而且时间那样长,中国男人难道不会作怪?

“为了赚钱,有什么办法?”于红低声说出自己的无奈。有谁想离乡背井,不过是生活迫人罢了。

“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想起女儿,于红情绪低落,双手变慢了,但赶紧打起精神。

“来这里习惯吗?”

“还好。”于红也不会说真话。老公女儿都不在身边,会习惯吗?她能够说什么呢?

幸好骆秀敏的手机响起来了。按摩院已经注明,来按摩的顾客,手机必须调静音,以免吵到其他人,但骆秀敏不知道是忘记或者没注意。她拿起手机说:“下午我不上班,我有事要去找我哥。”

原来说两点赶去开会是骗人的。到底是老板娘骗她,或者是骆秀敏骗老板娘?但这些重要吗?于红沉默地用力推拿。只希望顾客满意,她能够有一点小费。但她也很清楚,一般女人都不会给小费。

骆立德和李鑫来,骆立德和骆秀敏

“拿督,富豪花园那个屋业发展,我们开始第一期的售价是一方尺一千令吉,现在涨到两千了。”所有的报告,都要从好消息开始。

骆立德先让拿督李鑫来开心,再说其他。

“看来你的眼光还是精准的。哈哈哈!”拿督李鑫来哈哈出他的喜悦。

“不过,有件事要商量一下,这回要发展的“滨海阁”政府部门的那个拿督阿里要加股。”骆立德小心翼翼地说,声音也变小,仿佛怕人听到。

“哪个部门的拿督阿里?上次不是让拿督拉惹星甘加了股了吗?”虽然隔着电话,骆立德好像看见拿督李鑫来皱眉。

就是让拿督拉惹星甘加股了,李鑫来才封到一个拿督勋衔的,难道他忘记了?骆立德还是得照实报告。“上次那个是州规划管理部,现在这个是在建设部。”

“是一定得让他入股的对吗?”其实两个人都晓得拿督李鑫来是明知故问。

“没办法。不然工程再往前时,就会遇到各种难题。”

“这个,拿督阿里,有没有说拿多少出来加股?”上回拿督拉惹星甘,拿来一万令吉,就叫做加股,还是不得不让他入股,且占了其中一成。平常人要来加股,这一成,何只一万令吉呢?

骆立德声音为难极了:“拿督 阿里,他说一千。”

拿督李鑫来的声音变了,尖厉,不肯置信地:“一千?一千万?”

就连打电话的人也不好意思:“不是一千万,就是一千。”

“他妈的!”拿督李鑫来不骂粗口,没法接下去。“这话他真敢说。一千。吃一餐饭也不只一千,他妈的!喝瓶酒都超过一千啦!他妈的!”

接连几个他妈的,骆立德唯有沉默以对。

“他们这些人,简直……”拿督李鑫来一下子找不到骂人的字眼。

駱立德也不是不生气的,他表现自己的赞同,亦似乎在引导:“有人用吸血来形容。”

“就是这些臭虫!”拿督李鑫来在替自己洗冤:“大家都说屋价怎么这样贵,不贵行吗?刚开始时来一个,现在又来一个!说是要入股,钱不拿来叫入股吗?”

“上回西边海岸的那块地,也让拿督斯里林入了股,相信是他透露给拿督拉惹星甘知道,然后拿督拉惹星甘再跟拿督阿里通水……”

拿督李鑫来没让骆立德分析的话说完:“全都是一丘之貉!”

拿督李鑫来非常确定:“这是他们政府部门的文化,叫贪污文化!”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骆立德辩解。“丝毫没有要贿赂的意思,不过,不给他们入股,这块土地的发展便无法展开。”

“那就这样吧。下个月一号的会议讨论过后,把拿督阿里的名字加进股东名单。”拿督李鑫来转移话题:“这个新的楼盘,想一个中国人喜欢的名字。”

骆立德提了一下:“有人建议帝皇楼。”

获得的反应是笑声:“太像餐馆,多过楼盘。”似乎看见拿督李鑫来在摇头。“不行,名字要响亮要大气还要有吸引力!”想了一下又加一句:“要有创意,还要有寓意,总之,让人一看就想来买,想住进来。”

骆立德也想了一下,说:“要让中国人觉得亲切,又会一见钟情的,也许可以考虑‘御苑、‘相府、‘门第,不一定要像我们常用的‘花园。甚至也可以取个西洋名字的‘威尼斯、‘曼哈顿、‘维也纳、‘塞纳等等。”可见得他之前也做了点功课。

拿督李鑫来思考一下问:“要不要找风水先生起个好名字?”

