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かわいい」的词义变迁

林明月

摘 要： 「かわいい」已成为世界通用语，「かわいい文化」也正风靡全球。本文从时间维度的角度，分析探讨了「かわいい」一词的词义变迁。借助数本权威辞典中对「かわいい」一词的解释说明，明确其语源为「かほはゆし」，并通过比对辞典中的词义，指出「かわいい」的词义变迁趋势，即消极意义弱化，积极意义增强。

关键词：かわいい 消极意义 积极意义

言及日本，常令人聯想到日本的动漫。手冢治虫的铁臂阿童木、宫崎骏的千与千寻、机器猫、樱桃小丸子等这些源于日本动画的生动形象，谁能说不可爱呢？近年来，日本已经形成了一种“可爱文化”（かわいい文化），而「かわいい」这一日语词汇，就是这种文化中最重要的元素。走在日本街头，「かわいい」的音像、文字随处可见。商店街、银行前摆放着大型卡通形象，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大标题，手机上各式各样的小挂件……可爱的形象文字，令人目不暇接。不仅如此，「かわいい」文化早已借助动漫、时尚等载体渗透到了世界的角落。2009年，日本外务省任命了三位「かわいい大使」，通过她们参与日本驻外使馆组织的各种交流活动，传播日本流行文化。迈入21世纪后，日本政府也正致力于增强该“软实力” 发展文化外交，推动经济发展。《牛津辞典》中也已收入“kawaii”词条。「かわいい」俨然已成为世界通用语。「かわいい文化」也正以不可忽视的迅猛势头出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

日本的学者早已开始研究「かわいい」及「かわいい文化」。樱井孝昌在其专著『世界カワイイ革命』中，从时尚的角度分析阐述了「かわいい文化」席卷全球的现状及原因。古贺令子也从时尚的角度，在其专著『「カワイイ」の帝国』中论述了「かわいい文化」帝国的构建过程。四方田犬彦在《论可爱》（中译本）中，分析了「かわいい文化」的美学及发展。中国国内也不乏对「かわいい」及「かわいい文化」的研究。

那么，作为“かわいい文化”的重要元素的「かわいい」究竟是什么意思？本文拟从历时性角度对「かわいい」词义的概念及其演变进行分析探讨。

一、「かわいい」的语源及其变迁

笔者首先查阅了『三省堂国語辞典金田一京助編』（三省堂，1960）、『国語大辞典』（小学館，1981）、『大辞林第二版』（三省堂，1995）、『小学館日本語新辞典』（小学館，2005）、『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小学館，2006）、『明鏡国語辞典』（大修館，2002-2008）、『広辞苑第六版』（岩波，2008）、『デジタル大辞泉』（小学館，2013）等8本辞典。其中除『明鏡国語辞典』外，其余7本辞典无一例外都指出，「かわいい」是古日语「かわゆし」或「かはゆし」的变形。其中『小学館日本語新辞典』还指出「かはゆし」是由「顔映ゆし」转变而来。在『明鏡国語辞典』中明确标注“かわいい：カホ（顔）ハユ（映）シから転じた//由カホハユシ转变而来（笔者译）”。

为了进一步确认「かわいい」的语源和最初的含义，笔者查阅了『基本古語辞典（改訂4版）』（大修館書店，1973）、『例解古語辞典』（三省堂，1980版/1988版）、『古語辞典』（講談社，1983）、『新選古語辞典』（小学館，1984）、『古語辞典 補訂版』（岩波書店，1990）等六本古日语辞典，其中『古語辞典』（講談社，1983）中明确标注“かわゆし：[顔（かほ）映（は）ゆしの約]//由かほはゆし简化而成（笔者译）”；『岩波古語辞典補訂版』中也明确标注“かはゆし：（カハハユシの転）//由カハハユシ转化而来（笔者译）”。

「かははゆし」与「かほはゆし」实为一脉相承。因日语中有二重母音长音化及前母音消失的习用，因此在使用中「かほはゆし」的「ほ」（ho）受到后面「はゆし」的「は」（ha）音影响，「かほはゆし」变为「かははゆし」。故可以实证「かわゆし」 其原形是「かほはゆし」。而后第一个「は」音脱落，「かははゆし」变为「かはゆし」。同时古日语中习惯将「ハ」行音以「ワ」行音读之，因此也不难理解「かはゆし」亦有「かわゆし」的表记方式。

四方田犬彦在《论可爱》中指出：「かわいい」一词的源头可追溯至文言词「かほはゆし」。

“它是由‘顔（かほ）和‘映（は）ゆし结合成的词汇。……（中略）如果直译“かほはゆし”话，就是表示脸色比以前更加好看，因极度兴奋而成绯红色。”[1]（四方田犬彦， 《论可爱》， 2011）

这也可以旁证「かわいい」的由来和最初的基本意思。『岩波古語辞典補訂版』（岩波書店，1990）中对「かははゆし」解释如下：「恥ずかしさなどで顔がほてる感じだ。恥ずかしい。//因害羞而面红耳赤，碍面子，难为情（笔者译）」，用例参见『今昔物語集』：

