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尘世的那道光(短篇)
2018-01-05秋泥
1980年我从部队退伍后,成了警察。我有一张庸常的脸,中等结实的身材。做了三年侦察兵,我想不出除了干警察还能干什么。我站在新华书店三楼露台上,马路对面的街心公园一览无余。公园的红砖围墙已经老旧,上面的十字花洞斑斑驳驳。我熟悉这公园里每一条小路,每一片树林,每一个犄角旮旯,它见证了我的童年和学生时代。可是今天,我通过调阅档案才知道,这个街心花园竟然始建于1939年,原名叫嘉应公园,1946年才改名为兴华公园。老民警说:“破案的功夫在其外。要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某个人,查清某件事,就得还原其真相,把与其相关的一切尽可能地弄清楚。”我点上一支烟,在脑袋里过电影——从公园正门进去,迎面就能撞见那个圆形大水池,水池不高却有古意,像一个大笔洗摆在那里。水池中间是用石头堆成的假山,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蹲着一个大青蛙,大青蛙是绿色的,有半米高,瞪着一对儿鼓溜溜的大眼望着天。一到夏天,水池里就飘满了浮萍,碟子一样大小,绿绿的,很好看。池子里的水也是绿色的,有许多蜻蜓在水面盘旋,这里点点,那里点点,水面漾出一圈圈波纹,四下散去。后来那池子里的水忽然就不见了,好像是里边什么设备坏了,池子里的水再也没有蓄满过。孩子们得以爬上那个假山去玩儿,他们最喜欢一边骑着大青蛙一边摸它的大眼,鼓鼓的,像两个大苹果。摸得久了,那青蛙的大眼就给摸掉了漆,露出金灿灿的底色——原来那青蛙竟是青铜铸成的。后来那青蛙也不见了,好像是一夜之间就不翼而飞了。
青蛙飞走的那一天,是我到派出所报到后正好三个月,我随分局技侦出了现场。作案人在大青蛙的底座四角敲开密封的水泥,拧掉四个地脚螺丝后弄走了青蛙。螺杆有上过油的痕迹,技侦的同志闻了闻说:“是机油,滋润生锈螺丝用的。”所长笑了:“活做得挺细呀,这么大的蛤蟆生生给干走了,看来下手前做足了功课。”
勘探完现场,回所里开了案情分析会,基本确认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作案人应该是两人或两人以上。因为头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现场几乎没留下有价值的线索。这时突然接到了市局的紧急协查通报,说是黑龙江籍的一个杀人逃犯可能逃到了铁西区。会议立马解散,所长对我说:“石头,你去副食商店弄点面包香肠之类的,大家垫巴一口,晚上加班,对所有旅店、浴池或逃犯可能落脚的地方布控。”出发前外勤都领了枪,所长一边把一把“五四”插进枪套一边说:“石头,你就跟着我,一定要注意安全,遇事儿站我后面。”我郑重地回答:“是。”晚上8点,我们已将管区内大部分可住宿的地方排查过了,并没发现可疑人员。我说:“逃犯会不会露宿呢?”所长说:“有可能,但我还是倾向于住店,因为他带了许多钱。我们去广场旅店坐镇,那里是中心,离分局近。”走进旅店大堂,值班女服务员过来说:“刚才民警来过了,没情况。”所长说:“又有新住进来的人吗?”女服务员说:“还真有一个,是吉林的。”这时正好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出来。服务员说:“就这个人。”所长问:“你是哪里来的?”年轻人说:“我是吉林通化的。”年轻人很放松,一点也不紧张。所长问:“来沈阳干什么?”年轻人说:“出差,我有介绍信。”所长说:“我看看你的介绍信。”“哎。”年轻人答应着,手向腰里摸去,我心中一紧,贴上去箍住年轻人的脖子,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倒在地上,人当场就晕过去了。旁边人这才反应过来,围上来摁人。所长从年轻人腰里摸出一把手炮,所长看了看,脸都白了,说:“顶着火呢。”经过核实,年轻人正是协查通报上通缉的杀人逃犯。他在伊春一家储蓄所门前,用这把手炮轰掉一个女会计的半个脑袋,抢走了三万现金。当时负责保卫女会计的两个男同事都吓傻了,脑浆子崩了一脸。我因此得了一个嘉奖,庆功会上,同事纷纷夸我身手了得,是干警察的料。我说:“我没有经验,以后请同志們多多指教。”所长端着酒杯说:“石头兄弟,我敬你一杯,你救了我一命。”
