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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媚(中篇)

2018-01-05李杰

中国铁路文艺 2018年11期

覃会彪接到妻弟刘阳韶的电话,是在周五下午四点钟他从河堤大道视察完沣河河东生态园在建工程刚踏进办公室不久。此时覃会彪的心情还处在整个视察过程给予他的无比欣慰和喜悦之中。沣河河东生态园在建工程是沣河水系流域秦城段生态环境治理工程中的一项重要的配套工程。工程从春节后开始复工,到现在也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各个环节安排得当,管理精细,进展有序。这让他同春节前那次工作检查好有一比,那个时候,是沣河区区委书记南国良主抓这项工程,可绵延十多公里的施工工地上,施工队伍零零散散,机械设备也是鸡零狗碎,如果不是市委市政府强行干预,这个南国良还不知道会把这个工程弄成什么样儿!

陪同他视察的生态园管委会常务副主任侯杰是沣河区政府唯一的一名80后副区长,虽然年纪轻轻,但在副区长这个领导岗位上已经干三四年了。小伙子在打开沣河河东生态园工程建设局面过程中所显现出来的领导才干、务实精神甚至包括他汇报工作时疏密有度的逻辑思维、精准得当的语言表述都给覃会彪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心情好,人自然也就变得更加愉悦爽朗。

正因为如此,刘阳韶在电话里的活动安排,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警觉地盘根问底就满口应承了下来。“不就是有故友造访,晚上相聚在一起摸几把桥牌嘛。”尽管覃会彪对妻弟嘴里的所谓“故友”还是好奇地问了两句,妻弟也“哈哈”两声故意向他这个姐夫卖了关子,他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这种事,过去也有,只是对覃会彪来说少之又少罢了。覃会彪是个在生活上非常严谨的人,他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只有一样兴趣爱好:金石篆刻。这个兴趣爱好,与他当年就读于杭州大学有关。他们的系主任候金海教授,就是一个酷爱金石篆刻的学者,在当时以研习金石篆刻著称的百年名社西泠印社中也很有一些名气。侯金海对印学理论的研究以及在金石篆刻方面独特的喜好,深深影响了性情原本柔静的覃会彪。每逢闲暇,他就会跟随侯金海前往西泠印社或学习大师们的篆刻技艺或参加一些这方面的学术讲座,聆听那些大师们独树一帜的学术见解。从那时起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覃会彪从一名中学教师变成了一个地级市委书记,在世事如棋的沧桑岁月,很多东西都已物是人非,但唯独这个兴趣爱好始终如一地保留了下来。

当然,打桥牌也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兴致爱好。那是他后来离开学校当了县委书记的秘书之后,跟着书记学会的。知青出身的县委书记姓郭名田野,人非常朴实敦厚,做人做事都是一副乡村干部的做派,但就是这位土得掉渣的父母官,却打得一手好桥牌。这让覃会彪很是有些不解:整天田间去地头来的傻大黑粗的田野书记又是怎样深谙此道的呢?直到后来,他也被书记拉上牌桌才慢慢知道其中的真谛和奥妙:桥牌的高雅文明和其乐无穷与人的不事张扬的外表毫无关系,人性的高洁、通达和儒雅才是最主要的。为此,他不仅喜欢上了桥牌,而且渐入佳境。在紧张的工作之余,约几位老友打打桥牌,便成了覃会彪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晚饭后,覃会彪同夫人刘阳慧刚把《新闻联播》看完,就传来了几声清晰的敲门声。刘阳慧会意地一笑,说:“一定是阳韶带着客人来了。”门一开,果然是刘阳韶。刚刚三十出头的他已经开始有点微微地发福,这使得一米八几的他更加魁梧高大,以至于比他这个弟弟矮了一截的刘阳慧,根本无法看清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位客人。

“姐!”

“才半个月没见,你这身上的肉可又见长啦!”刘阳慧开门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往高处扬了扬,又落在弟弟那厚实的胸膛上。“客人呢?瞧你这堵墙挡的!喂,转什么圈呀,拖鞋就在脚底下,你姐夫早摆好了的。”

“还是姐夫细心!姐夫,你看我把谁给你请来了?”刘阳韶粗门大嗓,他套上拖鞋,甩开唠唠叨叨的姐姐,一边急不可耐地往客厅里走,一边就喊上了。

覃会彪笑着说了一声:“好大的嗓门!”然后又随口问道:“让我看看,是哪位哇?”这时候,他就听见妻子刘阳慧异常惊喜的声音:“哎呀,怎么是您老哇!”

覃会彪浑身一震,这让他意识到一定有贵客登门了。

他下意识地往前急迎了两步,结果就看见了一位头发眉毛浑然一色的白头老翁立在了面前。

“郭书记!”

“唐突造访,不打扰吧?”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翁正是覃会彪的老领导郭田野。郭田野在縣委书记的位置上干了六年,覃会彪跟了他六年。六年后,郭田野当了秦城地区专员,覃会彪当了县委办公室主任,两人这才算正式分开。再后来,地委专署撤了成立市委市政府,郭田野担任了秦城第一任市委书记,覃会彪则随后被提拔为县委书记。覃会彪在县委书记的任上也干了整整六年,这才调到市委担任了市委秘书长,而郭田野已经于两年前到省上,担任了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直到十年前,在省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郭田野退休之后,便去了云南大理他曾经下乡插队的地方,在那里一待就没了音讯。有消息说,他是为了身患绝症的老伴儿,特地找个山清水秀的清静之地。也有消息说是他为了那里的穷苦百姓,要带着他们奔出一条新的生路……令覃会彪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这位让他敬重有加亦师亦友的老人,在无声无息了整整十三年之后,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覃会彪一把抱住了郭田野,久久不愿分开。这情景直看得刘阳慧泪眼婆娑的,倒是刘阳韶一脸的得意,嘴里不住地说:“咋样,咋样,我就知道,会出现这样催人泪下的场面。”

“死家伙,这么大的事,嘴还封得那么严!”刘阳慧伸手在弟弟身上狠狠拧了一把。刘阳韶疼得大叫了一声,说:“不是我不说,是郭老不让说,他老人家就是想要一个喜剧效果。这一点,侯杰可以作证!”

“阿姨好,覃书记好!”

一直站在门廊处的侯杰,这才随着刘阳韶的话音,有些拘谨地向前跨了两步,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好好,里边请——”面对彬彬有礼的侯杰刘阳慧也感到有些突愕。

“姐,是我该死,我忘了你们是头一回见面了。”刘阳韶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赶快将侯杰拉到自己身旁,故意夸张地道:“报告老姐,站在我身边的是我曾经的学友,现任沣河河东生态园副主任的侯杰,侯先生!至于,覃会彪覃大书记,我就不报告了吧?”

“这个阳韶哇,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没大没小,像个孩子似的。”覃会彪一手拉着郭田野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妻弟笑着道,“你的这个学友不简单,下午我们才见过面。再就是你不该严密封锁消息,老书记到党校了我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这不怪他。”郭田野笑着道,“你们市委党校要给青年干部培训班安排一堂基层民情调研课。原本省委组织部早就定好的事,跟我这老家伙没有半点关系。结果他们不知从哪听到了我回到省城的消息,鬼吹火似的就把我给弄过来了。这小刘是培训部的部长,见了面三说两不说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

“既然大家都是老朋友,就不必客气了。会彪哇,你看是先跟老书记一起叙叙旧,还是请老书记直接上牌桌哇?”刘阳慧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一边笑吟吟地征求丈夫的意见。

“老书记,您看——”覃会彪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郭田野。

郭田野说:“反正今天晚上我是来打牌的,你们不能让我心里犯痒痒!”

