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复杂与光辉:《基列家书》埃姆斯的心理解读
2018-01-06胡碧媛何成风
胡碧媛+++何成风
摘 要:美国当代知名女作家玛丽莲·罗宾逊的第二部小说《基列家书》以一位年逾古稀的老牧师约翰·埃姆斯写给幼子的书信撰写家族的发展历史以及个人的感悟冥思。作品中埃姆斯牧师与其教子杰克·鲍顿的交往进程与思想碰撞呈现牧师个人的心理活动和自身的精神境界,由阴影转向救赎,重构心理层面的身份对话,再现人性的复杂与光辉,表达玛丽莲·罗宾逊对人性的深邃剖析与哲学思考。
关键词:玛丽莲·罗宾逊 《基列家书》 阴影原型 救赎
★基金项目:本文由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WWB002)及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2014B19314)
美国当代知名女作家、艺术与科学院士玛丽莲·罗宾逊创作的第二部小说作品《基列家书》2004年出版后即引起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并获得2004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奖和2005年普利策奖。该作品是一位年逾古稀的公理会牧师约翰·埃姆斯于弥留之际写给其7岁幼子的书信,书写其对整个家族历史的回忆以及对个人一生的冥思感悟与情感思辨。小说部分篇幅描写了约翰·埃姆斯牧师对其教子杰克·鲍顿心理层面的情感纠葛以及交往过程中的碰撞冲突,呈现约翰·埃姆斯心理上的阴影,彰显人性本身的复杂。最后,埃姆斯牧师与其教子杰克通过深层沟通实现矛盾消解,表达玛丽莲·罗宾逊一直以来所推崇的伦理向善与人文关怀。
一、异与同:呈现身份的对比
约翰·埃姆斯是一位公理会牧师,曾鳏居多年,其终生的挚友长老会牧师罗伯特·鲍顿念其孤苦无依与膝下无子的境况,特意把最宠爱的儿子送给埃姆斯做教子,然而,埃姆斯自身并没有为此深感欣慰,“当时,我的心好像冰冻了一样,我想,这不是我的孩子”。②(203)“我从来没能对那个孩子热情起来,从来没能”。(204)埃姆斯与杰克是教父子关系,在相处过程中经历诸多矛盾冲突最终实现和解。二人在身份特征与精神状态上既有差异性又有共同点。差异性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埃姆斯身为牧师,其日常行为与思想品德受到基列小镇居民的普遍尊敬。“年逾古稀的埃姆斯牧师是基列创作系列中几近完美的人物,个性宽容和善,心智平和统一,精神虔诚完满。”(136-137)[1]而杰克儿时的种种行为在牧师家族的文化规训中呈现强烈反差。他撒谎欺骗,叛逆任性,经常恶作剧招惹事端,少年时期就染上酗酒偷窃的恶习。“他坏得如此的昭然若揭,给整个家庭蒙上了一层阴影。”(4)[2]其次,埃姆斯青年时期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孩子也不行夭亡,埃姆斯曾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使其多年来没有机会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责任,这给埃姆斯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创伤。而与此相反的是,杰克在青春期伊始就引诱一贫家未成年少女,致其怀孕后又将之抛弃而离家出走。后来少女诞下的女儿也在三岁多的时候感染而死。“小鲍顿从来没有承认孩子是他的,没有预先采取任何措施,更没有给过对方任何帮助。”(168)所以,埃姆斯是被动地丧失妻儿,而杰克是主动地抛弃生理意义上的妻儿。再者,埃姆斯在所处的地理位置上比较稳定,由此衍生的精神信仰比较专一。在父亲离开基列小镇,奉劝埃姆斯也离开时他亦没有为之所动。“我已经活了七十六年,其中七十四年在这儿——爱荷华州基列度过。”(8)杰克却离家出走二十多年,漂泊流离,居无定所,始终缺少精神依托与心灵归属。
埃姆斯与杰克教父子二人在两方面具有共同特征。首先,鲍顿用埃姆斯牧师的名字“约翰·埃姆斯”为杰克取名,如此一来,埃姆斯牧师与其教子杰克具有同样的名字。“约翰·埃姆斯·鲍顿是我的儿子……我说‘我的儿子意思是另外一个自我。”(204)其次,埃姆斯与杰克都曾承受孤独。埃姆斯曾独自一人生活多年,饭食经常是好心的夫人们馈赠,除了教会布道与阅读书籍,他承受着身心的孤独。杰克在外漂泊二十多年,亲情关系断裂,文化价值建构模糊,长时间处于孤独的状态。埃姆斯亦坦言自己曾像杰克一样,“朝别人家的窗户里面张望,纳闷人家过着怎样的生活。”(218)
二、阴影原型:教父子的不和谐交往
“荣格用阴影(shadow)来描述我们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或无意识的心理层面。”(67)[3]埃姆斯做为杰克的教父理应给予杰克行为上的引导与心理上的抚慰,但是由于埃姆斯无法克服自己心理上敏感嫉妒的阴影原型,导致他几乎从来没有奉献给杰克足够的关爱。第一,埃姆斯曾孤苦一人的生活窘境与鲍顿家的人丁兴旺形成对比。“看见别人结婚,看见所有人家儿女成群,尤其鲍顿家,我心里就非常痛苦——不是因为我想要人家的孩子,是我想有自己的孩子。”(144)并且杰克从小就称呼埃姆斯“爸爸”,这个称呼反复触及埃姆斯内心的创伤,更加导致埃姆斯的这种心理阴影呈现为一种厌恶的主观情绪加注在杰克身上。第二,即使在历经雨雪風霜,拖着疲惫身躯的杰克归来基列试图向家人和教父求助时,埃姆斯对这位教子曾经犯下的伦理罪错依然不能原谅。