周一早晨,我刚到所里,所长就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所长说:“石头,你就专门盯一下兴华公园那个案子吧,价值不大影响坏,不破打脸。”所长两眼布满血丝,头发也乱七八糟的,一看状态起码熬了两三个通宵。所长和分局专案组正在盯“6·15”浴池盗窃案,所以抓偷蛤蟆这等毛贼的事,就只能让我这个新人先查着。但我心里暗自兴奋,我获得了一次独立查案的机会。三天前,就是抓获伊春杀人逃犯的第三天晚上,我们辖区内又发生了一起特大案件。两个河北来沈出差的业务员,在红旗浴池等待办理住宿登记的时候,随身携带的八千块钱现金失窃。这个案子非常诡异,失主当时正坐在长椅上排队,把装钱的兜子放在俩人中间,当时浴池突然停电了,等灯光重新亮起后,皮兜子就不见了,鬼掠去了一样。我也想跟这个案子,八千块现金不是小数目,一旦破了是大功一件。但是,论经验资历都不可能轮到我参与这样的大案。我知道自己和所里那些外勤比起来差得太多,随便他们哪个讲起各自的经历来,都能让我听得目瞪口呆。老民警讲:“牛逼的警察得创造自己的传奇,况且这个是和评先、涨工资、分房子、提干直接挂钩的。”我憋足劲要弄一个有分量的案子证明自己。眼下呢,我得把这念头放一放,先把偷蛤蟆的贼抓住再说。
我首先要圈定调查区域,我在工作笔记上写道:青蛙失窃案侦查第一步,以案发现场(公园)为基点,摸排周边的居民委。如无结果,再往外串联、扩展。我换上便衣,混迹在公园里到处转悠,虽然事情过去几天了,仍然有人围在水池旁议论丢蛤蟆的事。“这事儿一看就是小崽子干的。”一位三十多岁工人模样的人说:“偷铜卖铁换点零钱花。”“那不一定。”一位退休老工人模样的人说:“这么大的东西小孩弄不下来,这得是大人干的。”三十多岁的工人说:“大人谁弄这事儿,这叫公共设施,多扎眼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说:“保准是外来流窜犯干的,谁能在家跟前偷东西。”
这之前我曾去看守所找了做管教的战友,提出一些惯盗了解情况。一个判了长刑的老贼说:“凭我的直觉,这活儿是半大孩子干的,但背后有大人教唆怂恿,一般的小孩子没这个胆量。你先在公园附近找小孩,然后再顺藤摸瓜。”老贼的判断和我不谋而合。可眼下这孩子为什么说是流窜犯干的呢?我看了他一眼,男孩儿有一张缺血般的脸,白得让人印象深刻,头发是羊毛卷儿。
晚上,我梦到一个大人搂着一个孩子行走在雾气糟糟的公园里,周遭树影婆娑,我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潜行。空气里传来丝丝缕缕的奇怪声音,像是人的叹息和呓语,在一棵黑黢黢的大树旁,他们突然转过身来——大人和孩子都生着一张惨白的脸,却没有五官。醒来后我有些心悸,又有些难过,仿佛经历了一场悲剧之旅。我洗洗脸,在笔记上写道:
一个大人加一个孩子,一定是这样的组合。大人、孩子,你们终会在我面前显现。
摸排是一件苦差事,就像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黑胡同,每一个让你心跳的转弯处,也许只是上一个的重复。居委会阿姨的热情让我感动,但她们提供的线索往往经不起推敲,比如,某人长相阴沉,看上去就不像一个好人;某人成分不好,看着就很可疑;谁谁家的小子爱打架斗殴,被公安局处理过,很有可能也偷东西,等等。尽管有想法,我还是会一一过滤核实,但最后那些名字都被我勾掉了。我有些沮丧,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表面上看似无关的线索,甚至是听上去有些离谱的事情。我打开笔记本重新审视,那个最早被我排除的人一下子就跳了出来:白发老者,年龄不详,案发前此人常在公园里逗留,案发后再无踪影。排除理由:一个热爱绘画的白发老人会是小偷?现在看排除理由有些可笑,犯人在落网前有可能是任何人。
刘德祥,线索提供人之一,机床一厂工人,四十二岁,家住公园南侧机床一厂宿舍。刘建启,线索提供人二,河南在沈驻在人员,三十五岁,居住在公园北侧,该办事处已在沈开办五年。刘建启很瘦,说话带一些河南口音,但能听懂。刘德祥戴着一副眼镜,脸红扑扑的,看来没事喜欢喝点,他说:“我家在这附近住,休息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转转,这个公园平常素日里挺荒凉的,但也有人喜欢来,就是那个常在草地上画写生的白发老头。老头挺老,连眉毛都白了,但他那张脸却很红润,乍一看,像年画上的寿星老。老头画得可真好,那些看上去普通的树林和小路,经老头用笔一画就像仙境。有一回,一个小孩可能是看兴奋了,跑过去时把老头的水罐绊翻了,小孩吓得不敢说话,怯生生地看着老头。水罐是用来涮笔的,没了水就不能调色了。没想到老头没生气,还和蔼地说:‘不碍事,我再去打点水来。