“好!那咱们就上桌打牌。今天晚上,要跟我的老领导好好过过牌瘾。阳慧哇,沏茶倒水的事就交给你啦!”

刘阳慧说:“放心吧,你只管陪好郭书记就是。”

第二天一早,覃会彪就跟刘阳慧商量着这样一件事:无论如何要请老书记郭田野吃顿像样的饭。其实,这份心意在昨晚牌局结束,两口子恭送老书记返回市委党校时,就再三表明了。性格爽朗的郭田野不仅没有回绝,反而“呵呵”地笑着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好,既然来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我就客随主便啦!”郭田野欣然接受的态度,让覃会彪跟刘阳慧激动了好一阵子。在郭田野身边工作生活了那么多年,两口子对郭田野的性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这是个将勤政和清廉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领导干部,这种口碑一直在干部和群众中传了下来。正因为如此,覃会彪心里忐忑了半天,也纠结了半天。但难得就难得在郭田野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就在覃会彪跟妻子为选酒店安排饭局煞费苦心的时候,刘阳韶急急火火地来了。他带来了一个让覃会彪夫妇大感意外的消息:请郭老吃饭的事就不劳费心了!

看着满脸惊诧的姐姐姐夫,刘韶阳这才缓缓语气道:“是这样,今天一早,省里来了电话,郭老爷子的老伴儿突发心脏病紧急送往医院了。老爷子只好急火火地往回赶。临行前,他特意让我转告你们,先谢谢你们的一番盛情!”

“不对呀,他老伴四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这事儿,我们都知道哇!”覃会彪觉得事出突然,而且颇为蹊跷。

刘阳韶这时候才一拍脑瓜,道:“忘了忘了,怪我没说清楚!姐、姐夫,是这样,你们说的没错,老爷子的老伴是四年前心梗去世的。当时老两口还都在云南。这不,去年就在老爷子72岁的时候,又续弦找了一个新老伴。老爷子也不图啥,就是为了找个伴过日子。”

“这都是老爷子告诉你的?”覃会彪相信刘阳韶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但还是这样问了一句。

刘阳韶摇摇头,“不全是。”

“啥意思?”刘阳慧诧然地望着弟弟。

“有些情况,我是从侯杰那里听到的。”刘阳韶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道。

“这事怎么又扯上侯杰了?”刘阳慧更纳闷了。

“算了,我还是直说吧。不然,连我都觉得憋得慌!”刘阳韶索性放开了顾忌,“姐夫,你当年在杭大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与一位姓候的老师结成了莫逆之交?”

“没错。”

“那位姓侯的老师,就是侯杰的父亲!”

“哦?是这样!”

覃会彪虽然着实吃了一惊,但他还是没有明白这个侯杰与老书记郭田野之间有什么关联。

“郭老爷子续弦的这位新老伴,就是那位侯老师的姐姐,也是侯杰的亲姑姑。这些话,我原本答应了侯杰要替他保密的,可没想到,却被你们逼得当了回叛徒!”

刘阳韶一脸委屈。

“阳慧,咱们把侯杰请到家里吃顿饭吧。”足足有两三分钟后,覃会彪才停住了踱步,说话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几许对往事的感怀。

“好哇,这顿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应该的。”劉阳慧很理解此时的丈夫。

刘阳韶“呵呵”了两声,一拍巴掌,道:“太好了,这下又能尝到老姐的厨艺了!”

“就你馋!”刘阳慧笑着,也从沙发里站起身来,“那我就去准备准备。”

“我看还是简单点,包饺子吧,羊肉馅的。当年我那位恩师就特别喜欢吃羊肉馅的饺子。老子如此,做儿子的也跑不到哪儿去!”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对晚辈的抬爱,侯杰不懂礼数,就借叔叔阿姨的酒敬你们了!”饭局一开,侯杰马上起身,将酒敬向覃会彪和刘阳慧。

“坐坐,都是一家人,别客气!”覃会彪很高兴地饮下第一杯酒,然后便以长者的口吻对侯杰道:“小侯哇,叔叔可要批评你几句哟。我跟你父亲包括现在你的姑父,一个是亦师亦友莫逆之交,一个是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可你呢,却守口如瓶,不露声色。如果不是阳韶今天无意之中吐露了实情,我跟你阿姨还蒙在鼓里呢。这一点,你做得可不对哇!”

刘阳韶说:“那就自罚一杯!”

“该罚该罚!”侯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光顾着喝酒,吃饺子,要不都坨了。”刘阳慧又用筷子夹起饺子送到了侯杰的小碟里,“你叔说当年他上大学的时候,你父亲就最喜欢吃羊肉馅饺子,你呢在这一点上肯定像你父亲。这也是你叔瞎猜,如果猜错了,你呢不要怨他就是。先尝尝,香不?”

“谢谢叔叔,事过那么多年,您还记得——”侯杰哽咽了,眼里有了泪光,“他老人家要是九泉之下有知的话,一定会……会感激的……”

“什么,你父亲他——”覃会彪一下怔住了。

“九年前,父亲不幸患上了胰腺癌,诊断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母亲说,父亲是太累了,他为了完成他那部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专著《印学探究》,把自己生生耗干了。”

“侯老师,好样的……”这个噩耗让覃会彪的眼睛也湿润了……

周一上班,覃会彪办公桌上已经由秘书摆好了要阅批的文件。覃会彪刚把放在案头上的那几份文件匆匆处理完,秘书小黄就如同钟表一般推门走了进来。这便是做秘书的乖巧之处,小伙子总能够根据当日批阅文件数量的多少,十分精确地计算出领导批阅这些文件所花费的时间。这样,领导将文件阅批完了,他也分毫不差地推门而入,手脚利索地给领导茶杯里添加上热茶,然后迅速整理好桌上文件,这才悄然退下。他掩门离去的同时,便会有人推门而进,这就是静候在外面接待室排在第一个要面见书记当面请示汇报的那一位。

这已经是程序化了。

然而今天小黄秘书进来,却没有直奔覃会彪的茶杯和饮水机,而是恭恭敬敬地将一本用报纸包着的书,递给了刚把老花镜摘下来擦拭的覃会彪。

“沣河河东生态园管委会副主任侯杰送来的,他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覃会彪已经猜测出这是一本什么书了,但他还是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书从报纸包装里慢慢抽了出来。果然是侯金海先生所著的《印学探究》!

更让覃会彪激动不已的是,就在书的扉页,竟有两行先生亲笔题字:请会彪学友雅正。2003年仲秋于金华家中。

正如侯杰所说,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他这个学生。当年是共同的兴趣爱好将他们师生的情感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这让他的思路又回到了杭大的那个年代,回到了坐落在西湖孤山西脉的西泠印社。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掩隐在苍松翠柏中的西泠印社虽然不及鼎盛时期那般人气旺盛,但也还不算门庭冷落,包括篆刻、书法、国画、鉴赏、收藏和印学理论研究在内的五大研究室,依然人才济济,各类特色活动不断,并不断推出足以轰动海内外的扛鼎之作。覃会彪清楚地记得,那时的侯老师除了醉心于金石篆刻的技艺外,就是沉迷于印学。有一次,他陪老师从西泠印社返回学校,途中,老师说到当下印学理论研究门派过繁,学说不一,极大地影响了研究成果的集大成和推广应用时,内心久久不能释怀,发誓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在印学理论的探究上扬长避短有所作为。覃会彪当时也只是认为先生是发发感慨而已。然而,先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将他的一腔心血全部智慧换成了这本二十余万字的不朽之作!

