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点头的甲鱼

胡玲

身居某部门要职，他不滥用职权，不爱金银钱财，不爱古董珍玩，唯独爱吃。他对吃十分讲究，尤其偏爱各种野味，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没他不敢吃的。闲暇之时，他会换上便服，开上那辆不显眼的旧车，走街串巷或去偏远乡下，寻找各式独特美食。

他的下属或亲朋给他送钱送礼，他必然毫不留情地退回去，并给予严厉批评。久而久之，大家知道了他的臭脾气，再也不敢来贿赂他了。如有敬佩爱戴但又无求于他的人，投其所好送他点野菜野果、野兔野猪等野味，他倒欣然接受。

那天，他去乡下探望老姑妈，他的表哥做了清炒野菜、农家鸡炖山笋、土鸡蛋蒸蜂蛹等普通农家菜招待他，他大快朵颐，吃得大汗淋漓，好不痛快。吃完，他满足地抹抹嘴巴上的油，说：“乡间野味就是好吃。”老姑妈在一旁慈祥地望着他笑，说：“瞧你，现在官职也不小了，还是那么嘴馋好吃，跟小时候一个样，我记得你6岁时，你表哥在山里打了一只野兔，你一个人抢着吃光了。”说到这里，他和姑妈都笑了。表哥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桶，说：“老弟，我前段时间在水塘里逮到一只野生甲鱼，你带回去吃。”他打开桶盖，一只肥硕的甲鱼静静地趴在水中，时而探出脑袋，悠闲地吐几个气泡。他如获至宝，满脸欣喜，说：“真是好东西啊。”表哥笑道：“就知道你好这口，给你留好久了。”

他把甲鱼带回家，美滋滋地对老婆说：“甲鱼，滋补又养身，今晚你做个清炖甲鱼汤。”老婆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吃的人。”说着，她提着装甲鱼的水桶钻进了厨房。他跟上去，说：“记住，要放姜、绍酒、冰糖、白胡椒粉啊，这样熬出的甲鱼汤才清甜鲜美，不肥腻。”说着，他忍不住咽起了口水。老婆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上辈子准是饿死鬼投胎。”他嘿嘿一笑：“是啊，小时候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的，现在我就这么一个爱好，这权利你可不能剥夺啊！”

他在书房里看书，脑子里想的尽是甲鱼汤的事，他忍不住放下书，朝厨房高喊一声：“甲鱼下锅没有？”老婆走过来，说：“把甲鱼放了吧，它那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心里一阵发酸，那眼神让我想起小锋，我下不了手。”“你傻了呀，它就是一条野生的甲鱼，跟小锋有什么关系？你不杀，我来杀。”说着，他快步走进厨房。

甲鱼静静地躺在水盆中，他拿起菜刀，正准备动手，这时，甲鱼的小脑袋突然探出来，漆黑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柔光，深深地瞅着他，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无助，带着一点悲伤。也许是老婆的话起了作用，他也想起了小锋。他的心一软，举刀的手放了下来。小锋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刚刚一岁就得病夭折了。20多年来，他始终记得小锋临走前，用黑溜溜的小眼睛望着他。小锋的眼神，和眼前甲鱼的眼神太像了。

老婆走过来，说：“把甲鱼放生了吧。”“行，”他说，“我等会把它放到大江里去。”老婆说：“不行，放到江里，很快就被江上的渔民逮住了，找个偏远的地方去放了吧。”“不用这么麻烦吧？不就是一只甲鱼吗？我们不吃，别人也得吃，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他有点不耐烦。“以前，什么都是我听你的，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好歹它也是一条命，看到它我就想起咱家小锋。”老婆开始抹起了眼泪。他拗不过老婆，只好答应：“好好好，我听你的，我老家那条小溪有个深潭，那里很少有人去，我就把甲鱼带到那里去放生，这下你满意了吧？”老婆破涕为笑。

他带上甲鱼，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老家，又翻了一座山，山中有条小溪，他沿着溪流一路往下，来到一个深潭处，这里人迹罕至。他把甲鱼拿出来，放在水潭边。甲鱼一挨着水，立即逃命似的向深水處游去，游了会儿，甲鱼突然转过头，用力游回到他面前，伸长了脑袋，朝他深深地点了一下头，那样子，俨然一个对他充满感激的人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甲鱼才回过头向深水处游去。

他惊呆了，心里如同漫过一股潺潺的暖流，分外柔软、温暖，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他静立溪边，默默注视着甲鱼慢慢游进深潭，直到消失不见，如在送别一位故友。放生完毕，他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大松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他拒绝再吃野味，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野生动物，他一律不沾。后来，他还牵头成立了当地的大自然保护协会，竭尽所能地参与到保护自然环境、保护野生动植物的各类公益活动中去。

选自《河源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