我说:‘爷们儿,这花园里可没有打水的地方。老头拾起水罐笑呵呵地说:‘有的,用心就能找到。老头说着四下踅摸,用鼻子在空中嗅嗅,然后向花园的北墙走去。我们当时都觉得挺好玩儿,就跟过去看热闹。老头走到墙边站住了,我忽然看到北墙根儿的荒草中竟然隐着一个井台,这是我过去从未见过的。井台是青石垒成的,上面斑斑驳驳,布满锈蚀的痕迹。我们都露出惊异的神色,这里怎么会有一口井呢?那井口有一个木头盖子,盖子已经有些朽了,老头用手一拂井盖就开了。井里好像有一根链子,老头拉起链子,井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转眼间一桶水被老头提了出来,老者把水罐倒满,再把水桶扔回井中,井里又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时候吧,墙上忽地冒出一个人头,把我们吓了一跳,人头说:‘有水吗?给我喝一口吧,我要渴死了。老头点点头,人头忽地伸出一双手,一撑,就撑上了墙头,然后跳到了水井旁,原来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小伙子说:‘我正渴得不行,就听到墙里有哗哗的打水声,就爬上来了。老头又把井盖重新打开了,指着井口说:‘你喝吧,用那链子提水。小伙子露出胆怯的神色,‘你让我自己提水?‘是啊!老头说,‘你不是渴了嗎?小伙子说:‘你刚才不是打了一桶水吗?再帮我打一桶呗!老头说:‘我可以帮你打开井盖子,但水你要自己打。小伙子说:‘你就帮下忙呗,会累着你吗?老头面露不悦之色,说:‘我问问井童吧,看它愿不愿意帮你。
老头用手拍打着井台说:‘井童井童。这时井里传来‘哗哗哗哗的翻水声,一团白色的影子浮了出来,那团东西往后一蹭,坐在井台上。我们吓了一跳,慌忙退后几步。井台上坐着的东西有一尺多高,浑身雪白,乍看像只猿,长着人一样的五官,此时它的眼睛是闭着的,眉头也拧着,好像被人打扰了清静而不高兴。老头问:‘井童,你愿意帮他打水喝吗?那个被唤作井童的东西摇摇头,往下一滑,就又回到了井里,井里又传来‘哗哗哗哗的翻水声。井盖合上了,老头对年轻人说:‘看来你无缘喝到这井里的水。说罢老头拎起水罐,口中念道:‘浮光随日度,漾影逐波深。又去画画了。”
刘德祥说:“我对着灯说话,一点儿没撒谎,过后我又去北墙根儿那看了,再也没找到那口井,你说邪门儿不?”刘德祥讲得眉飞色舞,听上去怪异离奇。刘建启寡言,但不时表情认真地点头,表示认同刘德祥所言。刘德祥讲完后,刘建启补充说:“我多次看到过老头来公园画画,老头爱骑一辆黑色大二八自行车,永久牌的。我记得车座上挂的车牌是:‘辽歌-052,我们单位的门牌号也是052,所以我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我问:“你们二位以前认识吗?”二人摇头,说:“就是在这公园里见过两次,并不熟。”我问刘德祥:“你说有个男孩讨水喝?那男孩多大,长得啥样?”“十四五岁吧,脸苍白苍白的,跟缺血似的。”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水池边上说话的那个男孩儿,我问:“那孩子的头发是不是自来卷儿?”二人互相看了看说:“嗯,还真是。”
我独自去了北墙根儿,那里荒草萋萋,根本没有什么井。我俯下身,扒开草丛仔细查看,一股热烘烘的尿臊味弥漫开来。我有了新发现,这里的草色有些枯干,土也被人动过,是回填土。我回所里找来铁锹,临出门喊上了烧锅炉的老庞,现在所里除了内勤王姐就只有这个锅炉工了,不是供暖期他就在所里打杂。我们没挖一会儿就挖到了一个编织袋子,袋子里好像装着东西,挺沉,拉出后打开一看,正是那个失窃的大青蛙。老庞乐了,“案子破了。”我说:“别声张,没抓住人不算破案。我们把坑填好,把草重新种上,恢复到挖开前的样子。”填土的时候,老庞捡到一个刀鞘,20厘米左右,是真皮的,上面有一个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峰”字。那个编织袋上有字母:PA 66 RESIN NET:25KG。