这两个男人向来不迷信,但做了生意,应该说生意越做越大以后,越来越迷信。这是所有人的通病。当你两手空空,你便无所害怕。但你倘若拥有越多财富,那么你越恐惧失去,这份担忧让你走向相信风水,走入迷信风水。

骆立德点头,明知道拿督李鑫来在手机那头看不见。“这个可以考虑。”

“我们现在出来吃个饭吧。”拿督李鑫来说着说着,感觉肚子饿了。

骆立德说,“我妹妹马上过来找我谈点家事。晚上吧,晚上我请你吃晚餐。”

“好呀。”拿督李鑫来建议“我叫赵珊珊来,她有个好朋友,也是中国来的,晚上我叫她一起来,介绍你认识,好漂亮的。”说着笑得呵呵呵的。

赵珊珊,就是拿督李鑫来去厕所的时候,一直叫他哥,哥,哥的,叫得他遐想翩翩,竟然有些意乱情迷。还说要私下电话给他,让他牵肠挂肚,每天都打开手机铃声期待,结果什么下文都没有。

他也有过想给赵珊珊打电话的,但最近的身体有点不对劲,可能工作太劳累。回到家里,太太换了性感睡衣,不但没有特别感觉,还怕太太开口说要,想到书房去睡。

莫非是二十多年的婚姻让他审美疲劳?他希望是。但是,换个新人就会有所改变吗?

他低头看一下自己,发现长裤的拉链没有拉好。

他坐下来认真翻阅桌上的宣传草稿。

项目名称:槟城·滨海阁(暂定)

楼盘类型:海边公寓

所在地区:槟城

最低单价:RM2.3M

项目地址:位于槟城东部海边

周边交通:交通方便

户型说明:1房单位—108平方米,2 房单位—220平方米

配套齐全,质量精美,装修设计现代化、主卧室配有按摩浴缸,所有客房配有私人浴室。

房产产权:永久产权

期房 /现房:期房

项目用途:投资、移民、留学

周边配套:大型购物中心,高级购物商场、银行、加油站、五星级酒店、国际学校、医院、高尔夫球场;公寓配有健身会所、慢跑跑道、美容院、游乐场、游泳池、烧烤区、商务中心、自助餐厅、室内停车场,专门为业主私享的观海长廊,24小时保安和严谨完备的保安系统。

项目介绍:该公寓位于槟岛东部海滨,包括度假风格的三层楼别墅。优越的设计,花园式的环境。每两户共用一架电梯。周围有大型购物中心、高级购物商场、银行、加油站、五星级酒店、国际学校、医院、高尔夫球场。为居民提供了一个方便的环境。交通方便,陆运:13.5公里的槟威大桥,衔接槟岛与马来半岛;水运:来往槟岛与马来半岛的轮渡服务;空运:槟城国际机场,平均每 2.5小时直飞航班前往中国广州、香港、新加坡、泰国曼谷、普吉岛、印尼棉兰以及全世界各国等。目前槟城拥有 7家国际学校,备有美国或者英国课程纲要。讲究环保绿化的小区种植热带花树,凉亭,环形步行道围绕,24小时保安设备,还配有健身会所、美容院、游乐场、游泳池、烧烤区、商务中心、自助餐厅、室内停车场,专门为业主私享的观海长廊和严谨完备的安保系统。

骆立德把秘书叫进来:“是谁起的稿?”