“實ニ喜ク忝ク思エテ、這〃フ立テ去ヌ。然レドモ極テカハハユク思エテ、 此ノ事ヲ人ニ不伝ズシテ耄ケ行ク程ニ”//喜不自胜，心满意足而去，但良心责难，不与他人言及（笔者，译）

四方田犬彦在《论可爱》中还指出：

“‘かはゆし最早出现在文献中，是在12世纪编纂的《今昔物语集》的第二十五卷第六话。‘コノ儿ニ刀ヲ突キ立テ、矢ヲ射立テ殺サムハ、ナホカハユシ，这句的最后使用了‘かはゆし。这个词在句子中的意思和现在有很大不同，根据《古语大辞典》（小学馆，一九九三年）的解释，意思是‘惨不忍睹，可怜。”[3]（四方田犬彦，《论可爱》，2011）（笔者注：「かはゆし」最早出现的文献是『今昔物語集』的第二十六卷第五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若用刀箭杀死这孩子，越发觉其可怜，惨不忍睹。可见，此处的「かはゆし」已不再仅仅是最初的“脸颊因极度兴奋而成绯红色”或“因害羞而面红耳赤，碍面子，难为情”的意思，更倾向于“惨不忍睹、可怜到不忍直视”之意。

综上可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已证得「かわいい」的语源是「かほはゆし」。「かほはゆし」在使用中转变为「かははゆし」，后简化成「かはゆし」。而后因「ハ」行转呼的音韵变化，逐渐演变成更接近现代日语的「かわゆし」。因日语文语形容词词尾是「し」，现代日语形容词词尾则是「い」，故现代日语里的「かわゆい」与日语文语里的「かわゆし」实为一脉相承。

第二，随着词形的变化，「かわいい」的意思也发生了变迁，从最初的“因害羞而面红耳赤，碍面子，难为情”发展到“惨不忍睹，可怜到令人无法直视”。笔者认为，其中之变化，可能是因为在使用中，「かわいい」从最初的“因害羞而面红耳赤，碍面子，难为情”中衍生出“难以直面，无法直视”之意并加以强调，再派生出“因凄惨可怜”而“不忍直视”之“凄惨可怜”之意。

接下来，笔者打算对现代日语中的「かわいい」的概念进行探讨。

二、现代日语中的「かわいい」的概念

为能更加全面地整理出「かわいい」在现代日语中的概念，笔者查阅了『三省堂国語辞典』（三省堂，1960）、『国語大辞典』（小学館，1981）、『大辞林第二版』（三省堂，1995）、『小学館日本語新辞典』（小学館，2005）、『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小学館，2006）、『明鏡国語辞典』（大修館，2002-2008）、『広辞苑第六版』（岩波，2008）、『デジタル大辞泉』（小学館，2013）等8本辞典，对「かわいい」一词的词义整理为表一，并将词义译为中文，以供参考：

表一：「かわいい」的辞书释义

通过比对分析上述辞典中「かわいい」的词义，笔者认为可将其概括归纳为以下五个方面：1.凄惨、可怜招人同情；2.惹人怜爱，珍爱；3.如孩童般的天真无邪，率真；4.小巧可爱，精致玲珑；5.不足取，可怜可悲，略带轻蔑之意。

同时笔者注意到「かわいい」的某些词义在辞典中发生了变化。

其一，『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中举出的第五条词义「とるに足りない。あわれむべきさまである。やや侮蔑を含んでいう。//不足取，可怜可悲，略含轻蔑语气（笔者译）」在其他的字典中并未举出。

其二，「かわいい」表“可怜、凄惨、招人同情”的词义在1960年的『三省堂国語辞典』、2005年的『小学館日本語新辞典』以及2002-2008年的『明鏡国語辞典』等三本词典中并未举出。在2006年的『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 2008年的『広辞苑第六版』和1981年的『国語大辞典』中，该词义位居首位，但是在1995年的『大辞林第二版』和2013年的『デジタル大辞泉』中，该词义已从第一位分别降至第五位和第四位。

笔者试先从第一处变化着手分析「かわいい」的词义变迁。首先，在上述列举的8本日语辞典中，除2006年的『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外，其余7本在「かわいい」的词条中均未举出表“不足取，可怜可悲，略含轻蔑语气”的词义。笔者认为这一现象标志着该词义鲜少使用在现代日语中。且同是由小学馆发行的2013年的『デジタル大辞泉』中也未举出该词义。故更可印证笔者的观点，该词义已逐渐退出现代日本人对「かわいい」一词的认知和印象。从「かわいい」表“不足取，可怜可悲，略含轻蔑语气”的词义来看，毫无疑问该词义在使用中为贬义，用例参见『史記抄』第五卷「秦始皇本紀」，