先生是在完成了这部著作的第二年去世的,那年先生才刚刚五十四岁……

“覃书记,您——”小黄秘书跟了覃会彪整整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所敬重的这位市委书记的脸色如此凝重,悲怆!

“哦,没事。只是睹物思情,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覃会彪抬手抹去了眼角上溢出的泪水,慢慢地唯恐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心爱之物似的将那本《印学探究》收起,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这才抬头,向小黄询问:“今天早上等候在外面的同志多么?”

“您先喝点水。”小黄秘书双手将茶杯端起,送到覃会彪手上。“今天等候的领导同志不算少。可我对他们说了,您九点钟还要到市总工会迎接省总的领导来检查‘五一全市职工书法、篆刻、摄影展的筹备工作,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会见最急于向书记请示汇报的一位领导同志了。这样,除了姚副市长留下之外,其他领导同志都先回去了。”

“那就请姚副市长进来吧。”覃会彪将茶杯重新放回到原地,又用手搓了把肌肉有些发僵的脸,脑子里却在闪现着一个问号:姚副市长这么着急,要向他汇报什么问题呢?

姚副市长知道市委书记的时间宝贵,屁股一落座,便直奔主题。

“覃书记,上周五我陪您察看了沣河河东生态园在建工程的进展情况,第二天市政府办公室就收到多名干部群众的电话举报,反映的问题主要有三个。一、尚在疏浚的河道工程,有沙场老板出面阻挠。在这些拒不执行市政府决定的沙场老板身后,有我们某些领导干部的影子。二、从前年就开始实施绿化的河堤走廊绿化带,至今还有被私人侵占用作种植其他经济作物的现象,严重影响了整个河堤走廊绿化带的形成。三、目前正在建设的生态园一期工程,进场作业的施工队伍在招标过程中走了过场,存在领导干部干预和安插施工队伍问题。这将会给整个建设工程管理埋下隐患,甚至直接影响工程的进度和质量。”

“这些问题为什么侯杰現场汇报时,没有讲出来?照理说,他不会不清楚。”覃会彪想到了侯杰,难道他有意回避或者是故意在掩盖?

覃会彪的心头有些发沉。

“覃书记,您有些误解侯杰了。他当时没有将问题讲出来,一定是有他难言的苦衷。他毕竟只是一个副主任。我不是给侯杰开脱,因为私下里他偷偷递给我一些材料。这些材料,与我们收到的电话举报内容基本上是一致的。”姚副市长言语十分恳切。

“哦,是这样就好。”覃会彪伸手端起了茶杯。这个侯杰,还是满知道分寸的。“你有什么具体意见吗?”这是覃会彪处理问题的一个习惯,让请示汇报的同志先多谈自己的意见和主张,既是对下级的一种体恤、信任和尊重,也是从中谋得主意办法的渠道和捷径。当年郭田野书记就这样做。

“我建议由市委市政府组织联合调查组,就这些问题进行全面调查。尤其是对一些干部的违纪行为,不能听之任之,一旦查实,必须严肃处理!否则,很难在生态园建设过程中做到风清气正!”

姚副市长毫不保留地谈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覃会彪就喜欢像姚副市长这样敢作敢为的年轻人。他略一思忖,便口吻坚决地道:“行,就这样办,而且事不宜迟。调查的事就由你牵头,国土局、林业局、公安局、组织部和纪委、监察部必须派人参加。回头我给还在养病的东方市长通个气,这事儿就这样定了。调查可以分头展开,不要扎堆。这样可以节省时间。最后,对人的处理,要上一次常委会。在这之前,还是要注意保密,注意政策,注意依法行事!”

覃会彪简单地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方法和原则。

覃会彪带着黄秘书来到市总工会的时候,总工会的整个班子成员都已经聚在会客室等待省市领导了。大家对市委书记先期到来很期待。先是主席林叶带头起身鼓掌,接着四五个副职一起跟着起立鼓掌。

林叶是位女同志,三十出头,高个短发宽展的额头下有一双既秀美又清澈的眼睛。覃会彪的目光与这双眼睛相遇时,也本能地怦然心动了一下。他这时才突然想起传言中对林叶眼睛的描述,“那是让任何男人都将万劫不复的一个粉色陷阱。”

这双眼睛也多亏满含正气,亮亮堂堂,倘若再隱含一点色念邪气,那她的杀伤力就真是难以估量了!

“咱现在是自家人,有关上门要说的吗?”

覃会彪说这句话的意思有两层:其一,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要说的话跟和外人说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其二,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便是有什么问题,最起码到时候他还会站出来替着抵挡一阵。这也是做领导的一种姿态,让下属听了既很贴心也很有安全感。

果然,林叶很感激地表态说:“谢谢覃书记,暂时没有了。我们自己开了几次筹备会,随时梳理发现问题,随时采取措施解决,现在整个筹备工作应该是到了最后收尾阶段。我们欢迎上级领导来检查指导,帮助我们再将整个工作的细微之处检查一遍,以便进一步改进和提高。”

覃会彪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那就好。这次活动规模大,工作环节多,容易出纰漏的地方也就多,细致无大错。”

“我们对您有点意见。”林叶歪着脑袋,一张姣好的脸上带着些许俏皮,那意思似乎在说,书记大人,我们要犯上作乱哟!

“对我,你们大伙——”覃会彪知道此话的意义是玩笑大于实际,但还是故作惊讶地环视了一周那些似笑非笑的面孔。

“您对我们举办的这次活动说起来支持,实际上光开空头支票!”林叶说话的时候,表情配合得很到位,委屈中透着些许的不满和责怨,就像一个在对着自己父亲临时发难的小姑娘。

“嚯,帽子还不小呐!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覃会彪来了兴趣。

“这次职工书法、篆刻、摄影展,人大的高主任,政府的东方市长,政协的李主席,还有很多的市领导和老同志都拿出了他们自己的作品,可覃书记您呢,吝啬得什么都没有。”

“哦,你们是想让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现现丑哇!”覃会彪笑了。

林叶却撇撇嘴,说:“您要是不学无术,我们这些人干脆都当酒囊饭袋算了。您敢说您的金石篆刻登不了大雅之堂?”

“好厉害的一张利嘴!行,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推辞就越发显得矫情了,过两天我双手奉到!”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随着林叶的掌声,其他人都鼓起掌来。

“好了好了,掌声到此为止!”覃会彪两只手同时做着示意,“咱们眼睛还不能光向内,那叫‘窝里斗或是‘打内战。这次来的省总甘主席,那可是书法界的大名人,放过他,那可是你们的一大损失哟。”

“他呀,早在我们的算计之中了!”林叶诡谲地笑笑,做了一个提笔写字的动作。

覃会彪竖起拇指夸林叶。

果不然,省总工会甘主席一行两脚刚一沾地,就被林叶等人围堵到了会客室旁边的一间很大的作品陈列室里。陈列室内散发着浓浓的墨香,长长的案头上早已摆放好了笔墨纸砚。

“甘主席,您是书法大家,我们这次全市职工书法、篆刻、摄影展您说啥也得给赐点墨宝,以示关怀和支持。同志们说,对不对?大家呱唧呱唧!”