“我。”秘书像是知道犯错,声音小小的。

“很啰嗦,要修改,另外加一句重要的:距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区乔治市仅有 3分钟车程。”

“是。”秘书点头。

“我再看一下,你先出去。”他挥挥手。

自从 2008年 7月 7日,槟城和马六甲以双古城成功申请进入世遗以后,槟城老城区的屋业从此飞腾。原来一二十万令吉的老房子,现在涨到百万令吉以上。很多人跌了眼镜,槟城人也没有想到。当时根本没人看好,也没人要的破房子,突然一个华丽转身,人人争着抢购,有了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骆立德是因为在政府部门有人,听说要申请世遗,而且成功几率很高,他们公司赶紧在其中一条老街,把一整排破落残旧的排屋买了下来,另外在轮渡码头那一带,原是中国人南来时上岸的渡头,那些房子皆已破旧不堪,不装修是完全不能住人的,他们也买了数间所谓的独户房子。对他来说,房子越破越残越好,那样对方没法抬高售价。投资本来就期望花最少的钱,换来最高回酬。原来的屋主却也不是缺钱,几个都是后代,早就移居到洋国家不回来,把房子脱手,对他们来说,既获得一笔钱,也不必再思念故乡。他们早就打算不再回来的。

要说骆立德的发迹是槟城晋身世遗给他带来的运气,确也是个事实。所有的成功都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最主要的因素还在于人的眼光和胆识。投资都有风险,如果槟城没有成功申请成为世遗城市,那么他投下的钱等于丢进大海。

在老屋产业翻了几番,他的财产也直线往上飙升。最近感觉力不从心,可能就是忙于投资忙于赚钱,没有好好照顾身子。本来也没有注意这个,都是拿督李鑫来!明艳照人的赵珊珊这时又出现在他脑海,他赶紧把自己拉回现实,且先别分心,思考投资项目怎么进行才重要。

駱立德继续把手上的宣传印刷品样版翻来翻去,他已经阅读至少二十遍了。这是手上最当红的炸子鸡。地点好,在海边,全海景,香港人最喜欢,中国人一听更加倾心。在高喊不景气的时候,推销的广告还没做好,已经有三十巴仙售出。买客不只来自新加坡、印尼,其中以棉兰为主,还有中国台湾和香港等地,现在又有中国大陆人过来投资屋业,中国人买房不手软,足以让卖房子的人开心得腾飞。他们手拿小行李袋子,拉链一打开,全是现款。第一次遇到真是天方夜谭样的神奇,但一个接一个来,都这样提现款上门。还有比这种现款交易更刺激和充满鼓励的吗?能够怪他未来的产业投资项目,策划的方向和目标完全针对中国人客户么?

“哥!”妹妹骆秀敏门也不敲就推门进来。

骆立德不能表示不满。妹妹从小被父母宠坏,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当时嫁给李文哲,父母反对,说李这个人不够武断,有点女生性格,拖拖拉拉不干脆,但妹妹却以貌取人,外表英俊的男人对她便是好男人。

“你还在忙?”骆秀敏埋怨:“电话给你老是不听,要不然就是在开会,办事,讲不到话的。”

“什么事?”

“老爸成天一个人去吉隆坡,说是去云顶,说妈妈不爱赌不带她去。”骆秀敏似乎早备好讲稿。“一时又说是同学会,讲好不带家眷,一次说是全部男的去看蔡琴,没人带老婆。”

“这有什么嘛?男人约会女人要去干嘛?”骆立德当然替老爸说话。

骆秀敏这才透露:“我看了老爸的信用卡单据,酒店不在云顶,在吉隆坡市区。”

“云顶的住宿,朋友帮他付费了吧?”

“不是,注明的日期就是他说到云顶的日期。”骆秀敏似乎很理解:“去吉隆坡当然也没什么,问题是为何要隐瞒?”