我把袋子送到了技侦,技侦很快就给了回话,袋子是装工业原料聚酰胺用的。聚酰胺(俗称尼龙)用途广泛,我从设备入手,查出市内九家有尼龙注塑机的工厂,我拿着袋子,一家一家跑,终于找出了这家工厂,所使用原料完全符合。这是一家只有三十多人的街道办小厂,在保工街附近,给铁路信号厂等单位加工继电器罩和电木产品。他们仓库保管员拿着袋子说:“这是我们厂的袋子,这批尼龙料是三个月前进的,用了五十五袋,下来的袋子可以再利用,所以都回收保留。”我问:“有没有工人拿回家去装东西的情况?”保管员笑了说:“有,但很少。这批袋子我给出去过三个。”我说:“麻烦您找个理由帮我都问问那些袋子还在不,但要保密,别说是公安局要查的。”保管员说:“明白,我来办。”情况很快就查明了,给出去的三个袋子,有两个还在工人家装东西,只有一个不见了。那是一个哑巴工人,他比比划划地说:“怎么都找不到了,很奇怪。”我核对了时间,大概就是在青蛙失窃案发生后丢失的。我拿出装蛤蟆的袋子,哑巴师傅很认真地看着,笑了。他和保管员比比划划,保管员翻译说:“他说很像他们家丢的那个袋子,右下角有个小口子。”我问:“他家还有什么人?”保管员说:“他有媳妇、孩子,媳妇也是我们单位的,腿有残疾,儿子十四岁,上学呢。”我心中一动,梦中出现的情形浮现脑海,难道是父子的背影吗?我问:“哑巴师傅的人品怎么样?”“很好,别看是残疾人,连续八年的先进生产者,还是党员。”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这符合我的初步观察判断,哑巴师傅的眼神率真且充满了善意,那是对生活怀着感恩而不是抱怨的状态。离开的时候我问:“他家孩子的头发是自来卷儿吗?”
“是啊。”保管员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孩子随他妈,一脑瓜子羊毛卷儿。”
我说:“我应该见过他,他在哪上学?”保管员说:“离你们派出所不远,兴华二校,叫小峰。”我心中一动,想起那个带有“峰”字的刀鞘。哑巴工人的身影,在我潜意识里渐渐稀释,但他孩子小峰在我脑海里凸显出来。我把这个阶段的侦查情况向所长作了汇报,所长听了非常高兴。“我说石头,还真是小看你了,一出手就把那大蛤蟆给我找回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说:“可能是那位白发老先生冥冥中的指引吧。”所长说:“那位老先生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你下一步从哑巴家袋子去向和他儿子小峰身上入手。用我再给你配个人不?”我说:“不用。”所长说:“我知道你身手好但也要注意安全。其实你就是想配人我现在也没有。”所长说完从抽屉里摸出两盒大前门扔给我,我乐了,问:“还有吗?”所长又扔过来一盒,我又凑过去看所长的抽屉,所长“啪”的一声合上了,“别蹬鼻子上脸啊。”
通过进一步侦查,哑巴的儿子小峰成为焦点。小峰父母都是残疾人,家里比较穷,但他嘴里却经常叼着烟卷(大人都是卷叶子烟抽),他哪来的钱买烟卷抽?这是疑问一,二是小峰经常和邻居二嘎子混在一起,二嘎子是因病留城人员,在自行车架厂上班,二人年龄差距悬殊,二嘎子却经常领着小峰下馆子喝酒,为什么?那个二嘎子身上也有疑点,他工资不高却出手阔绰,经常满口荤腥。二嘎子为人谨慎警觉,对不相识的生人,尤其是民警有很强烈的防范心理。二嘎子底子并不潮,他怕什么呢?某日下午,我看到二嘎子搂着小峰肩头走进胡同的背影,我突然打了个激灵。
我在兴华二校旁截住小峰,低声说:“跟我走一趟。”小峰一下子就蔫了,眼里露出了恐惧。进了派出所,我在他裤兜里摸出一包迎春烟、两块五毛钱,在书包里翻出一把匕首。匕首是单刃的,有25厘米长,带有刀格和血槽。我用手铐把他吊在暖气管子上,去储藏间找出在现场捡到的那个带有“峰”字的刀鞘,用小峰的刀往里一插,竟然严丝合缝。我心里有了底,对小峰说:“抽两毛六一盒的迎春,挺牛逼呀。”我指着对面墙说:“认识不?”小峰说:“认识。”我说:“念。”“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啥意思不?”小峰说:“不太明白,我是小孩儿。”“小孩儿有整天叼着烟,揣着管制刀具的吗?”小峰低下头不吱声了。“刀哪来的?”“我爸在厂子做的,还做了一杆扎枪,放门后了,别人家也有。”
“我跟你说说政策小峰,把你们做的事儿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争取一个好态度,你岁数小,我们以教育为主。如果包庇同伙,就是抗拒公安机关,就得从严处理,明白没?”“明白了。”“说吧。”“说啥呀?叔我没做坏事儿。”小峰一副无辜样子。我點上一支烟,小峰的鼻翼动了动。“抽一颗?”“我不敢。”“没事儿我让你抽。”“谢谢叔。”我把烟点着,塞进小峰嘴里,“一天能抽一盒不?”小峰说:“一盒哪够,有时得一盒半。我不是吹叔,我一个月得抽四条烟……”小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说了。“怎么不说了,哪来的钱买烟?”“我爸给的。”“你爸一个月挣三十八块钱工资,每月给你十多块钱买烟抽?”
