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心灵的泪珠与救赎
2018-01-08鲁明儿
鲁明儿
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了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史铁生永远记得属于他的风景,那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那门壁上炫耀的朱红,那散落了的玉砌雕栏。史铁生也永远记得陪伴他的风景,那坍圮了的一段段高墻,那祭坛四周愈见苍幽的老柏树,那茂盛得自在坦荡的野草荒藤。史铁生说:在这样的风景里,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史铁生待在地坛里,地坛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史铁生关乎生命、关乎人生、关乎死亡的种种思考。瘫痪将史铁生囚禁在轮椅上,思考却代替了双脚,支撑起灵魂的重量。
《我与地坛》最初发表在《上海文学》1991年第一期,当时编辑与史铁生商量,能不能把这篇文章发表在小说栏目?结果史铁生坚决拒绝。史铁生为什么坚持要把它作为一篇散文发表?因为这篇文章是史铁生心灵的真实袒露,他所写的作品所说的话,都是真真切切的生活。因此要走进地坛,走进这篇文章,首先要走进史铁生。
一 由“人”而“文”,切入文本
我们可以从三个时间段以及三张照片来走进史铁生。
18岁,风华正茂。21岁,按照课文的说法是“最狂妄的年龄”,但史铁生“忽地残废了双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使他双腿残废,命运强行把他摁在了轮椅上,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史铁生有三次自杀的经历,可最终选择坚强地活下来。23岁的一个下午,史铁生走进一个园子,这个园子就是地坛,他的想法慢慢发生了改变。
二 深入文本,体悟地坛
(一)浮华褪尽,生命本质彰显
在这个“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里”,作者看到了怎样的地坛?这些景物给了作者怎样的启发?
地坛,又称方泽坛,始建于明代嘉靖九年,即公元1530年,是明清两朝皇帝祭地的场所,也是我国最大且是唯一现存的祭地之坛。始建时,坛外辟有护坛一千四百七十六亩,坛内总面积六百四十亩,现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地坛的整个建筑体现了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精华——端庄、雄伟、别具一格,从整体到局部都遵照我国古代“天圆地方”“天青地黄”“天南地北” “龙凤”“乾坤”等传统观念和象征传说的构思设计,地坛现存方泽坛、皇祗室、宰生亭、斋宫、神库等古建筑。而到史铁生二十来岁的这段时间里,则成了一座废弃的古园,荒芜冷落如同野地,很少被人记起。地坛离史铁生家近,总之,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宿命,古园仿佛就是为了等史铁生。
地坛一:
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
这处景物描写中可以找到“剥蚀”“淡褪”“坍圮”“散落”这些词来快速得出地坛的景物特点。地坛磨灭了昔日的繁华,却显示了生命本身的模样。于史铁生而言,他意识到即使残废了双腿,也应该勇敢地活下去。地坛荒芜但并不衰败,史铁生残废但并不颓废。
地坛二:
小昆虫、草木展现了一个鲜活灵动的世界,许多卑微的小生命自得其乐。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会儿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
蚂蚁“想透”显示的是作者史铁生心境的豁然开朗,不再自伤残废,也不再颓废自怜。瓢虫“升空”显示的是作者思想的超越。史铁生来到地坛,一天到晚想着生和死的事情,在园中景物的感召下,他明白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
每一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悦,虽然残疾,也有自己的人生。出生,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死,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史铁生在述说自己面对生死抉择时的所思所想,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向读者倾诉,以平静的心态看待和谈论死亡,他已经获得了坚强活下去的自信,从而考虑怎样好好活下去的问题。
地坛三:
地坛的形体被破坏,但生命本身的力量却在每一个细微处体现出来。譬如落日;譬如落寞的时间;譬如把天地喊得苍凉的雨燕,雨燕展示的是不屈服命运的顽强;譬如冬天雪地里孩子的脚印;譬如苍黑的古柏,无论何时,都站在那儿,站在那儿;譬如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譬如熨帖而微苦的味道,“熨帖”“微苦”展示的正是史铁生处在困境与解脱间的状态。作者从不避讳自己的挣扎,正如文中所言“纷乱的思绪”。生命自顾自地存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透露出生命的激情,坦然的心境。环境改变了,外界条件改变了,但生命的内在不会因此而改变,所以要坚强地活下去,去体味人生的种种。
在园中景象的感召下作者开始长时间地思考:
(1)该不该去死?
(2)为什么要生?
(3)怎样活?
这些就是地坛给予一个残废了双腿的人的生命启示,地坛让史铁生明白了生死,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史铁生也终于走出困境,成就了一段非凡的人生。
曾经有人问史铁生,你的职业是什么?他说是生病,业余写点东西。写作于史铁生而言,既是一种职业,也是一种光荣,更是一份信仰。现在他更相信,写作是一种命运。
史铁生找到了写作这条路。史铁生说过:写作就是为了活着。史铁生走上写作这条路,还与一个人有关系,这个人就是母亲。这样就把“地坛”“我”“母亲”三者联系在了一起,顺利进入第二大部分的解读。
(二)坚忍意志,母爱亲情流露
这是怎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当儿子前往地坛,不在家的时候,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惊恐和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母亲选择默默承受。在她儿子就快要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四十九岁,匆匆而逝。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更显伟大。
1.用行动描写体现母亲深沉不张扬的爱
片段一: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去,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
片段二: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儿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身影。
片段三: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
母亲送“我”上地坛,无言目送;在家里等“我”,坐卧难宁;到地坛找“我”,悄悄缓缓。母亲,有一个长到二十岁忽然截瘫了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她只要儿子活下去。多少年后,史铁生明白当年母亲的苦,他也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
2.用心理描写表现母爱的深度
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史铁生从地坛“荒芜并不衰败”的景象中感悟到:要珍爱生命,要体味人生。从母亲的一生中他悟到:要有坚忍的意志,要理解他人。
母亲是永远的地坛,地坛是作者感受母爱最深的地方。地坛与母亲在史铁生眼里已经融为一体。史铁生生命的两个支点:地坛,精神家园;亲情,精神支柱。在两个支点的支撑下,史铁生用笔撞开了一条路,他写出了很多作品,他成了著名的作家。但是命运没有停止对他的摧残,在2010年最后一天,在离史铁生60岁生日不到四天的时间,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原本啊,在文字泛滥的年代,一个作家和几本书不足为奇,但史铁生的离去却引起了我们心灵的长久震撼。我们阅读史铁生的意义在哪里?
三 因“文”观“人”,读出自己
诚然,双腿残疾的史铁生是不幸的;但是,有一种残疾比身体的残疾更不幸、更可怕,那就是——灵魂的残疾!在一个喧嚣的年代,这一点尤为明显。对照史铁生澄澈的文字,我们每一个活着的健全的人都应该进行深刻的灵魂自省,从而找到自我救赎之路。蒋子丹说:“我们从史铁生的文字里看得到一个人内心无一日止息的起伏,同时也在这个人内心的起伏中解读了宁静。”许纪霖说:“史铁生也许是极少数能够超越自身,具有现代意识的作家。”贾平凹说:“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
史铁生说:“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这个史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这样的写作态度,让史铁生的文章展现了他想法和文字的明净,读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里的温暖和宽厚,因为他是超越智和愚的存在,他常常省察自己內心,因为只有把自己看清楚了,才能爱自己、爱世界。
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他的生命,完全同构在了一起。能表现自己的文学是创造的、个性的、自然的,是充满了特别的感情和趣味的,是心灵的笑语和泪珠。总而言之,这其中诠释的是一个“真”字,散文的真谛就是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