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心理语言学研究范式的演变及其计量分析

2018-01-04葛明贵

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7年5期

孙颖，葛明贵

孙颖1，葛明贵2

以中国期刊网为平台，确定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里的六种心理学期刊上1979-2013年间发表的1634篇心理语言学方面的论文作为计量分析的依据。结果发现，我国心理语言学研究以实验研究为主(69.5%)，其次是理论综述研究(26.1%)，描述研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4.4%)。从演变趋势上说，从传统实验范式逐渐过渡到现代认知实验范式，眼动法成为一种新的研究范式；出现认知神经科学范式转向，理论综述是比较稳定的重要研究范式；描述范式逐渐减少，而且常被用作其他方法的辅助手段。

心理语言学；研究范式；学科联合；计量分析

一、引言

“范式”(paradigm)是指某一领域的科学家或科学家集团在从事相关研究时所共同持有的研究信念、信仰，表现在具体操作上则体现为一套稳定的规则、方法、程序(何文广，2012)。有无成熟的研究范式是衡量某一科学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我们把心理语言学中，为了研究语言现象或语言的心理过程，研究者所使用的比较经典的、被后来人多次沿用的一套稳定的规则、方法、程序叫作心理语言学的研究范式。与研究方法一样，研究范式也具有层次性(指导思想、数据收集方式、具体的技术方法)。

关于心理语言学研究范式的系统研究，国内外文献不多。何文广(2012)对西方语言认知心理学研究范式的演进进行梳理和评述，认为西方语言心理学研究范式有从思辨范式到行为研究范式，再从行为研究范式到认知科学、认知神经科学和病理学等多元范式的转变趋势。赵頔(2011)则指出，定量分析(或是实证方法)是心理语言学获取实验证据乃至解释现象的重要分析方法，但绝不能排斥其他研究方法的运用，心理语言学研究的科学方法应是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的有机结合。刘振前(2011)则认为，心理语言学一般使用实证的方法，最近十年来，心理语言学方法有朝着神经科学转向的趋势，很多心理学家放弃之前的单纯行为研究方法，开始使用功能磁共振、事件相关电位等一些仪器设备，对语言的大脑神经机制进行研究。以上研究虽然直接涉及心理语言学的研究方法，但有的是关于西方的心理语言学范式概况，有的仅从宏观上泛谈，对国内的心理语言学范式并没有详细研究。关于国内的心理语言学研究方法，李绍山和李志雪(2007)指出，目前心理语言学的研究方法较为单一，实证性研究所占比例较低。有人所做的调查显示，非实证性研究占92.59%，实证性研究仅占7.41%(罗婷，2009)。束定芳(2009)曾对发表在国内期刊上的ERP和fMRI语言论文进行过统计，语言的实验研究比例很低，而且近90%来自心理学界的研究者(转引自束定芳，2013：p271)。以上研究虽对国内心理语言学研究方法有所提及，但均是综述性研究中一带而过，并没有进行系统的专题研究。

综观以往的研究，多是思辨范式，少数调查研究抽样来源多是语言学类刊物，心理学界还没有从学科的角度探讨心理语言学的研究方法的成果。为探讨国内心理语言学研究方法的运用情况，特别是从心理学角度研究语言的方法，我们尝试对改革开放以来国内的心理语言学研究成果进行梳理，通过文献计量和内容分析法进行统计分析，为后来的研究奠定基础。根据量化特征和发展趋势总结我国心理语言学的研究范式，以期为从事心理语言学研究的学者提供参考。

二、研究方法

(一)文献取样

以中国期刊网某大学图书馆镜像网站为平台，确定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里的《心理发展与教育》《心理科学》《心理科学进展》《心理学报》《心理学探新》《心理与行为研究》等六种心理学期刊为本次研究的资料来源。内容样本为1979年1月至2013年12月间发表在上述六种期刊上的语言研究相关的论文，通过阅读篇名、摘要和引言，最后确定1634篇为心理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文献。

(二)资料的归类编码

1.归类依据

采用莫雷、王瑞明、陈彩琦和温红博(2006)对研究方法的划分。总体上我们把研究范式分为思辨范式、描述范式、实证研究范式，其中实证研究范式又分为传统的实验心理范式、现代认知实验心理范式和认知神经科学范式。具体的研究方法，我们主要采用莫雷等人(2006)和王重鸣(2000)的分类依据，把理论综述法归为思辨范式，观察法、个案法和访谈法归为描述范式，其中访谈法仅限于晤谈，不包括问卷调查；测量法我们使用的是较为广义的测量，包括心理测验、问卷调查和无法明确归类的实验即传统的心理实验。行为任务法、计算机模拟和眼动法是基于认知心理学的范式(彭聃龄，张必隐，2004；莫雷等，2006)，其中行为任务法包括反应时法和阅读时间法，具体的任务包括学习——再认、任务判定、命名等，阅读时间法常常采用窗口技术，ERPs和fMRI则是认知神经范式。