林叶没容甘主席喘气,便用一番既得体又恳切的甜言蜜语将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整晕了。再加上那热腾腾的掌声和林叶如花的笑容,老爷子想不飘飘然都不行。

但见他捉笔凝神提气,只略一沉思,便将一手沉稳飘逸的真草,以龙飞凤舞的笔触落于纸上!

“心积和平气,手成天下功”,正是中国一代书法宗师于右任老先生的一句格言!

覃会彪清楚,这位跟他一样也是出身于教书匠的甘老爷子,在书法上最崇拜的大师就是有着“真草王”之称的于右任老先生,他虽无缘拜于老先生门下为徒,却立志继承老先生的真草书法的风骨和衣钵,自幼便熟记标准草书歌诀,苦练草书技法,数十年躬学不辍从不懈怠,终于成为一代名家!

“好字!”

这次是覃会彪带头喝彩,掌声也随之响起。

“献丑,献丑!”甘主席搁笔抱拳谦恭有加,果然是一副大家风范。

“老爷子,实话给您说吧,以林叶为首的这帮家伙早对您虎视眈眈啦!”覃会彪拉着老爷子的手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是有备而来,你以为就她个丫头片子忽悠了两句我老头子就晕菜啦?”甘主席这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来,打开盒子,三枚书章静卧其中。老爷子得意地“呵呵”笑着,开始将印章一一压上。

“会彪哇,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这个口该不该张?”甘主席这次主动攥住了覃会彪的手。

“您只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想向你讨两枚闲章,不为难吧?”

“主席,您是书法界的名人、大家,我那点玩意怎能——不成,不成!”覃会彪再三婉拒,不敢应承。

“看看,小气了不是?你覃会彪的秦汉印篆刻如果还不够称得上一绝的话,这享誉海内外的印学大师侯金海,可真就要向阳间的俗人们吐口水啦!”

覃会彪治印的风格,是在遍写甲骨、金文、石鼓、秦篆的基础上,显示出独有的清劲和峭拔,自由中又带有澄明和自然的色彩与姿态,形态昂扬向上。对这一点,熟悉覃会彪的行内人士都有口皆碑,且十分敬重和推崇。

“不行的话,我愿意拿十幅字来换!”甘老爷子紧紧抓住覃会彪的一只手不放,那样子就差低三下四地央求了。

晚饭后,覃会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东翻西找直到把自己折腾了一身的臭汗。刘阳慧推门进来,看到丈夫那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走过去将垂头丧气的覃会彪拉着坐到了椅子上,“你这是在干吗,找魂呢还是找命呢,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覃会彪拿纸巾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有气无力地说:“翻我那几块宝贝石料呢,咋就找不着了呢?”

刘阳慧“噗嗤”一声笑了,说:“不就是那几块青田石吗,前年我父亲过八十大寿,你不是刻了寿印送给我老爸当贺礼了?”

覃会彪“啊——”了一声,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醒悟过来:“瞧我这猪脑子,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刘阳慧的父亲刘博山也是一位飽读诗书、学养深厚的大知识分子,老人家早年以一部《读<红楼>》名扬红学界,之后的数十年中又以清史研究为主,在史学和吏治乃至诗文等方面颇多建树,被学界誉为“泰斗”“大师”。覃会彪对这位老丈人自然是敬重有加,他自己用以修身的学知识做学问当好官的信条和理念也是多受老人家的影响。

“你这是贵人多忘事。好啦,喝口水,冲冲澡去吧,瞧这身汗!”刘阳慧笑他。

“这下糟了!”覃会彪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脸上也挂出了阴阴的愁色。

“咋啦,啥事还能把你这个市委书记愁成这样?”刘阳慧觉得奇怪。

“你算说对了,不当这个市委书记,还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覃会彪就将今天答应市总工会出作品参展和省总甘主席向他求印的事情诉说了一遍,末了说:“这下好了,海口夸下了,印料没有了!”

“那咋办?不行再到市场上跑一跑,兴许还能买上中意的那些章料。”

刘阳慧试探着为丈夫出着主意。

覃会彪冷哼了一声,说:“好的印料那是讲缘分的,可遇不可求。现在这印料市场,又有几个干净的,不是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就是假冒伪劣,真假难辨!”

刘阳慧说:“那咋办,再不行让阳韶帮你想想办法?”

覃会彪心绪烦乱地说:“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阳韶他懂个啥,这事儿也是他能办得了的?”

初夏后的傍晚,温煦而清爽,就是拂面而去的风,也似乎纯净得没有丝毫烟尘,让人觉得舒适而惬意。林叶和侯杰手牵着手漫步在河堤的景观大道上,两颗热恋着的心也被这一路飘飘扬扬的柳丝和满目生香的景致陶醉了。

他们俩的恋情也仅仅只有一个多月时间,用传统的恋爱观来说,就是还处在“地下”阶段。再加上两个人特别是林叶的身份特殊,所以两个好不容易找到感情归宿的“剩男剩女”也就更加注意自身的影响了。今天傍晚两个人相约来到河堤大道上见面,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林叶今天的心情不错,对省总领导的接待方方面面都很满意。人的心情一好,就想着将这种情绪尽快地传导给自己喜欢的人,这也是热恋中情人所共有的一个基本定律。二是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真要见次面还不太容易。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彼此都还有些渴望。至于选在河堤大道上,那是因为这里距离市区相对偏远,既幽静又安全。

“看得出,你今天心情特好。”侯杰没有忘记用恭维来取悦自己的女友。

“是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林叶已经开始有了小鸟依人的那种温情。

侯杰心里高兴,人却显得有点拘谨和些许的紧张。他虽然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真正郑重其事地谈恋爱还是头一次。此外,还有一点让他放不开的,那就是林叶的身份。人家现在是新提拔的市总工会主席,这样的年龄,能够跨上这样的台阶,担任这样的领导职务,作为一个女孩子实属罕见。而他自己尽管目前的职务和工作环境,也还属于在同龄人中让人羡慕的那种,但若比起林叶来还差那么一大截。正是有了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侯杰总觉得不管林叶表现得如何温柔,但他自己仍然缺少些许男人的自信。

“喂,想什么呢?”林叶伸出一只手,在侯杰脸前晃了一晃。“这时候还走神,人家生气啦!”林叶佯装生气地嘟起了嘴。

侯杰知道错在自己,连忙赔笑道:“林主席明察秋毫,侯杰不敢了!”

“去,少贫!”林叶报复性地狠狠在侯杰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侯杰疼得跳着脚道:“哎呀,惩罚也太不讲人道了吧?”

“再喊再喊,还有更厉害的呢!”林叶搂住侯杰一只胳膊不放,另一只手飞蛾似的直扑侯杰最疼最痒的地方。

侯杰只得举起双手大喊投降。

“不行,俘虏可以优待,惩罚还要进行!”林叶不依不饶。

“还当主席呢,一点政策都不讲!说吧,还怎样进行肉体摧残?”侯杰蹲在地上耍起了赖。

“我要你背背我!”林叶贴到侯杰耳边吐气如兰。

侯杰吓了一跳,左顾右看地瞄了一下四周,“这——风险怕是太大了点吧!”