言は、秦に諸矦を比すれば天子の下で郡県の主君ほどのことぞ。かわいいものぞ。//以秦之强，诸侯不过如天子之下郡县之君耳，不足为虑。（笔者译）

故可判断在现代日语中，「かわいい」的消极意义呈现出弱化趋势。

接下来再看「かわいい」词义上的第二个变化。在笔者查阅的8本辞典中，「かわいい」表“可怜、凄惨、招人同情”的词义有三本辞典未举出，在举出的五本辞典中，有两本辞典中该词义的位置从第一位分降至第四、五位，也是该辞典中所举词义的最后一位。从时间维度上而言，某词义的消失或词义位置的下降标志着该词义的弱化趋势。故可判断「かわいい」表“可怜、凄惨、招人同情”的词义也处于弱化趋势中。

就词义分析而言，会令人感到凄惨、可怜抑或令人产生同情之心的无疑是弱势之人或物。从这个角度来说，「かわいい」表“可怜、凄惨、招人同情”这一词义具有消极倾向。再来看看辞典中表该词义的「かわいい」用例：

（1）一人か法を犯たとて罪もない父母や妻子や同産の兄弟まてつみせらるるはかわいい事ぞ。//犯法定罪后，使无罪的父母、妻子和兄弟连坐，何其可怜。（笔者译）（小学館 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 2006）

（2）万民の枯骨となりたるはかわいい事ではをりないか。//万民枯骨是何其惨不忍睹之事。（笔者译）（巖波 広辞苑第六版 2008）

（3）明日の日中に切られるげな、カワイイことをしますると//据闻明日午时斩首，不忍目睹（笔者译）（小学館 デジタル大辞泉 2013）

例（1）中的无罪之人连坐、例（2）中的万民枯骨以及例（3）中的被斩首，都是令人痛感凄惨，心生怜悯同情之事。无论从辞典举出的例句，还是从“可怜、凄惨、招人同情”的词义来看，「かわいい」表“可怜、凄惨、招人同情”的词义具有消极性。上述三本辞典所举之例分别源自『史記抄』、『三体詩抄』、『浄瑠璃？丹波与作』，都是日本中近世时期的作品。可见「かわいい」表“可怜、凄惨、招人同情”的用法常见于日本中近世。『邦訳 日葡辞書』（岩波書店，1980），是1603年日本耶稣会出版的『日葡辞書』的日文译版，其中也有「かわいい」的词条——「cauaij：憐れんだり、同情したりするさま//可怜同情之态（笔者译）」。这也旁证了「かわいい」表“凄惨、可怜、招人同情”的词义的使用时期。伴随「かわいい」该词义在近现代辞典中的消失以及词义位置的下降，取而代之表“惹人怜爱、珍爱”、“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率真”等词义的位置上升。为方便读者更加直观理解「かわいい」的后三种词义，笔者从前述8本辞典中各摘取两个例句并译成汉语，整理如下：

表二：「かわいい」后3种释义例句

通过例句，我们可以发现「かわいい」的这三种词义常用于对人或物的描述，且表达出了对人及物的喜爱之情。故可以说「かわいい」表“惹人怜爱、珍爱”、“小巧玲珑、精致可爱”以及“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率真”的这三种词义是正面积极的。在辞典中，「かわいい」这三种词义位置的上升，则标志着「かわいい」积极意义的增强。

综上可得出如下结论：「かわいい」在词义上，正逐渐从消极意义中剥离，与此同时其积极意义不断增强。

三、结语

本论笔者从历时性角度，通过查阅日本国语词典及相关文献，分析探求了「かわいい」的语源，确认该词不仅发生了词形上的变化，同时其词义中的消极意义逐渐弱化，取而代之积极意义不断增强。正是由于「かわいい」词义中这种消极趋弱积极增强的变迁，「かわいい」的适用对象及使用范围才能不断扩大。最初仅用于女性和孩童等弱势群体且带有消极意义的「かわいい」，如今也可用于成人、男性甚至天皇。「かわいい」与「かわいい文化」才能在日本乃至世界的舞台上崭露头角，成为风靡全球的流行文化。

注释

① 四方田犬彦.论可爱[M].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26-27.

② 四方田犬彦.论可爱[M].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27.

参考文献

[1] 四方田犬彦.论可爱[M].孙萌萌，译.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

[2] 古賀令子.「カワイイ」の帝国[M].青土社，2009.

[3] 櫻井孝昌.世界カワイイ革命[M].PHP研究所，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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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辞林·第三版[Z].三省堂，2006.

[7] 広辞苑·第六版[Z].岩波書店，2008

[8] 古語辞典[Z].講談社，1983.

[9] 邦訳.日葡辞書[Z].岩波書店，1980.

[10] 巖波古語辞典補訂版[Z].岩波書店，1990.

[11] 例解古語辞典[Z].三省堂，1980.

[12] 例解古語辞典[Z].三省堂，1988.

[13] 国語大辞典[Z].小学館，1981.

[14] 明鏡国語辞典[Z].大修馆，2002-2008.

[15] 基本古語辞典（改訂4版）[Z].大修館書店，1973.

[16] 新選古語辞典[Z].小学館，1984.

[17] 精選版日本語大辞典[Z].小学館，2006.

[18] デジタル大辞泉[Z].小学館，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