……
“我去你爸厂子调查过,你爸平时不给你零花钱,只在夏天的时候,每天给你5分钱买冰棍对不?你父母对你多好,每天吃冰棍,别人家孩子是吃不起的。”小峰点点头。
“不是我爸给我的钱。”
“哪来的?”
“我捡的。”
这小子挺轴,看来文的不行我得改道。我取来刀鞘问小峰:“认识不?”小峰说:“这是我的,丢很长时间了。”我沉默了五分钟没说话,屋子里装满钟表,有“咔咔”的走针声。我再次抬起头,左右开弓,扇了小峰四个耳光。“给脸不要脸是不?”说着,又扇了他三个耳光。我手重,打得他满嘴是血。我又在他的肋叉子上踢了一脚,小峰疼得差点儿背过气儿去,身子当时就软了下来,但给手铐吊着又动不了,张着大嘴倒气,像一只濒死的鱼。我瞪着小峰吼:“你们的事儿犯了知道不!小逼崽子你还想抗,等一会儿我给你上绳儿,给你上全套的……”小峰的身体不停地发抖,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把装蛤蟆的袋子摔在小峰脚下,“二嘎子都撂了,你还想抗?”小峰上下牙“咔咔”打架,“叔叔我说……我先说哪个?”我说:“一样一样说。”小峰说:“蛤蟆是我和二嘎子一起偷的,澡堂子那事,我捅的电门,二嘎子拿的兜子。”
这意外收获令我一惊,我小瞧眼前这孩子了,他竟然是“6·15”红旗浴池盗窃案的参与者。我把小峰放下来,给他一支烟,表情平静地说:“这二嘎子最他妈不是东西,他说是你拿的兜子,他捅的电门。”小峰着急了,“不是的叔,是他拿的兜子。”我给小峰一条毛巾搽脸,“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不要抱侥幸心理,公安机关是吃干饭的吗?不把你查个底儿掉,能抓你吗?”小峰点点头,“叔我都交代了能让我回家不?”“这得看你表现,你一个小孩儿,你怕啥,好好写吧。”小峰伏在桌子上边哭边写事情经过,那是“6·15”盗窃案和兴华公园铜青蛙失窃案的整个作案过程。据小峰交代,红旗浴池是二嘎子踩了很久的点儿,一直在找有分量的目标,盯上这俩外地人后,二嘎子掐好时间让小峰去拉电闸,自己趁黑上前偷走了皮兜。那俩外地人以为兜子放在眼皮底下就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让人当面唱了一出“三岔口”。
我说:“蛤蟆藏哪了?”小峰说:“蛤蟆埋花园北墙根儿了,二嘎子说避避风头再卖,原来想藏在那个井里,但没找到。”我说:“什么井,那公园里哪有井?”小峰说:“有,我亲眼看见一个白头发老头在那里打水,我想跟他要一口水喝,怪我懒没喝成,对了,那井里还有个水猴子,长得像人似的,老头管它叫井童。”傍晚时分,我在二嘎子家楼下摁住了他。二嘎子推着自行车刚进院子,就被我从背后夹住头摔倒在地,我一边给他上铐子一边说:“二嘎子,你的事儿犯了。”我独自破获一大一小两起案子,轰动了市公安系统。所里已上报分局给我请功。做卷子的时候,所长指示我删去公园水井的桥段,我却觉得很有意思。所长笑了,“没落实到位的事儿咱不报,把案子破了就行了,别节外生枝。”
案子破了,我知道会有一系列的表彰奖励在等着我。兴奋之余,心里有些疑惑挥之不去。那白发老者是谁?从哪里来?小峰的口供和那两个证人的叙述证实了老人的存在,那口井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我,这谜团里似乎埋藏着一个隐情。或许是那口井太过离奇,我渴望弄清真相。周二,我骑着三轮挎斗子去了辽宁歌舞团,保卫科的同志说:“那个大车库不光是‘辽歌职工在那存车,曲艺团和杂技团的职工也在那存车,我们去车库看一看吧。”“辽歌”车库规模确实很大,分上下两层,高高举架上密集排列着用角钢焊成的大型人字梁,山墙上刷着红色白边大标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下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自行车。车库主任查阅了存车登记后说,辽歌-052,换人了,原来是杂技团的鱼白毛用来着,鱼白毛死后,号牌分给别人了。
我问:“您说那人姓鱼,满头白发?”“是,鲤鱼的鱼,姓这姓的人不多,已经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死好几年了。”车库主任说:“具体情况您最好去杂技团那边了解一下。”离开车库,我去了杂技团人事科,调阅了鱼白毛的档案:鱼晓楼,魔术师,艺名,鱼白毛,1924年7月15日出生于山东聊城,杂技世家。1934年随父母来到沈阳北市场撂地儿卖艺,曾以水箱逃生绝技名噪一时。1949年以后进入市杂技团做演员,擅长表演绝境逃生节目,非常受观众欢迎。后来因海外关系被下放到轧钢厂,1975年9月18日死于一次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我问:“什么样的意外事件呢?”