“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风险吗?”林叶张开双臂从后面紧紧地搂住了侯杰的脖子。

一种巨大的幸福感让猝不及防的侯杰几乎晕眩。

“看来这种惩罚还是满人道嘛,某些同志都快幸福死了。”林叶附在侯杰的耳边叽叽咕咕地笑,“哎,别跟猪八戒似的傻乐。你交给人家的任务,人家可是百分之百地完成了。就冲这一点,你是不是也得重谢我?”

“覃书记答应提供作品参展啦?”

“当然!林主席是谁,搞定市委书记还不是小菜一碟!”

“今晚是没吹风,要不然先把你‘吹到河里去!”

“你巴不得来个英雄救美呢!”

“林主席还有什么重要新闻要发布?”

“让我想想……哦,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省总的甘主席没到之前,覃书记鼓动我们一定想办法让甘主席留下他的墨宝。结果,你猜出了什么状况?”

“甘老爷子没给你们面子!”

“错!罚你再背十分钟!”

“没问题,只要林主席不怕落个不贞不洁的罪名,我豁出去搭上今天一晚上!”

“再坏,我又掐啦!”

“接着说!”

“甘主席人家是有备而来。大笔一挥,这墨宝就算留下了。覃书记高兴哇,又喝彩又鼓掌。这时候,甘老爷子说话了,‘会彪哇,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这个口该张不该张?覃书记说,‘您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林叶一边叙述,一边惟妙惟肖地学着甘主席和覃会彪的神态和腔调。

“这甘老爷子竟会向覃书记张口讨要东西?”

侯杰觉得事情还真是有了点意思。

“老爷子没要别的,就是要从覃书记手上讨几枚他亲手刻的印章!”

“甘老爷子到底是书法名家,清楚一个虽然不露声色,但却不可小觑的篆刻艺术家的分量!”

“咦,你好像知道覃書记的底细?”

“说结果!”

“你都猜到了,还让人家说!没意思,不幽默!”

林叶又鼓起了腮。

“坏了,他怎么也在这儿?”

“谁呀?”

“刘阳韶,我朋友!”

“骗人吧,哪这么巧?”林叶不信。

“快下来——”又急又臊的侯杰声音都变了。

“小黄,有件事你上午帮我去办一下。”覃会彪早上一上班,便对跟着他走进办公室的黄秘书吩咐着。

“您讲。”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对印料的材质该有些认识吧?”

“认识有限。”

“行,这就足够了。寻找一下好的玉石店,看看当下市面上还算能拿得出手的印料的情况,记住,多看多问,越仔细越好。”

覃会彪将事情做了简单的交代。

黄秘书只是说了声“明白”便不再细问缘由枝节。这就是他做秘书很聪慧的一点,只要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即可,至于为什么要做那不是自己关心的事情,在这上面绝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萌发半点。

“还有什么事情吗?”这次发问的是覃会彪,当他端杯去喝第一口水的时候,无意之中看到黄秘书依然站立在对面的办公桌前,并没有挪步离开的意思。

“有。”黄秘书始终保持着一种既不高也不低的腔调,“沣河区南国良书记想要见您,说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向您当面汇报。”

“南国良,他不是下乡搞调研去了吗?”覃会彪自担任市委书记以来对这位区委书记是不满意的。此人在区委书记的位置上干了七八年之久,倒是大刀阔斧地做了一些颇有成效的工作。或许正因为这样,便居功自傲起来,加上原本刚愎自用的性格,越发有些忘乎所以。前段日子,市委市政府组织开展创建国家卫生城活动,其他两个区动静很大,唯有沣河区不冷不热,慢慢吞吞。市政府督导室几番下达督导书人家依旧不睬不理。直到他这个市委书记不得不直接打电话亲自过问,才有了起色。春节过后,沣河河东生态园一期工程全面复工,市委市政府高度关注工程进展情况,可作为负有直接领导责任的南国良居然以扶贫工作为借口,下乡搞调研去了。要不是身兼沣河河东生态园管委会副主任副区长的侯杰作风干练管理有方力挺局面,还不知要出什么状况!现在,他竟突然地要面见他汇报什么工作!汇报什么?在下面晃晃荡荡了几十天,真正需要调研的贫困村组他压根就没去!

“你告诉他,我今天没有时间。要谈工作,自己先踏踏实实干起来再说!”覃会彪压着肚子里的怒气,但话里依然充满了不满和严厉。

黄秘书没有用专车,而是乘了辆出租。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要尽快获得有关玉石店的准确信息。而获取这种信息最直接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询问出租车司机。黄秘书太清楚不过了,在一座稍具规模的城市里,你可以小瞧任何人,当官的、卖货的、拾荒的甚至耀武扬威的城管,满目戾气的警察,但你绝对不能小视满大街出溜去出溜来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和这个城市的各色人等进行交际,熟悉社会各个层级人们的生活状态甚至兴趣喜好。“出溜史”长一些的老司机肚子里的货更多,眼睛更毒,你在路边向他招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将你的身份、年龄甚至事急事缓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上到这辆老旧的出租车上黄秘书便获悉了如下信息:全市连老店带新店,像样点的一共四家,分别是老店玉石阁,新店玉宝聚、天赐阁、玉缘斋。货最全最好,价也实惠,不会搞坑蒙拐骗那一套的当属西门外老街上的老店玉石阁。

到黄秘书在玉石阁门前下车,总共不超过短短的七分钟时间。

玉石阁店小陈旧就像一位从民国走来的老者,从头到脚一切都暮气沉沉老气横秋。但当你走进柜台,那感觉就大不一样了,大到玉器小到玉件,老件儿浑然天成敦厚弥久,新件儿温润如浆晶莹剔透,让人如同来到了一个玉质般的世界。黄秘书环顾四周,不觉感叹:真想不到这样一个老旧不堪的小店里,居然藏着如此之多的宝贝!

柜台里只有一位掌柜,四十来岁,不胖不瘦慈眉善目。

“朋友想看的是印料?”

黄秘书心里说:“得,又遇见位眼毒的,这脚还没站定,就让人给看穿了。”

“东西全吗?”黄秘书不再多言,干脆直奔主题。

“朋友这边请——”

掌柜的脚步很轻,轻得就像风。

“嗯,不错,寿山、青田、昌化和巴林石都有。”黄秘书隔着柜台玻璃大致扫了一眼,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您是只在一类中细选,还是每一类都想看看?”掌柜的试探着打问。

“都先看看吧。”黄秘书说,“我大致也看了一下,你这里四大印石虽然还全,但每一种里的上乘佳品可就不能恭维了。比如,这寿山石吧,若单论品种百余种尚难盖全,但真正的上品也就那么几类。特别遗憾的是,居然会缺了田黄石和冻石。昌化石仅有冻彩石和软彩石两种,也缺了最名贵的鸡血石。即便是冻彩石和软彩石也过于一般,巴林石也是如此。掌柜的,我怎么就想不通,您这名声赫赫的老店,怎么会少了那些镇店之宝的东西呢?”

“朋友眼力极好!”掌柜的不得不抱拳拱手,谦和的神态也更加显得恭敬,“一眼尽将局势看破,这也是小店的贫匮所在。实不相瞒,朋友若是能早来半点钟的话,情形就不至于如此了。”

“哦,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正是。”

“是玩家还是藏家?”