埃姆斯认为“那些不道德的人从来不会真正悔改,从来不会真正改造自己。”(168)他甚至利用布道的机会激动地讲述夏甲与以实玛利的圣经故事来映射杰克多年前的伦理罪错。尽管埃姆斯坦承“一个人失去自己的孩子,另一个人毫不在乎地否认自己父亲的身份,这并不意味第二个人侵犯了第一个人。”(177)第三,埃姆斯依据杰克多年以前的所作所为来建构自己对杰克当下人品的主观评判,同时又敏感无奈于自己的年老,对杰克处处设防,生怕他勾引自己年轻的妻子莱拉。“他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要警惕他。”(135)“问: 你最怕的是什么?死亡? 答: 我,死亡,最害怕丢下我的妻子和孩子,被一个人品极差的人摆布……当我站在讲坛上看着坐在下面的你们仨,觉得你们就像一家人,年轻、漂亮。我那颗苍老、邪恶的心从胸中升起。”(151)“阴影一旦被激活,便生龙活虎起来,尽情去痛苦着、快乐着、爱恋着、仇恨着或工作着。”(247) [4]埃姆斯主观意识中的非理性情绪使教父子二人的交往频频出现错位与冲突,以致于杰克发出“难道你我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为什么真实的思想无法交流?”(183)的叩问与亟待摒弃偏见希望坦诚交流的真情呼唤。
三、自我救赎:彰显人性的光辉
一方面,埃姆斯公理会牧师的职业身份与饱经沧桑的人生阅历令其自身经常进行理性的自我反思与深刻的思想剖析,他对幼小的儿子表达“上帝的宽恕和恩典对任何过失和错误都已经足够了”(167)的感思,同时也进行“有一些关系和纽带迫使我对这个年轻人——约翰·埃姆斯·鲍顿给予特别的容忍和关心”(167)的思考。在经过一系列的精神对峙和思想斗争之后,埃姆斯与杰克之间的矛盾冲突趋于缓和,埃姆斯意识到“对那个孩子,那个与我同名的人,我确实心怀愧疚”。(203-204)“想要宽恕他的想法溢满我的心房……我觉得我可以忘掉所有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只去体会他终有一死的和永存于世的‘存在。”(212-213)另一方面,当他假装熟睡时听到杰克询问莱拉埃姆斯神甫是否警告她要防备自己时,莱拉的反应与回答——“她摸索着找到我的手,握在她两只温暖的手里。‘他不说别人的坏话。从来不说”(216)表明妻子完全的信任,这令埃姆斯深受感动,并且帮助他逐渐化解了心理上存在的阴影和对杰克的戒备。当倾听了杰克推心置腹吐露的心声,了解到杰克拥有一位黑人妻子和一个混血儿子,知晓了杰克为这个家庭所承受的物质上与精神上的苦难和所付出的心血之后,埃姆斯牧师终于领悟了妻子莱拉“人是可以改变的。一切都会变化”(165)的论断。埃姆斯“走过去,张开双臂搂住他”,(247)给予了杰克期待已久的心灵深处的安慰,同时也使自己的非理性判断获得救赎。“救赎体现了人对其自身局限性的不满、失望甚至绝望。于是, 人们便采取种种态度、手段或措施来弥补这一不足,以通向无限和永恒。”(65)[5]埃姆斯牧師克服自己心理上的障碍后开始深入地理解和抚慰杰克。
对于杰克的跨种族婚姻,埃姆斯认识到杰克超越了单一的种族身份认知的狭隘,建构了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念,但遗憾自己的年老与身体状况,不能为杰克整个家庭的定居基列贡献力量,慨叹“生活在这里,受到非常褊狭的观念的限制”(252)的现实。在小说最后,杰克选择再次的离开基列,远走他乡,为自己的跨种族婚姻另寻住所。埃姆斯用最贴心的理解和浑身的力气给予祝福:“上帝保佑约翰·埃姆斯·鲍顿,这个被我们深爱的儿子,兄弟,丈夫和父亲。”(259)与此同时,埃姆斯“读神学院,献身于神职,忙忙碌碌这么多年,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259)的感叹抒发自己获得了救赎也抚慰了杰克的神圣感与使命感,展现了埃姆斯牧师人性的光辉与精神的永恒。
《基列家书》蕴含作家对宗教、种族、伦理等主题的关注与思考。“奥古斯丁说,上帝喜欢我们每一个人,就像我们都是他唯一的孩子。”(263)玛丽莲·罗宾逊以作品中个体的自传式冥思书写整个社会现实与人类精神文明,呈现其对当下社会环境中人们精神层面的人文主义关怀,表达其对复杂人性的多维思辨与至善期许。
注释
① 玛里琳·鲁宾逊.基列家书[M].李尧,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203.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参考文献
[1] 胡碧媛.身份定位的文化归依:《莱拉》的地方诗学[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7,6(2):136-137.
[2] 玛里琳·鲁宾逊.家园[M].应雁,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4.
[3] 申荷永.荣格与分析心理学[M].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67.
[4] PIZER,DONALD.American Realism and Naturalism,Britai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247
[5] 熊伟,侯铁军.清教预表法与美国文学中的救赎主题——以《白鲸》、“海上扁舟”和《老人与海》为例[J].外国文学研究,2008(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