人事科同志说:“我是新来的,具体情况您可以找他家人了解一下,他儿子鱼晓晓也在我们单位。”
第二天早晨我先去了轧钢厂,调查了解了鱼晓楼死因和一些相关情况。十点钟回所里换上便衣,赶到杂技团。在练功场上我见到了鱼白毛的儿子鱼晓晓。鱼晓晓,三十多岁,中等个子,身材粗壮,身穿黑色紧身服,灯笼裤,腰间扎着三寸宽的板带,一看就是练家子。听说我的身份后,有点拘谨。我说:“我可以叫你鱼大哥吗?”鱼晓晓说:“可以石同志。”我说:“我叫石磊,同事都叫我石头,鱼大哥也叫我石头吧。”鱼晓晓说:“这不好吧?”“没事,鱼大哥我首先说明,咱们今天就是聊聊天,你和你的家人不牵扯任何违法犯罪问题,我只是来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我递过去一颗大前门,鱼晓晓笑了,人放松下来。我说:“鱼大哥,咱们这个姓不多见呀,有什么来历吗?”鱼晓晓笑笑说:“就是一个姓而已,听老辈人说是什么……祖上是商汤的后裔,始祖是公子目夷,字子鱼,后世子孙有一支以先祖的字为姓,称鱼姓。都是口口相传的老话儿,也没地方考证去。”我说:“怎么没地方考证,不是有家谱吗?”“都烧了,破四旧嘛。”
我说:“鱼大哥,说说你父亲吧,为什么下放了?”鱼晓晓黯然地说:“让人检举揭发的,凭空就成了台湾特务。我有个姑姑年轻时嫁给了一个军官,临解放随军去了臺湾,有人就说我父亲经常偷听敌台,还密谋给台湾写信云云。结果父亲就被抓了,审来审去,也没审出个结果,后来给下放到轧钢厂去了。我们家人就觉得这事蹊跷,按说姑姑的事外人不知道呀。”这时墙上的大喇叭突然放起了歌曲,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原来到晌午了。鱼晓晓说:“到我们食堂吃口饭吧,今天有酸菜汆白肉,咱们边吃边聊。”我觉得食堂不适合谈话,就说:“鱼大哥,我们去外面吃吧,我请你。”鱼晓晓说:“那怎么行,到我这哪能让你破费。”我说:“没事我有补助费。”我把鱼晓晓拉上三轮挎斗子,“突突突”地往太原街开去。我说:“咱们去园路餐厅,园路熟悉吗?”“熟,太熟了。”鱼晓晓说:“小时候我爸老领我去吃炸元宵。”我说:“那咱们今天就吃炸元宵。”“谢谢你啊!”鱼晓晓说:“我记得最后一次去园路餐厅是1970年,我爸大病初愈,嘴馋了想下馆子。那几年太苦了,副食供应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饭店里人不少,但是菜品极其寒酸,寒酸得令人心里发冷。我爸看到一个猪尾巴拼盘,标价是四毛钱,我爸说‘这是没人要的东西,怎么也上了餐桌?那顿饭也没吃好,出了饭店我爸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难忘。”
“什么话?”我问。
“生活无趣,生活无望。”
炸元宵上来了,我又要了两瓶八王寺汽水,我说:“鱼大哥,我在部队是侦察兵,练过一些拳脚,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杂技演员,都是有真功夫的人。”“谈不上真功夫。”鱼晓晓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业务,熟能生巧罢了。”“鱼大哥,说说你们家传绝技——绝境逃生。”鱼晓晓说:“那是打我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什么绝技,就是糊口的营生。旧社会的民间艺人苦,俗称‘七十二行的江湖行,被称为下九流,没有点真东西无法安身立命。听父亲讲爷爷是个孤儿,逃荒的路上家人都饿死了,一个耍把戏的江湖班主看爷爷挺机灵,就把他给收留了。几年后爷爷不但学会了把戏班的全部营生,还独自练就了水中逃生的绝技。二十岁那年给通州府县令祝寿,爷爷让人把自己装进竹筐,绑上大石投入井中,盖上石板,足足了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搬开石板拉起竹筐一看,人不见了。众人正大惊不已,爷爷打人群中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众人问:‘你刚才去哪了?爷爷说:‘我去龙宫做了一会儿客,我姓鱼,和龙王爷乃水族亲戚,正品着仙茶,让你们一嚷嚷我就回来了。县令说:‘真乃奇人也!当下赏银二十两。自此爷爷在山东地界声名鹊起。爷爷是少白头,年纪轻轻头发就都白了,所以人称小白毛。再后来又逢灾年兵祸,爷爷就背井离乡,最后落到了沈阳北市场。”
