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丫的诗(三首)
2018-01-07乌丫
乌丫
塑料瓶子的21世纪物象图
21世纪,物人各尽其风华,
那些宣称复原物本源的哲学家们有福了,
人们终于都看清了物,在物里
也看到了自己。
人们依循如下等等去用度一个塑料瓶子:
1.用来装水;
2.当作垃圾扔掉;
3.捏在手上,咔咔作响;
4.丢在路上,当球踢;
5.如果是大爷,就装茶去公园撩老奶;
6.如果是朋克,就挖个洞,装上烟嘴,装些水,飞一下;
7.广告人会观察它的纹路样式,设想人文表达的可能;
8.乡下的妈妈一声不吭,装一整瓶农药,藏在枕下,以待时机了结性命;
9. 领导和少先队员带头把它扔进垃圾桶。
21世纪,我仍然是个浪漫诗人。
一天,我得了个塑料瓶子,我用一把剪子
剪掉它的上半部分,我想用它
种红薯。一篇微信文章教我方法,
我有点兴奋,我希望
我的红薯在里面好好生长,
长出叶子,长出藤蔓,爬满
我的阳台。
进化史之二
他们先要卸掉我的脸。给它
装上一张新鲜而富于活力的,
具有某种顺滑质感和完美样式的皮
原先的那张太过于陈旧了,还长着
积脓的痘疮,苍老的皱纹里
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伤心
我惊叹于他们高超的技艺
精致的、薄如蝉翼的刀具,轻巧地捏在
套着干净的橡皮手套的纤长指尖上
灯始终在亮着,使得整个房间
始终浸透在洁净而舒适的白光里
这令我觉得平静。我一度睡了去
但我知道他們在我脸上开了刀
刀子沿着它扭曲难看的轮廓划开一个圈
中间在某处稍有停顿,仿佛略有所思
随后便横向翻转,轻快而准确地
像给橘子扒皮一样一点点地进行剥除操作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炽热的肉面滑行
有一些血管透了出来:红色的血,
仍然温烈,仍然在流动。我闭着眼睛
听见皮层被切割剥离于肉层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令我迷恋,无尽的沉沦
接下来,他们要给我装上一个新的灵魂
“也可以,”他们说,“先生,也可以先装一个
新大脑。”一位彬彬有礼的中年医生
一边拎着我那张已经剥开了大半的脸皮
一边嗡嗡嗡地从头顶对我讲话——
他们说新大脑可以让我有更高的智商
让我不再像先前那样,在面对麻烦事时
手足无措,理性尽失,像野兽般地
轻易陷入暴怒与疯狂的泥沼里不能自拔
他们说还可以换掉我有结核病的肺
或者切了我那根东西,重新接上
一根更粗长威猛的。“但最重要最需慎重的,
还是灵魂方面的工作……”他们说,先生,
我们得好好商议商议,因为这是
一个形而上方面的工作……
最终他们搬来一台有着巨大马力的抽风机
把碗口粗的抽风管塞进我的嘴穿过喉咙,一直
塞进胸腔深处。马达在轰鸣声中强劲启动
我看见很多很不好的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来
——一些诡异阴暗的想法,一些不便言明的
可耻而罪恶的念头:比如说杀人、乱伦
躲在街头拐角处用一根木棍敲掉某人的头颅
毁掉自己与世界,趁着年轻力壮
蹂躏所有美丽而善良的女人……我看见
头顶上那些白亮的灯光变成了一幅画
它画着一个干净美好的世界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到最后,我感觉
也许我也可以飞上那里去
冲上大街卖诗去
我坐下来,正要写一首诗
一辆大喇叭车冲进楼下的街道
一个女人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喊着
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
晚上七点钟,
佛子岭菜市南门有演出了
美女与蟒蛇!美女与蟒蛇!
大家记得来看啊,
美女与蟒蛇!
我一直坐到七点,一直没能写出那首诗
他们的演出却顺利开始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也是粗声粗气地喊着
年轻的朋友们!年轻的朋友们!
尽孝的时候到了,
给家里辛苦一辈子的老人买一支,
就买一支!就买一支!
不管腰酸背痛,擦伤跌伤,
擦一擦就好了!
擦一擦就好了!
我决定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他粗大的嗓子里有些别的东西
——他大概来自北方,他的声音
仿佛挟带着那边的城市的雾霾
浑浊,模糊,很难听得清楚
这个卖假药的家伙,
该死的浑蛋,他不知道
也不管我需要片刻的安静
我其实也想学学他,举个喇叭,
冲上大街卖诗去,把我的刀子和毒药
卖给那些善良的邻居和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