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一只猫
2018-01-04胡昊
胡昊
“有几天没有看见猫了。”母亲嘀咕着说了一句。
“我去找找。”我回答。
猫原来是邻居张婆婆家老猫生的一窝小猫里的一只,如今仅剩这一只了。它刚睁开眼时,便被文静抱来我们家。
文静是张婆婆的孙女。文静的父亲曾是某建筑工地的一个工人,母亲曾是某供销社的一名店员。张婆婆特别疼爱文静,视她为掌上明珠。
平常,在小城里逛上一圈,猫不声不响地蹿出来,跟着我回家。今天,要找到它也不难,毕竟小城不大。
张婆婆晚年或许受了刺激,或许得了老年痴呆症,神志不太清楚。我一直忘不掉,文靜大学第一学期寒假回来时,邀我去看她的奶奶,我亲眼见到张婆婆的情形。
那天,张婆婆一见我们来,就颤巍巍地移动身体,去房里取出一个旧布袋,摸出一些茶叶,摆上两个旧瓷碗,倒了开水。张婆婆一边催促我们喝茶,一边自顾自地说:“文静他爸种的茶,喝得才舒心……老猫不知到哪里去了,小猫还常常回来……”
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张婆婆家。虽然文静去学校前,嘱托过我,让我帮她多看看她奶奶,我口中的阿婆。文静说假期要在大学所在的城市里打工。
一年多过去了,文静也没回过小城。
小城里有一个东门巷,那里有一座孤独的基督教堂。文静十岁那年,她父亲拆完基督教堂后的第三天,在进行教堂隔壁五层楼的破拆作业时直接掉落到地上,永远离开了她。不久,文静的母亲扔下她,不知去向。文静只得与奶奶相依为命,还有一窝猫。
我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年,我五岁,文静八岁。白天,父亲母亲都忙着上班,我被送到邻居张婆婆家,由张婆婆照看。
张婆婆背着我,牵着文静在巷子里进进出出。遇到有人问:“背上的孩子是你的小孙子?”张婆婆直接回答:“嗯,是小孙子!”
东山脚,小城里最古老的屿后巷。张婆婆家的小砖房斜横在巷子里,阳台上的铁栏杆锈迹斑驳。
猫突然跳落在低矮的围栏上,眼珠在眼眶里一圈圈地翻转。我伸手抚摸它,它却转过身子,跳到地上。我稍一抬头,透过矮墙,撞见张婆婆缓缓转动的白浊双眼。张婆婆佝偻着身子,倚在门口的木靠椅上。那次,我是来寻找猫的。
那是我见张婆婆的最后一面。
一周后,我们一家人去参加了张婆婆的葬礼。张婆婆被邻居送去医院不久,就闭上了双眼,没来得及见文静最后一面。
送走了阿婆,但是,我们忘不了那只猫,文静忘不了奶奶。
东山脚,屿后巷。巷子里,到处都是断壁残瓦,到处立着绿色的遮挡幕布和醒目的警示牌,推土机轰鸣,拆迁工人忙忙碌碌。
张婆婆的房子并未被拆除,只是在机械的震动下,墙面剥落,裂开一道道口子。文静跪在正屋前那块空地上,头发早已湿透,身旁放着从玩具店买来的漆黑小木盒。她右手握着小铲子,不停地挖。
我想安慰她几句,嚅动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突然转过身,歇斯底里地朝我喊:“你为什么不来看看她?”
久久,我终于一字一顿地蹦出三个字:“那你呢?”
文静全身剧烈抽搐,不再说话。她放下小铲子,盯着那个开始积水的小土坑,轻轻地把木盒按进去。
猫从墙头“嗖”地跃下,浑身湿漉,耷拉着脑袋倚在木盒上,渐渐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