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可承受的(组诗)

2018-01-07沈木槿

南方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黑亮淤泥家伙

沈木槿

空 镜

当你静止

躺卧着

当市声 人语声

风声水声远去

当树叶 鸟羽

灰尘与静电凝滞

当体内的暗流

渐至模糊

湮灭

呼吸松弛

松弛到

简直没有呼吸

当躯体像只空蝉蜕

当人世像一具

通往冥界的幽暗长方体

深入隧道

不满意的人

你隔壁连着数日的

乱糟糟的工地

在钝坐着的人耳里,

就像是外头房间里有个

不满意的人,没错

正是对你不满,

就像外头这个世界

对你,对讷言、面壁的你

攒了多少年的烦;

数日前这不满意的人

竟破门而入,

竟占着霸着住下了;

没来由地,这不明不白

暴躁的人突然发作,

上脸了便操家伙,

管你什么卷轴、细软,梨花盏

什么雪意、深寂,秘色瓷

见着什么,

就砸烂什么。

可承受的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

刚开始走路那会儿

总是一个趔趄就跌倒了

你哇哇痛哭

大人们赶紧拉你起来

抚着摔疼的地方

连声说:莫哭,没人看见

好像跌摔了跤没人看见

就不至于那么疼

好像捂着,掖着

把疼痛藏起來就小得多

好像这疼痛是个可大可小的东西

大到了耻于让人看见

小到能若无其事

自己也不屑于去看一眼

远地里

夜色深处

有两个嗓音在交谈

交谈声与她

隔着相当一段距离

就像他们是在过去的

某个时候交谈

就像是她的某段过去

正被两个

不知底里的什么人

压低了嗓门

探头探脑地窃窃私语

交谈声就像来自

她体内

就像两只控制不住的

打战的手,在翻弄

尘封了很久的

某只抽屉

遗 物

那不过是一具蛇蜕

存留着挣扎的扭曲姿势

那样剧烈

那样狰狞的姿势

貌似头尾俱全

而其实里头全空了

只不过看上去吓人而已

只不过看着看着

仿佛随时会蹿起来

咬你一口

他捉住一粒糖

在指头间捏摸着

捏得亮闪闪的玻璃纸

窸窸窣窣响

他一面说话一面

捏着糖

像死死捏着一颗棋子

好像这粒糖跟他说的东西

有什么关系

他捏着糖不停转个儿

他笑嘻嘻地唠叨

伴着玻璃糖纸那种

烦人的声音

他就是不剥开纸

吃糖

我已闭嘴

看着他的糖

他继续絮叨

就是不扔下糖

解 决

洗洗刷刷,大扫除弄完后坐下了

左手的拇指开始烦扰着你——

这不是什么异物,

不过是拇指头上的一根肉刺。

这只是微微的一点儿凸起,

剪子没处使,

短得连掐都掐不住。

而整一个下午,

近邻的食指连带了中指

每每不觉去摸,去抚弄这刺

一遍又一遍,

像总有什么在絮絮叨叨,

蝎蝎螫螫个没完。

很烦躁。索性丢开手

躺下来只求歇歇;

而那抚弄,那絮叨

愈发缠紧了你,

近乎一阵盖过一阵的咬牙切齿;

而中指和食指则轮番被这

抬升的无名怒火

追索着,盘诘着——

瞬间暴怒挤迫你到死角,

问你,问事情出在你身上的你

讨要个干脆。

嗞……

你口自然微张

舌尖自然地舒伸

像鱼在透明的水里

像有块凉丝丝的冰糖含在嘴里

薄荷味冰糖

然后,运气

全身心之力凝聚

在舌尖上

深细,悠长地发出

嗞……

教音乐的郑老师

第一堂课就教给我们这个

练声的秘诀

他终身受用的秘诀

像蛇在捕捉

周际的阴晴不定

像蝴蝶翩跹

在劲风里轻捷地

凝定

凝定在花蕊上

当你上楼梯

在开水房排队

挤公车

或你在礼堂

听昏昏欲睡的报告

或你等候大考

等候初次约会

或灰心丧气

想家

在人堆里觉着孤寂

只要你记起

随时就有“嗞……”