2.归类编码

仿照唐文清、方杰、蒋香梅和张敏强(2014)的编码方式，根据前面的分类标准制定编码表，由研究团队把1634篇论文的标题按年代整理出目录表，给具体的研究方法编码。具体步骤：第一步，导航研究，每位成员对1634篇论文中随机抽取的164篇进行独立编码，然后分析编码的一致性，讨论修正编码表。第二步，分两组分别对所有文献进行编码。第三步，对两组编码结果进行交叉复核，编码一致性达90%，讨论修正不一致的编码。理论综述不是我们研究的重点，因此只跟其他研究方法简单区分。描述和实证研究中有涉及两种具体研究方法的，分别标注，各算0.5篇，每篇论文中的研究方法标注不超过2种，最后统计篇数和百分比。

三、研究结果

(一)研究范式总体描述

表1 1979-2013年间论文研究范式概况一览表

由表1可知，从总体上看，我国心理语言学研究以实证研究为主，占69.5%，其次是理论综述研究，占26.1%，描述研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4.4%)。从阶段总量来看，近十年的研究约占一半，约相当于前25年的研究总量。从发展趋势上来说，实验研究呈稳步增长趋势；理论综述稍有起伏，其中第二阶段增幅较大，之后又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描述研究比例逐渐下降。

(二)描述和实证研究方法运用状况

表2 1979-2013年间描述性研究论文所用研究方法分布一览表

表3 1979-2013年间实证性研究论文所用研究方法分布一览表

由表2、表3可知，从总体上说，我国心理语言学研究还是以行为任务法和测量法为基本的研究方法，这两种方法占研究总体的75.6%。目前，访谈法还是使用率比较高的描述方法，其次是观察法，个案法较少。

实证研究中的脑功能成像和计算机模拟绝对比例也很低，事件相关电位和眼动法比例也不算高。其中计算机模拟主要集中在起步阶段，中间的很多年(1999-2004)均没有一篇相关研究论文发表。但从发展趋势上来看，描述范式的几种研究方法总体均是下降的，测量法逐步下降，行为任务法在第二个阶段急剧增长，第三个阶段又有所下降；计算机模拟在起步阶段有少量研究，第二阶段出现断层，近年来才开始有零星研究，总体趋势不容乐观。眼动法、事件相关定位和脑功能成像方法虽然总量不多，但是都呈逐步增长的趋势，其中眼动法和事件相关电位法增长较快，脑功能成像增长较为缓慢。

(三)研究范式的演变特点

图1 1979-2013年间研究方法变化特点

【注：因“其他”方法比例较小且研究意义不大，在此没有在图中标注】

由图1可知，改革开放后的前20年，我国心理语言学实证研究方法主要是以心理测量为代表的传统实验法和后来逐步增多的行为任务法，观察法、访谈法和计算机模拟也是比较常用的研究方法。据进一步统计，1979-1988年间使用测量法的研究论文为53篇，行为任务法仅为10篇；1989-1998年间行为任务法和测量法基本持平，分别为92篇和98篇。1999-2004年，行为任务法以绝对的优势超过传统的心理测量，观察法、个案法、访谈法骤减，计算机模拟断层，随之崛起的是眼动法、事件相关电位和功能核磁共振。到了2005-2013年间的快速发展阶段，出现了以行为任务法和心理测量为主，眼动法、事件相关电位、功能核磁共振较快发展、其他研究方法并存的多元研究范式格局。

四、讨论

(一)关于研究范式总体情况

改革开放以来，心理学视角下我国心理语言学研究范式主要是以实验研究为主的实证研究，约占69.5%，这与语言学界的研究非常不一致。李绍山和李志雪(2007)认为，“实证性研究所占比例较低”，“研究方法比较单一”。罗婷(2009)的研究结果是，国内近二十年的研究主要倾向于非实证性研究(比例占92.59%)，实证性研究比例仅占7.41%，而国外研究主要倾向于实证性研究(比例占88%)。这种差异一方面是观察的立足点不同，抽样样本的偏差造成的，另一方面，根本的原因还是对我国心理语言学的主体研究力量缺乏了解，学界之间的沟通不够造成的。束定芳(2009)曾对发表在国内期刊上的ERP和fMRI语言论文进行过统计，语言的实验研究(不包括综述类)不足30篇，近90%来自心理学界的研究者(转引自束定芳，2013：p271)，我们的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崔丽霞和郑日昌(2001)的研究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心理学研究方法的发展趋势是：定性的研究方法缓慢递减，定量的方法逐年递增，与我们的研究结果是一致的。研究还发现，描述研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4.4%)，而且有逐渐下降的趋势。桂诗春、宁春岩(1997)和崔丽霞、郑日昌(2001)的结果显示，单纯定性解释的研究报告日趋减少，不做统计或单纯做描述统计的文章也越来越少，这与我们的研究结果是一致的。

