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又陌生的
2018-01-08陈映廷
陈映廷
“多年以后,当我垂垂老矣,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准会想起父亲带我去书店的那个下午。”如果要我写一写跟书的缘起,我会仿照《百年孤独》的开头写这么一段话。从此,我跟书本从陌生变熟悉,又从熟悉走向陌生,直到现在,书本变成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存在。
可能是阳光正好,可能是书香正浓。我总会一次次回想起那个美好的下午,日后一遍遍重复直至难以追索的下午。我从外面狂奔着冲进书店,在售书员的提醒呵斥下放轻放慢脚步,然后像一张纸,静悄悄地滑进这无穷尽的纸的世界,在书架前摆动、摇晃,轻抽出一本书,最后慢慢飘落倚靠在书架的角落,开始自己的灵魂漫游。我第一次进书店便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没有拘束没有彷徨,一切似乎本应如此。我走进这里,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突然寻到了归宿。我一次次地因为生动精彩的漫画而窃笑,因为小侦探的生死冒险而屏住呼吸,因为绚烂纯真的童话故事而心生向往……那时的我,跟书本是熟悉的,是如胶似漆的恋人。
可是岁月易逝,往日情怀很容易就会一滴不剩。上了初中以后学业压力开始变大,于是,我更多地把时间献给了课本,然后是各种智能设备——手机、电视、iPad……我跟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我在闪烁发光的屏幕前笑得前仰后合,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书了——至少我已许久未感受到灵魂的震颤。娱乐至死的时代,娱乐至死的生活,娱乐至死的我并未因为抛弃老友而心生愧疚。“我们都一样。”我想。我并不清楚时代的答案有没有在空中飘荡,但是我知道我跟书本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前尘隔海,老友不再。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带着些悲怆反省自己,可是第二天呢?第二天我跟书本依旧“陌生”。是啊,“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我跟绝大多数同学一样,在题海中浮沉,在电子设备的乐园中畅游,唯独忘了自己渐趋荒芜的精神家园。
直到有一次,作为学生会成员,我去那个带给我无数美好回忆的书店拉赞助。售书的阿姨竟然认出了我,一邊回忆着我当年飞上二楼看书和抱着一堆书来结账的场景,一边问我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过了?我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学业紧张这个借口搪塞过去。之后,我随便拿了一本诗集结账。“诗集嘛,看着也轻松些,不像看小说那么累,我还可以有时间去玩玩手机看看电视。”我在心里暗暗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随手翻开书,便是海子的这首《祖国》。恍若霹雳划过暗夜,谁能知道这几句话对我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冲击!谁能知道我这样迷惘的青年,在所有人都使用智能设备的时代,在自己都已经深深沉沦的时代,又怎敢怎能逃脱莫之能御的洪流?可现在跳出一个人,告诉我要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从那以后,我开始了改变。我要给书籍一个大大的拥抱。于是卡夫卡骑着木桶在我的灵魂边界摇晃翻飞,博尔赫斯的《沙之书》成为我渴望又恐惧的宝物,莎士比亚郑重地告诉我人生不过是一场“愚人书写的戏剧”,济慈说“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道理你应该懂……还有读完后总让人想长号痛哭但终究化为叹息的余华,“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的川娃子,住在海峡对岸厦门街的余光中……我一次次地化身为书中的人物,与他们同喜同悲;我一次次地感受那种灵魂的震颤,那种快然自足的心境;我一次次地得到洗礼和升华,一次次地和书本拉近距离。由我铸就的隔阂终于被打破了,我和书本握手言和。
也曾熟悉,也曾陌生,现在则是熟悉而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我不再放弃阅读,陌生是因为书海无涯,还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区域等着我去探索。“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无论未来的风浪如何狂暴,我都会和书本携手同游,以熟悉的探索陌生的,用已有的追索未知的。不以主人的身份,而只是一个老友,和我熟悉而又陌生的书本一起,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