的一声在某处

幽深的地方

泉眼一样苏醒

涌动

淤 泥

使我停下的

是一尾,不

是一大半栽在淤泥里

只剩一截尾巴

偶尔拨拉一下的鱼

它几乎一动不动

五六步开外

就是沼泽上的江堤

钓鱼的人说,它挣脱了钓钩

一头栽下去

随后蹬起来两次

可每次都陷得更深

快个把钟头了

谁都逮不到它

谁也救不了它

我正待走开

那尾巴又揪心地动一动

我正待走开

从我守着的一个病人身边

走开一会儿

那个清晨她断了线似的

与人间脱了节

她在某个封闭的地方

悬置着

一个我无法跳下去的地方

无法破开一道缝、凿石头进去的地方

昏迷中,她的肺就是一团淤泥

几天几夜,我渴盼

她的指尖、脚趾或睫毛动一动

在我转过身时她可能动过

很可能动过

不可能什么也没动过

而任何輕微的动

都是她在那头

捶打着石壁,艰难地

向我传递信号

我眼睁睁守着

又眼睁睁地走开

去吃饭、睡觉

在她还喘气时

在她最后的一寸光阴

把她独自留在淤泥里

异客Ⅰ

已连着几夜,番茄胡萝卜

被什么东西啃咬,

可塑料筐是盖严实的。

昨晚特意打了手电,持着竹竿

在边角缝隙里

嘘赶一通,又把所有窗子紧闭。

今晨起来查看一遍

并无异象。

半小时后从书桌前

起身,忽见厨房门口赫然

倒着一只蟑螂,

油腻腻的,

多对长短不一的脚足

僵愣着向天,

疲累地拱着。

我盯着瞧了一刻,终于

有一角的细须颤伶伶

翕动了一下,

止住了。

死就像一件扁平的器皿,

时辰一到,

就向着它属意的那物

彻头彻尾压下来。

现在,它仰躺在曾逃窜了无数次的

明亮处。

往往也只有死,才让一个东西

被人看见。

异客Ⅱ

起来煮粥,揭开

搁在米瓮上的淘箩——

昨夜临睡时爬起来盖好的。

这里临河,老鼠多。

这帮鼠辈夜夜出没,恣意作脏

害我每天一早就非得

先清除一撮撮

黑米粒样的老鼠屎

与斑斑尿迹。

——忽瞧见米瓮幽暗的底里

竟有只老鼠,

个头还小,肚子胀鼓鼓的。

瓮底没多少米了。昨夜它

早溜了进去,

吃了又吃,爬不上来了。

它显然看见了我,

“吱”的一声

像颗肉弹蹦起,

闷声打在瓮壁上。

它落下

又弹起,

连连打在瓮壁上

这才不动了,缩到壁根

眼珠黑亮地凸着。

我迟疑着,

本能地要找件家伙。

我可以弄个棍子

魔杖一般伸进去,

它一攀就提溜上来了。

或者棍子慢慢下去

对着这团瑟缩的毛肉

猛一狠戳,这可厌的家伙便

只有干嚎。

或只消掩上块板

饿死它,憋死它。

把淘箩搁回瓮上

我转身煮面条,

先不去想它。

吃完即刻出门,

锁门时我犹豫了一下

回到阳台,把淘箩揭开。

它还那样缩着,

眼珠黑亮地

望着我。

直到夜里我再回来,开灯

它不见了。

米瓮里

一摊摊臭烘烘的屎尿。

我说不出来地懊恼,

暗自咒骂着。

又暗自

松了口气。

猜你喜欢

黑亮淤泥家伙
莲为何出淤泥而不染
神秘的“钓鱼翁”
形迹可疑的家伙
赏荷
生日
无独有“藕”
不讲理的家伙
生日
生日
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