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月光为何“越来越白”
2018-01-05鲍周生
鲍周生
与其他人一样从小在对李白的诗句“床前明月光”的诵读中长大的余秀华,为什么却在那个叫“横店”的小村庄感到月光“越来越白”呢?让我们走进她的诗歌世界。
“月亮那么白。除了白,它无事可做/多少人被白到骨头里/多少人被白到穷途里。”(《九月,月正高》)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而月光越来越白,像要说话。”(《月色里的花椒树》)
“月光在这个深冬,一样白着/她在院子里,她想被这样的月光照着。”(《月光》)
月光那么白……余秀华诗中的“白”,仅仅是一种自然色吗?显然不是,否则诗歌就没有任何诗意了。我想,这种“白”也许是指她精神生活的空白——无聊与孤独;也许更是指她因自身残疾而产生的自卑与痛苦。
因为残疾,又生在偏远的小村庄,造成了她生活的艰辛,这种艰辛首先表现在她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她常常整个下午都在熬中药。她必须要喝药,她甚至敏感到能闻出所有草药的味儿。因为病痛,许多时候她要躺在床上休养,但她总是在胡思乱想:“在床上的时光都是病了的时光/我慢性的、一辈子的病患让我少了许多惭愧。”(《床》)
如果说生理上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那么,心靈上的苦痛则是异常难熬的。因为残疾,她痛苦自卑:“多少日子,沉默压着沉默。”(《悬石》)也许沉默是最好的表达,但沉默会使人精神“灭亡”,于是“我的深夜里只有两种声音/冤鬼的嘶吼/余秀华的悲鸣”(《深夜的两种声音》),因而她的许多日子都是感到绝望的:“姐姐,我的村庄不肯收留我,不曾给我一个家。”(《在横店的深夜里》)面对苦难,她想得很远,甚至想到了死亡:“我的墓地已经选好了/只是墓志铭是写不出来的。”(《关系》)
长时间的自卑势必会造成生活的无聊,无聊又会带来更多的孤独,而治疗孤独的良方是亲情。“我们走过菜园,向北,去外婆家/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我养的狗,叫小巫》)这样的痛苦让人唏嘘不已。“她看见大路上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看见她/她听见他们大声地或小声交谈/没有人知道她听见/她计算着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对她挥手/没有人知道她在计算。”(《站在屋顶上的女人》)这样的孤独多少人能体会?于是,她只有将“一棵草”作为自己的伙伴,与“一棵孤独的稗子”相依为命。一个人既是孤独的,也是自由的。她也学会了苦中作乐。她更享受孤独,“喜欢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在河边/洗去身上的伤痕”(《婚姻》),并在这些无法成眠的夜晚,口齿不清地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
也许,你会问余秀华为什么不离开这个痛苦之地?为了幸福与尊严,她确实尝试过各种打算与努力,她想逃离现实,“但是命运一次次将我留下/守一栋破屋,老迈的父母和慢慢成人的儿子”(《你只需活着》)。
人生的苦难使她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写诗。她的诗歌不仅寄寓了自己丰富的情感,而且表现了她思考的深刻。她希望“允许湖水照耀我的行走,允许我袒露:悲伤!”(《五月,请让我蓝透》),懂得“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也谢谢我自己”(《再见》)……同时,苦难也使她学会了向这个世界进行必要的对抗或妥协。她呼吁“我只要一平方米的孤独”(《每一个时辰都是孤独的》),发出“请原谅,我不接受那些无耻的同情”(《五月之末》)的宣言。她更学会了宽容:“我渐渐原谅了人世的凉薄/如果回到过去,我确定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人到中年》)不过,她的妥协中又透出几分坚定与坚强。
这个时代,常读月光的人既是孤独的,也是不简单的。这个时代,能读懂月光的人既是情感丰富的,又是幸福的。余秀华便是这样的人。余秀华诗中的月光是属于以前的横店的,而今,她已经去到外面的世界;她的天空不再是狭小的,月光也不再是“越来越白”了,因为她看到了外面的阳光,能够温暖她生活的灿烂阳光。她喜欢“被诗句围困,再呕心沥血找一条出路”(《一潭水》),于是,她写爱情、亲情,写生活的困难与感悟,写生活瞬间的意义。
余秀华用诗句为自己铺设了一条希望之路。她的诗歌世界是纯净的、洁白的、美丽的,虽然其中的月光曾是“越来越白”,但透过“白月亮”,她读懂了苦难,读懂了诗歌,读懂了人生的意义。
(选自2017年第7期《今日教育》,本刊有删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