“你父亲学会你爷爷的成名绝技了吗?”“当然,还有所发扬。”鱼晓晓说:“我爸把水井逃生改成了水箱逃生搬上舞台,而且还创造出了近景魔术——白壁取水。”“白壁取水?”我很感兴趣。“嗯,我爸能在清亮亮的墙壁上画一口井,或是一口水缸什么的,然后用扇子‘呼地一扇,水立即就会动起来,波光粼粼,然后就用一个碗去舀水喝,或是从水里抓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观众能听到‘哗哗的翻水声,我爸再用扇子‘呼地一扇就什么都不见了,白墙依旧还是清亮亮的白墙。”
我听呆了,“你爸把这个节目教给你了吗?”“没有。”鱼晓晓黯然地摇摇头,“本来想教我的,后来我爸说,眼下这形势你不学为好,就搁下了。这节目只在小范围给领导或外宾演过几回,没公开。”我问:“你能演吗鱼大哥?”“不能,”鱼晓晓说:“老辈人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琢磨绝活都关门挂帘的,不让看。他本人不说破,外人永远学不会。”我说:“也是,那可是谋生的手艺。”我又叹口气说:“人才啊,真是可惜了。”
“是可惜,连个骨头渣子都没留下。”鱼晓晓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鱼大哥,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你父亲的事情。”我递给鱼晓晓一颗烟,“但我觉得不管你父亲曾经被定了什么身份,作为家属都应该了解真相。”“谢谢你兄弟。”鱼晓晓双手合十,“我想知道爸爸的事情,厂里最早给出的说法是我爸跳了钢炉,属于自绝于人民。我们家里人都不信,奶奶曾跳着脚对我说:‘你爸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外表温和内心极刚强,这样的人是不会去寻死的。后来厂里又改了说法,说是死于意外事故。”我说:“我去轧钢厂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你父亲刚去的时候挺好的,在炼钢车间推焦炭,工人师傅认为他是身怀绝技的奇人,都很尊敬他。但是后来你们杂技团的一位领导去过厂里一趟后,情况就变了。轧钢厂的专政队没事开始揪斗你父亲,给他准备了一块十几斤重的大铁牌子,写着台湾特务鱼晓楼。对了,杂技团那个人叫李卫,你认识不?”鱼晓晓说:“认识啊,那是我师叔,我爷爷唯一的徒弟,是个孤儿,是爷爷在闯关东的路上捡的。我们是一家人,后来他搬到团里宿舍去住了。师叔脑袋灵光,在夜校学习的时候和一个书记的闺女谈上了对象,结婚后步步高升,进了班子。对了,当官后师叔就改了名字,叫李卫,以前也姓鱼。”
我说:“轧钢厂的革委会主任也姓李,叫李宏伟,和你师叔是党校同学。那个李宏伟是部队转业下来的,是个粗人,很浑。我看过他的交代材料,他说你师叔找他喝酒叙旧,喝多了就哭了,说:‘我师哥在你们轧钢厂改造。李宏伟说:‘放心,我会关照你师哥的。你师叔说:‘是要好好关照他一下,他和我有夺妻之恨。李宏伟说:‘有这事儿?妈的看我弄不死他。”鱼晓晓惊道:“师叔怎么会这样说?他也是我们鱼家人啊,一口锅里吃了二十多年的饭呀。不过,也算是让我奶奶给猜着了。石头兄弟这是家丑啊,我本不愿意往外说的。听奶奶说,师叔一直暗恋着我母亲,他把母亲的照片偷走,缝在棉裤裆里,奶奶帮他拆洗棉裤时无意中看见了,联想到他经常晚上去我父亲的房前扒窗户听声,就训斥了他几句,说‘你师哥已经结婚了,你不能再对你嫂子有什么龌龊的想法了。结果他脸上挂不住了,离开了我家。”
太阳西斜,黄灿灿的光线打进园路的飘窗,折射到鱼晓晓表情痛苦的脸上,“师叔不应该害我爸呀,看在爷爷的份上也不应该呀。”我说:“你师叔去后的第二天晚上,他那个同学就让人把你父亲提到了专政队,那时你父亲住厂里的宿舍,不让回家。李宏伟让你父亲给他演几套戏法解解闷。你父亲没答应,说都是封建糟粕,自己已经忘记了。李宏伟生气了,让专政队的几个人把你父亲关进黑屋子扇耳光。你父亲倔强,还是不答应。他们就把人吊了起来,扒了衣服用皮带抽,用烟头烫……你父亲不住声地惨叫。”
“这帮没人性的王八犊子!”鱼晓晓眼里迸出豆大的泪珠。