“一对神仙伴侣,女为相随,男为主家。厉害就厉害在那位男士,年龄不大,话语不多,但识玉与治印方面的知识却深不可探,实可谓行中高手!”

“以您的阅历和学识也比他不过?”

“不是自谦,实在是遥不可及!”

“是他们掐了尖子?”

“含笑而归。”

“我今天来也并非一定要现货,只是先看看行情。”

“看得出,朋友是为他人探路的,身后之人才是真神仙!”

“還是老店,掌柜的这双眼睛实在厉害!”

“不敢。混饭吃而已!”

黄秘书走出那家老店,还有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句老话。

“这有什么稀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当黄秘书将在玉石阁老店的所见所闻汇报给覃会彪的时候,覃会彪平静地这样说。黄秘书还是心有不甘,直后悔自己晚到了半个小时,痛失了一睹上乘印料的绝佳风韵。覃会彪却和颜悦色地劝慰他,“说让你去看看行市,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便完成了任务,不是很好吗?现在知道有一个玉石阁就行啦,再说了,像治印中的田黄石、鸡血石包括巴林冻石,那当然都是上上之选。可这东西实在是价格不菲,很多治印之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有这个实力和机缘得之一二!”

黄秘书说:“知道您是为甘主席的那份索求在犯愁,这老爷子也真是,偏偏给您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覃会彪说:“话可不能这样说。索印求字原本就是老友之间的一种笃信和乐事,更何况甘老爷子这样在国内外书法界都极有影响力的重量级的名家大家。仅凭他的地位和名望,想得几枚印章,那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但他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我张了口,实在是超出我的意料哇!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更不能草率行事了。”

黄秘书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覃会彪说:“再说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另外,有个工作动态你关注一下!”

“您说!”

“姚副市长那里有个调查,是关于沣河河东生态园工程方面的,这段时间你注意了解一下进展状况,我要具体掌握一下。”

“明白!”

刘阳慧今天心情好,她所在的医院评高级职称,作为儿科主任的她这次正高职称在评审会上顺利通过了。她还得到一个消息,这次全院通过的职称评定中,唯有她一个正高。多年的辛勤努力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她也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满足和欣慰。跟覃会彪结婚三十多年了,老覃从一个穷教书的,一步步走上了今天这样的领导岗位。人家都说夫显妇贵,可发生在刘阳慧身上的事实却绝非如此。当年覃会彪教书的时候,刘阳慧已经是县人民医院的儿科大夫。那时候,同事都对刘阳慧找一个教书匠大惑不解,认为她是绝对的入对了行却选错了郎。再后来,覃会彪虽然仕途平坦,但刘阳慧在事业上也没有丝毫要依靠丈夫的心理,她工作上兢兢业业,技术上勤于钻研,逐渐成了全院的业务尖子。在这个数十万人的青州市,若问覃会彪名字,普通老百姓可能知道得不多,但要说起市医院儿科的刘阳慧大夫,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正是刘阳慧非常自豪和具有成就感的一个重要方面。对此,覃会彪经常跟她开玩笑说,在这个家里,她就是“影后”级的人物,而他和两个孩子那绝对是她忠贞不二的粉丝!

就在她刚刚得知这个确切的喜讯,正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的时候,弟弟刘阳韶打来了电话,高门大嗓地表示一万个祝贺!刘阳慧很是震惊:“这评审会才开完,消息咋就蹦到你的耳朵里啦?”刘阳韶“嘿嘿”地只笑不答,说:“姐,请个客呗,晚上省得弟弟我再吃伙房的‘老三样了!”刘阳韶抱怨市委党校的伙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那几个伙夫担子就好像是“缺心眼”烹饪学校毕业的,每天就是早上稀饭馒头,中午面条臊子,晚上馒头稀饭,而且从不会变变花样,被教职员工戏谑地称之为“党校老三样”。让人气愤的是这“老三样”之所以历久不衰从不改变,其主要原因竟是书记和校长都是陕西关中人,一日无面不可,一顿无馍亦是不可!没办法,大家伙儿也只能跟着享受“老三样”的饭食了。

刘阳慧心疼这个弟弟,当然是满口应承,说:“专门给你烧红烧肉,让你好好解解馋!”

刘阳韶在电话里“吸溜”了一下,说:“姐,话就到此为止,再说一句我可兜不住满嘴哈喇子啦!”

“死家伙,就会跟姐淘!”刘阳慧笑骂。

在晚饭准备上刘阳慧还真是下了点功夫,她原本就是个喜欢在厨房里变着法鼓捣吃喝的人,久而久之便也练得了一手的好厨艺。下班后,她顺路到超市里转了一圈,便什么都有了,进了厨房,高压锅小炒勺一起上,连煎带烧一阵忙活,等到覃会彪开完会回到家里,四五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已经OK了。

覃会彪一走进家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深深地吸引住了,不用问,今天夫人准是遇到了高兴事儿,亲自下厨了。

“你这又是在坑害人民群众哇!”

因为夫人的厨艺好,饭菜香,这就难免要放开肚皮吃,这一吃那些本该控制的各项指标就会“蹭蹭”往上蹿,覃会彪就据此打趣说是“坑害人民群众”。刘阳慧早知道丈夫会有此一说,便道:“那好办,可以拒腐蚀永不沾嘛!”两口子笑逗了几句,覃会彪这才问,是不是有啥喜事了?刘阳慧让他猜,还说猜对了今晚有奖。覃会彪明白这“奖”的意思,便来了精神,谁知连猜了几次也不靠谱,只得气馁地道:“算了,这奖赏门槛太高,咱还是免了吧!”正在这个时候,刘阳韶来了,进门就说:“姐夫,什么奖赏门槛太高,说来听听?”覃会彪和刘阳慧都被弄了个大红脸,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才好。“你们这是怎么了,样子都怪怪的,没什么事吧?”刘阳韶径直来到摆好的餐桌前,看看神色有些尴尬的姐夫,又看看抿着嘴赧红着脸的姐姐,满脸生奇地问。“有啥事?就你话多!吃饭吃饭!”刘阳慧拿起筷子轻轻地在刘阳韶头上敲了一下。“我就是回来蹭饭的,让吃不让吃都得吃!”刘阳韶伸手在盘子里抓起一块红烧肉“啊呜”一下扔进了嘴里。“你呀就是长不大!”刘阳慧满眼爱怜地看着弟弟,又亲自为弟弟斟了一杯酒。“暂停暂停。”刘阳韶用手比划了一个球场上的暂停动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托我将这个带予姐夫,我得先把正事办了,免得一会儿喝多了忘了。”说着,拿出一个不大的锦盒来,交给了覃会彪。“姐夫,你别疑心重重的!没啥,就是几块石头。侯杰特地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他父亲生前留下的,他也看不来好与赖,放在他那里更是分文不值,送给您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

覃会彪打开锦盒一看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将盒子往刘阳韶面前一推,道:“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刘阳慧闻言心生好奇,拿过锦盒看了看,只见里面躺着三四块印料玉石,她虽然不大太懂,但毕竟跟覃会彪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也能看明白些,那都是印石中绝难见到的珍品!