骆立德从妹妹和妈妈管父亲的行动,想到自己身上来。“你们查得这么严,倒好像老爸有问题似的。”

“好啦,说到底,是怕老爸被骗!”骆秀敏叹气。“哥你不看新闻的吗?几乎天天刷版,都是越南、中国女人过来骗老男人。”

“怎么会呢?爸爸又不是老糊涂。”

“老男人遇到年轻女人,不是糊涂,是甘心被骗。”

骆秀敏的手机响起来:“什么?真的呀?”尖利的声音,好像遇到什么惊天动地事。“你别急,我现在马上过去。”

她转头对哥哥说:“我的朋友捉到她老公带个中国女人在酒店,我现在没空,过几天再找你谈。”

骆立德和骆立品

骆立德其实考虑相当长时间,才决定去见骆立品。两个人是老同学,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走进骆立品的诊所。他住在槟城,骆立品在吉打,要看骆立品,他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车。

诊所装修得充满时代气息,墙上还挂了图画。电视开着,影片是国家地理记录片,是动物记录片。骆立德看着两只老虎在石头上耍了很长时间,春情大发的雌虎甚至躺在石地上诱惑雄虎,搞半天,等到雄虎正要发虎威的时候,护士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骆立品问。“我可以让你先看,不必排队。”

骆立德来之前固然已经决定,但也不停在犹豫,他不排除自己在等待的时间可能会溜走。都是那套动物之性的记录片,让他目瞪口呆忘记了。

“没事没事,不要让你为难啦。”他故作大方。

“来,怎么样?”骆立品收起平时聊天的神情,略严肃。

骆立德开不了口。“找你当然是因为你的专科知识啦!”

来之前,骆立德上网查了一下。泌尿科主要诊治的男科疾病有:“1.男性泌尿系炎症,如附睾炎、尿道炎、急慢性前列腺炎、前列腺增生 (肥大 )等;2.男性性功能障碍及前列腺疾病,如阳萎、早泄、遗精及肾虚精亏不育、青少年过度手淫后遗症、不射精、逆行射精、男性性欲异常等;3. 男性性传播疾病,如淋病、梅毒、软下疳、性病性淋巴肉芽肿、非淋菌性尿道炎、尖锐湿疣、生殖器疱疹;

4. 男性外生殖器形态异常,如阴茎短小、包皮过长、包茎、阴茎硬结、精索静脉曲张、睾丸鞘膜积液及隐睾症等。”读完他就知道自己的毛病归类在 2。面对多年老同学,平时仿佛无所不说,到了关键时刻,他吱吱唔唔说不出来。

“好,说一下,怎么回事。”骆立品还能够开玩笑。“不是性病吧?”

“性病?我缺那个机会呢!”骆立德还在回味刚才的老虎片子。“我是禽兽不如呀!”

“怎么啦?你强奸未成年少女?”骆立品的玩笑又来了。

“才没那嗜好!”骆立德想到自己也太单纯了,多年来只顾赚钱养家,根本没想到女人。等想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行了。

“老哥,你这边有卖伟哥吗?”他突然福至心灵,神情有些腼腆。

专业人士果然有专业人士的精神,骆立品一本正经,“一般中年男人都有需要,我这里当然有。”骆立德不说,他也不多问。

“我给你开张单。”骆立德松了一口气,他所以过来,就是晓得,伟哥属于控制药品,不经医生开单,是买不到的。

两个交情特好的兄弟同学,今天一句话也没多说。因为排队的病人太多。拿着骆立品开的单,领了药,骆立德突然发现,有时候看医生反而是找陌生人的好。只不过,在槟城的话,他担心自己的毛病被传开去。槟城是个小岛,小到几乎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

骆立品继续看病,他心里有点安慰。好多个老同学都为这同样的烦恼过来找他。他自己是医生也清楚中年男人除了光头,还有无法持久的问题。听着同学们的诉苦,他通常都爱讲笑话来安慰他们,而那些老同学有时候会羡慕他:“你是这方面的专科,不愁这问题。”

问题是,他们通通不知道,当年就是因为阳萎的问题,骆立品才拼命考上医科,选读泌尿科。

骆立品以为泌尿科毕业可以挽救自己的不举,读完发现,有了医学专业,了解是一回事,真要解决问题,是另一回事。如今身为专科医生,这个秘密更加不许泄露,只能吞下肚子,收在心里。

其实骆立品没有告诉他,有些病人,吃了伟哥,毛病照样无法解决。

骆立德开车回家路上,心情轻松。

然而,今天没有笑话。

责任编辑 田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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