“后来李宏伟亲自上阵,用上了膛的‘五四手枪顶着你父亲的头说,‘像你这样的狗特务,我今天就是打死你也是白打,你信不?你到底演不演!你父親后来就答应他们了。他说:‘我受伤了,先休息两天,准备准备,然后给李主任演我家传的绝技。李宏伟哈哈笑,说:‘你们看见没,这帮旧社会的残渣余孽,就是他妈贱皮子,你不揍他不老实。三天后的晚上,你父亲给李宏伟和专政队的那帮人表演了水箱逃生,因为是在车间里,那天上夜班的部分工人也看到了。你父亲让人把他钉在了一个包装箱子里,然后沉进给棒钢降温用的大水池。过了十分钟,李宏伟指挥人捞起箱子,打开一看,人不见了,众人正惊诧间,你父亲从厂房顶上的天吊里伸出个白花花脑袋说‘我在这里。工人们一阵欢呼,李宏伟也哈哈大笑说,‘真他妈绝了,老子没看过瘾,再给老子演一个更绝的。你父亲好像预料到他会这样说,就说‘我再给李主任演一个钢炉逃生怎么样?还用这个箱子,你们一会儿把我放进钢炉就行了。李宏伟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一次你会从哪里钻出来呢?等等,不要说不要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父亲再次站到箱子中,他环视四周,左手搭右手给在场的工人师傅行了一个抱拳礼,然后从容躺进木箱子。箱子吊起来时,你父亲开始唱歌,据在现场的工人师傅说好像唱的是苏联歌曲,调子有点熟悉,唱的什么不知道。”
“是《神圣的战争》,”鱼晓晓说:“我爸很喜欢那首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
“箱子吊到钢炉的上方,歌声戛然而止。李宏伟一挥手,箱子就落入了滚滚燃烧的钢水中,转眼间就化成了灰烬,连那条吊箱子的钢丝绳都化成了钢水。众人看傻了,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人出来,后来一直等到半夜,知道人可能出事了,你父亲从此就失踪了。鱼大哥,根据你的经验看,他有没有可能逃出来?”“没有可能,”鱼晓晓已泣不成声,“我爸犯忌了,老辈人说我们家姓鱼,水伤不着我们,但……不能近火,我爸犯忌了。”我对鱼晓晓说:“我相信鱼叔叔已经逃出来了,他现在还活着。”鱼晓晓说:“你不用安慰我。”我说:“我没有安慰你,警察说话是讲证据的。”鱼晓晓一怔,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说:“我现在问你最后两个问题,你父亲是不是有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二八型号的?”鱼晓晓说:“有啊,我爸骑了十几年的。”我说:“车子呢,现在?”“我爸出事后就不见了,去厂里问也没人知道。”“好,这是一件事,”我说:“你父亲是不是会画画?”“是啊,”鱼晓晓流泪了,“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画幽静的草地和树林,他就是一边画画,一边静静地琢磨自己的绝活儿。”我把兴华公园的事情跟鱼晓晓说了。鱼晓晓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应该是我爸呀,他藏哪了呢?”我说:“鱼大哥不要悲伤,要有信心。鱼老先生是高人,他能坚持到现在,说明他心中有希望。你看,事实上不也是吗?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正在得到妥善解决。鱼大哥看这两天的报纸了吗?红旗广场改回了原来的名字——中山广场。”
离开园路时我心情由沉重转为释然,祈盼鱼老先生可以早日结束漂泊,重新推开自己的家门。我们骑着摩托沿着十一纬路向西奔去,天色向晚,远处,沈阳站前的苏军纪念碑在残霞中成了剪影,碑顶那辆炮口指向东方的坦克,显得沉寂孤绝。我说:“鱼大哥,你刚才说你父亲唱的什么歌?”鱼晓晓说:“是《神圣的战争》,我爸说那是能给人带来勇气的歌,石头我唱给你听。”说完鱼晓晓迎着风大声唱起来:
“起来,伟大的国家,做决死斗争/消灭法西斯,消灭万恶的匪帮/让高贵的愤怒,像波浪翻滚……”
简介:秋泥,本名,张凤玉,原在铁路信号工厂工作。辽宁省作协会员,《辽河杂志》编辑,现居沈阳,小说、散文、诗歌、小说评论等发表于《福建文学》《山东文学》《鸭绿江》《山花》《海燕》《辽河》等文学期刊,有小说获2014年度、2016年度“盛京文学奖”,并收入年选《如歌行板》;有散文获《上海文学》第四届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