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们自助不来,必须彼此依靠
2018-01-04许崧
许崧
这挥之不去的隐忧,就像电影里未曾露面的妖怪,让人不知该如何应付,以至于享受着人类文明至高成就的同时,还是惴惴不安。这真是太亏了
从生物学分类上讲,全体人类都被归于真核动物域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科人属智人种。
一般认为,智人是二十万年前出现的。我们对智人前辈的生活所知甚少,因为他们非常不善于记录自己的生活。他们留下的信息遗产,好像仅有几幅岩洞里充满童趣的壁画之类。
大约六千年前(也许还早一些),终于有人想起:“不回家吃晚饭至少应该给煮饭的留句话啊!”于是有了文字。这是第一次信息革命。从此以后,人类的知识传承不再依赖口口相传。口口相传的不可靠人所共知,甚至被编成游戏取乐大众。我们都了解了十几个人排成一队、一句话从队首传到队尾会变得多么离谱。文字拯救了损耗率极高的信息传递和知识保存。文明由此开始了。
我们把人类的文明定义为文字的出现,是因为我们对之前二十万年的人类几乎一无所知。专业人士通过挖坟之类的辛勤工作寻获蛛丝马迹,据此推断出一些史前智人的生活状态。然而我们不知道他们任何人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名字。整体而言,他们在二十万年间留下的痕迹证实了他们曾经存在过;但作为具体的人,那二十万年间的男男女女,全体都蒸发了。二十万年。全體。
相比二十万年,六千年只占百分之三。这百分之三,是人类的全部记忆,也是我们的“文明”。
文字就是这么重要。文字使得本来应该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人和事,得以世世代代流传下去。这是精神永生的方式。为肉体的永生所作的努力统统失败后,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青史留名当成人生目标,哪怕以祸害人间为手段。
是文字,使得我们有了历史。我们把文字刻在龟背上、泥板上、石头上、竹签上,还有天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也因为文字,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我们开始立字为证,开始把规则写下来,开始把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最重要的是,我们开始把经验和教训用文字凝固下来,代代相传。此后,人类文明的变迁,都跟信息处理的方式相关,概无例外。包括城市的诞生。
最早的城市出现在埃及,大约是五千多年前。这是那些拿着挖坟许可证的专业人士说的。本质上,从乡村向城市集中,是人类在向信息浓度高的地方集中。城市里有“更多的机会”,实则是有更多的信息。我们依据信息作出判断进行决策,依据决策结果行事。从个人和家庭,到政治、军事、贸易等等重要的人类活动,无不受其影响。而政治军事贸易的成败,有时甚至决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存亡。
信息另一个重要功能是提供了娱乐活动。山洞里围着火堆干的那些事情,在城市里变成了常设项目,变成了职业和生意。这在乡村是不可想象的。
这些都决定了乡村和城市的此消彼长。
然而这大概也快走到拐点了。从过往的经历我们得知,当我们改变了沟通方式,我们也就改变了社会。如今信息技术的发展速度简直骇人听闻,更令人迷茫的,是据说这骇人听闻还只是开始。大概这是第一次,相比于战争洪水和朝代更迭,我们更担心的是明天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这挥之不去的隐忧,就像电影里未曾露面的妖怪,让人不知该如何应付,以至于享受着人类文明至高成就的同时,还是惴惴不安。这真是太亏了。
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的并不多。活着,活得好,活得干净而省心,活得温暖而满足,哪里会是花很多钱的事?满足生活所需的开销,远比不上满足心里空洞的花费。工业革命破除了稀缺性,信息技术还将破除品牌迷信,因而对我们更重要的将是物质以外的东西:所谓情感。而此事我们自助不来,必须彼此依靠。
城市把人隔开得太生疏了,乡村才是把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再加上拜科技进步之赐,云南山里也能吃上大闸蟹,使得我这个杭州人终于成了一个死心塌地的乡村生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