“這孩子,怎么能把这样的东西拿来送人呢?”刘阳慧也觉得事情太过突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侯杰他说了这东西再好,放在他手里也是没用!姐夫,拿都拿来了,你就收下吧!”刘阳韶又将锦盒送到了覃会彪手上。

“不行,绝对不行!”覃会彪语气坚决。

“姐夫,你知道这年头最让人难堪的两件事是啥吗?你当然是体会不到。那就是请客不到,送礼不要!你要是实在不想留下的话,你找机会还给他吧,反正我是不当这个二传手了。”刘阳韶佯装生气的样子,端起酒杯,对刘阳慧道:“姐,祝贺你!”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侯杰人呢,这样的事情他没有理由让你转手。”覃会彪还是没有想通。

“他被他们区上那个狗屁书记打发到外省出差去了,美其名曰是考察,其实还不是看着不顺眼!官场上这一套真是龌龊至极!”刘阳韶愤愤然地道。

“什么时候的事?”覃会彪有些始料不及。

“今天下午才定的。明天一早就动身,他要收拾东西,所以只能托我代劳啦!”刘阳韶瞥了覃会彪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一个市委书记,对下面搞的这些见不得阳光的小动作,真的就那么麻木不仁吗?

“这个南国良到底想干什么?!”覃会彪被激怒了。

刘阳慧拉拉丈夫,说:“好啦,工作上的事先搁一搁,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饭间,覃会彪突然问刘阳韶:“侯杰的爱人是干什么的?”

“爱人?”刘阳韶被问得一愣,继而又笑道:“他小子跟我一样,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刘阳慧说:“还好意思说!你们这些孩子也不知犯的哪门子毛病,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个个没事似的,一点也不着急!”

刘阳韶说:“姐,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谁不急呀,可那也得有这个机缘对不对?现在的好女孩,是十之八九都跑到高老庄去了!”

“又瞎说!”刘阳慧自己也笑了。

“不过,前天傍晚我好像——”刘阳韶欲言又止。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哇?”覃会彪问。

“那倒没有,只是——算了,是我瞎猜!”刘阳韶脑子里闪现出他在暮色中偶尔一瞥之下远远看见的那河堤大道上隐约出现的情景,但他又很快自嘲地笑笑,断然抛弃了这个混沌不清且有些荒唐的念头。

侯杰说了,别说没有女朋友,便是哪个缺心眼的女孩子误打误撞上了,他也会请自己的难兄难弟在第一时间亲自当面鉴定鉴定。

当下这个社会,什么都不缺,最稀缺的当属够资格称得上窈窕淑女的窈窕淑女!

入夜,覃会彪面对锦盒里的那几枚玉石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难以释怀的样子。

洗漱完毕后的刘阳慧依偎过来,柔柔地道:“怎么,还为那几块石头犯愁呢?”

覃会彪苦笑了一下,说:“连你都看出来了,那里有一枚田黄两枚鸡血。有言道‘一两田黄十两金,就眼下的市场行情,已经堪比‘一两田黄万两金了!仅就这一枚田黄石又价值何许哟?我搞篆刻少说也三十多年了,可始终为没有拥有一枚田黄印章而抱憾!异石讲缘哪……还有,你再看这两枚鸡血石——”覃会彪小心翼翼地用一方丝巾将枚稍大的鸡血石拿起,又特地调亮了台灯的光亮,然后对着灯光道:“鸡血石的品质一般以血色的浓艳度、血量的多少和血形的状态、聚散、厚薄等来决定。血量大于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才是珍品。你看这一枚,虽然体积不大,这其中的血量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七十是个什么概念?那就是被行内誉为的‘大红袍,十分珍贵难得!”

“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让我再稀罕稀罕!”刘阳慧将锦盒端到眼前,目不转睛地细看起来。

“这个侯杰,真是重情重义、宅心仁厚的好孩子!”覃会彪思忖着感叹着,他为自己的老师有这样一位后人而感到欣慰和高兴。

“人家孩子真心实意,你要是不收下,还真是伤了孩子的心。”刘阳慧也轻轻地叹道。

覃会彪说:“可要留下,我这心里——”

“你是啥样的人,我还不知道?我是这样想,你看对不对?”刘阳慧将只软绵绵的手,搭在了满腹心事的丈夫的手臂上,一边慢慢地摩挲,一边启口道:“你要是单纯用钱去衡量它,那还真是够分量,咱们那也还真是收受不起。可从另一个方面说,这也就是故人的后人,一个实心实意的孩子,向自己的长辈表示的一点心意。再说了,这东西也要看放在谁手里,放在你手里,它是身价不菲的稀罕物,那是因为你懂你稀罕你能让它熠熠生辉身价百倍!你不是给我说过吗,名家的篆刻价格从几年前的每个字几百元上涨到今天的成千上万元,甚至有些大师的作品已经飙升到每个字数万元、数十万元!以你在篆刻上的造诣、成就,顶个名家的头衔还是不过分的吧!你要是把它们精雕细刻成艺术品,那它们不是真正起到了传世的作用了吗?可要是就这么放在像侯杰这样对治印一点都不懂的孩子手里,那它也就是一文不值的几块石头。与其这样,我看还真不如收藏下来,等有时间了,好好完成它几样作品,也算对得起你那位老师了。”

覃会彪对妻子的这番说辞从内心来说是认同的,他也不是没有这样细想过,但又一想到这些印料的名贵和难得,他心里又不安起来,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所见到的唯一令他爱不释手的治印之宝,作为一个醉心于篆刻艺术的治印之人,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一刻让他再欣喜若狂激动不已的了!可这一刻来得又实在太突兀太意外了!这里面会不会还暗藏玄机抑或还有什么弦外之音?他毕竟不是一个单纯的篆刻爱好者,他还有一个市委书记的身份,这个身份也是令他在所有社会交际中最为警觉最为敏感的一根神经。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这是他自走上时刻与权力为伍的敏感岗位后,给自己的告诫和遵循。为官者须清廉,贪浊者必自毙。这是经常挂在老领导郭田野嘴上的一句话,后来就成为他覃会彪克己律己的座右铭。让他欣慰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尽管官场烟火缭绕,肉香铜臭,五味杂陈,但他依旧初衷不改,两袖清风。今天这件事,让他不能不带着这种警觉去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捋上一遍,之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丝毫的蹊跷和不妥。一切迹象表明,一脸阳光的侯杰还真不是那种心怀叵测心机不纯的孩子,他之所以这样做,或许就是一种单纯的情义使然,让人忐忑不安的只是这份恰到时候甚至是有点雪中送炭的大礼,太过奇异太过贵重了……

“好啦,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这点事儿还愁上了?我倒觉得当下要紧的,是不能让侯杰那孩子太委屈了。你也说过,沣河河东生态园工程正是较劲的时候,这关口真让侯杰一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这个南国良,也不知道咋想的!”刘阳慧还在惦记着让侯杰出差的事。

“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经给南国良打了电话。这个南国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们医院有几个医护人员的老公在沣河区政府工作,常听她们私下议论,这个区委书记南国良骄横跋扈得厉害!”