(二)关于描述和实证研究方法运用状况

当前比较公认的心理语言学研究方法则是行为任务法、眼动法、语误分析法、神经成像法和计算机模拟(2017-6-20取自https://en.wikipedia.org/wiki/Psycholinguistics)，与我们的研究是比较一致的。

行为任务法是借用认知心理学的反应时研究范式，对反应时的记录要求很高，国内最早的研究使用的是速示器和电动计时器，可以精确到毫秒(彭聃龄等，1985)。后来随着计算机的普及和多种技术的使用，行为任务范式也逐渐形成以自定步速移动窗口任务、眼动操控技术、语言迷津任务为常用技术的方法(何文广，2012)。随着眼动技术的推广和普及，研究领域的成熟，眼动法逐渐成为心理语言学的一个主要研究范式，它常用来研究阅读任务，天津师范大学眼动研究基地发表了一批相关研究成果。

神经影像法是借用神经科学的方法，主要包括两类：一类是功能性神经成像技术，例如，正电子辐射断层摄影(PET)、功能性磁共振技术( fMRI) 等，该类技术侧重于探究语言加工过程中脑区的定位问题；另一类则侧重于描述语言加工的时间历程或心理过程，主要包括事件相关电位技术( ERPs)、脑电图 ( EEG)、脑磁描记法(MEG) 及红外线光学成像技术等。其中比较成熟的包括ERPs和fMRI技术，国内的研究也多集中于这两种方法，其中前一种增长较快，后一种由于造价高，成本大，对技术人员要求高，虽然是当前新的发展趋势，国外非常盛行，但国内尚未成气候，增长非常缓慢，我们的研究与刘振前(2011)的观察是一致的。

(三)关于研究范式演变特点

改革开放后，国内心理语言学研究范式有如下特点：第一，理论综述研究范式一直是一种比较稳定的重要研究范式，在心理语言学研究中的作用不言而喻。描述范式的比例逐步下降，这对探讨语言的心理机制极为不利。第二，由心理测量为代表的传统实验范式逐渐过渡到以行为任务法为主的认知范式，并且与认知范式一起成为我国当前心理语言学的两大主要范式，尽管传统实验范式在缓慢递减。第三，认知范式内部的眼动法异军突起是以白学军和沈德立(1995)发表的文章为标志的，后来逐渐成为心理语言学的又一研究范式。而计算机模拟相对薄弱。第四，认知神经科学范式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在中国得到重视和发展，体现了心理语言学认知神经科学的转向(刘振前，2011；彭聃龄，2006；Carroll,2008；董燕萍，赵晨，2012)。总之，我国现阶段心理语言学研究范式多元并存，但分布不平衡。

进一步分析发现，我国心理语言学研究方法存在三大不足。首先，理论研究“碎片化”，重个别理论的探讨，系统宏观的理论不多。其次，重量化分析，轻质性研究。心理学视角下我国心理语言学一直是实证主义取向，而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相对较少的理论综述研究也大多是对西方的语言理论和研究方法的综述，运用本土语言学理论对母语汉语进行实证研究的成果并不多见，这也是我们发现心理学视角下语误分析法缺位的原因。最后，重生理、神经基础研究，轻心理机制的探讨；大力推广高科技、新方法的同时，轻传统方法的运用，各种研究方法不均衡。董燕萍和赵晨(2012：p.xxxiii)指出，自然观察是言语产出研究最传统、使用最多的研究方法。心理语言学理论的产生不一定非得来自自己亲自做的实验，通过分析别人的实验一样可以产生理论假设，但前提条件是需要分析大量的相关文献(董燕萍，赵晨，2012：p.xli)。脑成像技术在心理语言学中的研究已经越来越受到重视，但成本较低的行为研究并不是没有出路的。有研究表明，脑成像技术得到的某些结论已经在行为研究中得到某种揭示，它们之间可以形成一种很好的互补关系。脑成像技术也有其局限性，如被试一般较少，得出的结论可能不具有代表性。也许行为研究和脑成像技术结合起来更能说明问题(董燕萍，赵晨，2012：pp.xlii-xl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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