“长嘴婆娘们的话也能信?”覃会彪还有一点做得非常好,那就是在家里从不过多地议论工作上的事。他拍拍妻子的脸,拿上换洗的短衣短裤进了浴室。

由覃会彪主持召开的市委常委会议整整开了一个下午。原本准备好的议题就是一个,听取姚副市长关于沣河河东生态园建设群众举报问题第一阶段调查情况汇报。姚副市长的汇报思路很清晰,按照事先归纳分类的三个问题展开的调查,经过调查人员连日来紧锣密鼓的走访了解和调查取证,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首先,是群众反映的河道疏浚过程中,遇到部分沙场老板无理阻挠,其背后存在某些领导干部做幕后后台的问题,事实存在,性质严重。多年之前,沣河上下游因采沙而形成的强取强占问题已经使得河套内矿产资源的管理乱象丛生,因为河沙利益可观,争夺也就越演越烈。而在分割、蚕食河道这一矿产资源的争夺战中,便吸引了一部分掌有实权的区镇干部纷纷参与进来。从去年秋季起,河道里的沙场经营突然间出现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奇怪现象,很多中小沙场纷纷倒闭,退出了对河沙的竞争。河沙的经营权越来越集中在为数不多的四五家大沙场的手里面。经过调查组对这些沙场的逐一排查,现已查明,现存的四五家沙场,有两家已经按照市政府的有关通知,在河道疏浚开始之前退出了河沙经营,剩余的两三家背后的实际控股人都多少与沣河区区委书记南国良和其他一两个区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出面阻挠河道疏浚的这家柴姓沙场经营规模最大。巧合的是六年前这家沙场组建之时,也正是南国良担任区委书记后主抓的工业园区开发项目拿到500亩土地批复的日子。而这个柴姓沙场老板的身后还有一个影子,此人便是省国土资源厅当时主管建设项目用地的那位处长,有人说这本来就是一次假公济私的利益交换!

群众反映强烈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河堤走廊绿化带,至今还有被私人侵占用作种植其他经济作物,严重影响整个河堤走廊绿化带的形成即美观的问题,调查也已摸清了基本事实。具体情况是:从前年就开始实施绿化的长约16公里的河堤走廊绿化带,是沣河生态保护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目前在绿化带内,确实存在群众举报的面积大小不等的果园、鱼塘、菜地。经过现场实地勘察丈量,其中有占地五十六亩的葡萄园地一处;占地二十亩的菜地三处;占地四十七亩的鱼塘休闲区两处;占地九十三亩的樱桃种植园一处。对这些鱼塘、果园、菜地,调查组都已一一作了拍照、录像和登记。依照市政府颁布的200米内河堤走廊绿化带水土保持措施和沣河生态养护的相关规定,要想在政府专门辟出的、需要进行生态保护的绿化林带圈地、占地进行带有经济目的种植与经营,显然没有可能。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实际存在的“侵蚀”用地的情况呢?背后的原因,还是利益驱动。正如调查组在实际走访调查中一些当地群众所说的那样:“没有硬关系,咋能弄上地,又咋能将地租出去?”事情的初步调查果然如此,這些所有的被占土地的后面,只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控,这个人就是沣东生物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南国山,此人也是沣河区委书记南国良的堂弟。

姚副市长汇报的第三个问题,是目前正在建设的沣东生态园一期工程中,有关工程招标不规范,走过场,个别领导干部借助手中权力和职务之便,安插施工队伍的问题。由于调查时间短,招标文件、工程合同以及进场作业队伍数量多,成分复杂等实际原因,大量查阅查询以及甄别的工作也才逐步展开,还需要调查组进一步掌握线索,顺藤摸瓜。

“现在的问题是对调查工作的干扰已经显现出来。”姚副市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几天,调查组不断接到来自沣河区委区政府个别领导和部门负责人通过不同渠道打来的电话捎来的口信,有的是询问调查的进展情况,有的是提供虚假信息,干扰调查方向,还有的干脆就设置障碍。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调查工作必然会阻力重重,难以继续深入下去!”

“姚烈同志,你和调查组有什么具体意见?”刚从外地疗养回来的市长佟东方,沉思了片刻问道。

“对,说说你和调查组同志的意见,建议也行哇!”覃会彪对姚副市长的汇报很满意。但他和市长佟东方都已经看出这位年轻干练思想犀利的副市长还有些话没有完全讲出来。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已经很清楚地显现出沣河区区委书记南国良在多个问题和事件中所起到的作用。所以调查组和我个人的意见,是建议市委是否先对南国良进行一次严肃的诫勉谈话或者采取其他一些必要的组织措施,以便保证调查工作深入进行。”

姚副市长在市里两位主要领导的鼓励下,最终说出了调查组和自己的意见。

“看来这南国良还远远不像有些同志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在一个位置上工作时间久了,身上便有了官气、霸气,搞搞家天下、一言堂那么简单哇!”覃会彪略一停顿,温和的目光变得冷峻严厉起来。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常委,然后接着说道:“我先个人表个态,鉴于调查组下一步的调查取证工作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实质性的阶段,为了确保调查工作的深入进行,我原则上同意调查组和姚烈同志的建议和意见。至于最终对南国良同志究竟如何处理,待整个调查工作结束后再酌情决定。”

十一

“五一”到来的前一天,秦城市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全市人民期盼已久的职工书法、篆刻、摄影作品展在修缮一新的工人文化宫揭开了帷幕,省总工会主席甘思林亲自莅临开幕式,代表省总工会表示祝贺,秦城市委书记覃会彪也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贺词。这个气氛热烈场面宏大的活动,让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文化古都又一次沸腾起来,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市民前往集中展出的三个展区,一睹那些从数万件作品中遴选出来的书画、篆刻、摄影佳作的风采。第二件大事就是经过市委市政府调查组紧锣密鼓的艰苦工作,原沣河区区委书记南国良的错误事实也终于有了结论。市委市政府也据此作出了南国良调离沣河区区委书记岗位改为非领导职务,等待进一步处理的决定。同时任命侯杰正式担任沣河区区委书记,全面主持沣河区委工作。

又一个傍晚来临,林叶紧紧挽着侯杰,有说有笑地漫步在柳枝曼舞的河堤景观大道上。可以看出,两个人今天的心情都格外好,尤其是侯杰,那眉宇间都洋溢着一种久违的敞快和欢愉。

“回到区上几天看起来过得不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叶温声柔语,话音里充满了只有恋人才有的绵绵情意。

“这你都看出来了?”侯杰抬手刮了一下林叶秀美的鼻头,那神态比之以前竟然自信了许多也大胆了许多。果然,林叶痴痴地看了他一眼,又低眉垂眼地笑了。

“你坏!”

“信不信,我还敢更坏的?”

“你,敢——”

林叶从侯杰那炽烈的充满野性的目光下挣脱出来,有些惶恐地看看四周。

“是男人敢的我都敢!”侯杰突然拦腰将林叶一下抱起,一边在地上旋转,一边放开了嗓门喊着:“你,林叶,就是我最美的恋人,我可以向你正式求婚啦——”

那声音在寂静的河面上宛若月光一般飘洒着,初时热烈狂放,慢慢竟哽咽如诉,犹如哭泣一般……

作者简介:李杰,男,原籍安徽省砀山县,高级政工师。1972年1月参加青藏铁路一期工程建设,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影视文学和新闻作品。三集电视剧《路》曾在中央电视台、陕西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获1987年全路系统优秀电视剧一等奖。短篇小说《红花白藕青荷叶》获2000年全国短篇小说征文一等奖,散文《远方有个家》入选中国当代散文实力作家一书。创作有二十集长篇历史题材电视剧文学剧本《月缺月圆》,长篇小说《血脉》。根据小说《血脉》自己执笔改编的五十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已由四川天府影视刊发推介。现为中国铁路作协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现定居陕西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