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2018-01-03赵泽波
赵泽波
对于这段青春年少时发生的故事,我曾几次提起笔来要写,结果都放下了,一来怕写不好,二来怕这个“秘密”让别人读到了有损其原始的真纯。但终因笔头好动,秘密便藏不住了。
那年暑假,刚刚中师毕业分配工作的我,在成都大伯家玩了几天启程回家,坐上了晚七时出发回广安的夜班车。汽车在夜成都繁华拥挤的大街上走走停停。这时,一位衣着大方、性感的女士走上车,到处寻找空位。在我身边坐着的那个中年男人立即在我与他之间裂出一大道“鸿沟”来。女士见状后也不谦让,说声谢谢后就兀自填上了“鸿沟”。
当汽车驶出蓉城车阵的围困,行驶在国道公路(当时还没有修通高速公路)上时,女士和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交谈得很投入了。我坐在窗边独自欣赏飞逝的夜色,他们的谈话也毫无保留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女士说她在某企业集团工作,到成都探友。男人说自己转业后一直干个体,这次到成都谈了几笔生意。他们从个人爱好、经历到国际国内大事,从当今服装流行款式到未来服装潮流走向,从北京故宫到宝光寺……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不时会传来一阵刚柔兼济的笑声。我猜想,女士和那男人肯定都忽略了我的存在,大概我一脸的学生气和朴实的学生装告诉了他们对我无须设防。从他们绅士小姐般文明的言谈中,我直观上认为男人是个精明、老练的小款爷,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和深厚的处世哲学。于是,我开始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并注意学习他令眼前这位女士心花怒放的措词、举止。在当今社会来说,凭一只三寸不烂之舌博得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的欢心,大概也算得上是社交能力强的一种表现罢!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车上许多人都在隆隆车声和匀匀颤抖的催眠中睡去了。小姐和中年男人的谈话也由连续式变为间断式。男人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小姐开始把头无力地靠在椅上作预备睡眠状。也许是出于一种礼貌或者惯性吧,她的口中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男人。
……
我也渐次进入半睡眠状态中。窗外一忽儿乌灯瞎火,一忽儿又灯火通明,也不知這车要开哪儿才算是一站。我下意识地斜睨了旁边的二位旅伴,差点惊呆了——女士的头向那男人一边偏着,而那男人也恰到好处地把头向女士的这方偏着,两颗头几乎是碰到了一起。这时,我心中陡然溜出一个词:“狗男女。”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从迷朦中醒来,感觉到一个东西正柔柔地伏在自己肩头,鼻边还掠过一丝好闻的香味。稍事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我才发觉,原来那位女士“投靠”我来了。顿时我觉得世界神圣起来,受宠若惊之余也不由得细品起第一次被女人靠在肩上的“幸福”来。那男人仍似毫不察觉地假寐着,但偶尔又轻轻地仿佛是不自觉地把整个身体向女士的身体作大方位靠近。随着车身的一个大颠簸之后,男人已实实在在地与女士“肩并肩”了。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形成了一个静态“挤油渣儿”的游戏,男人和女士是甲队,我和车窗是乙队。我想,这下我这个瘦子非得被挤出点可怜的油水来不可了!唉!
从外部精神状态来看,我们三个人都无疑是处于睡眠。但真正的睡眠也许谁都未进入。(除了女士,但她也不能说是绝对。)在那时,睡眠只是一个完美的掩饰。否则,就会损失一些朦朦胧胧中那些“妙不可言”的情调了。
对于这意外的温柔,我,一个刚刚20岁的毛头小伙真不知道是该伸手轻轻地把女士推开,以保持自己的“清白”,或是就此保持沉默,不去惊扰女士的梦……犹犹豫豫中,我终究没有动。
当我心中隐隐约约地浮起一种“英雄护美”的感觉时,来自车轮下的一个大巅簸使女士清醒过来。她轻轻地推开伏在肩头的男人,然后轻轻地离开我的肩头,正立好腰身后保持中立,只是把头无力地向胸前低低地挂着。一头秀发垂下来掩没了她的额和脸。我想,那里面一定藏着一首诗或一篇散文。
过了几分钟,男人渐渐地改变了原来的那种“睡姿”,也把头向前挂起来。又过了几分钟,男人的头已和女士的头“接壤”了。这不是明显地想占女士便宜吗?我开始有些厌恶那个男人了。(我发誓,这绝非潜意识中那种微妙的“醋意”在起作用)厌恶他过于精明的逢场作戏,厌恶他伪君子的丑陋面目,厌恶他体内泛滥的邪火与欲望。我对女士也开始产生了怀疑。她是不是那种轻薄虚浮的女性?如果不是,那这一系列又作何解释?除非她是真正地睡去了,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呀!
我的睡眠于我只是一种假象,因为好奇心驱使我要继续仔细地观察和判断。随着女士的“不抵抗政策”,男人趁机伸过一只手搂住了女士的腰身,另一只手则主题鲜明地伸向女士鼓鼓的胸脯。当男人完全顺利得逞时,女士对这一切仍是无动于衷,而我几乎要呕吐起来。
好一个大颠簸!
女士突然醒过来,一种本能的警觉使她轻吼出一句:“搞啥子?!”男人触电似的把双手缩回去,没趣地把头抬起来,坐正身子。女士生气地立起身来,欲言又止。随后,她仿佛是最坚决也是最大限度地侵占我的领地,而拒男人于千里之外。我不由得再次神圣起来,且老是赶不走那份俗不可耐的“受宠若惊”,毕竟,我连一次拖都还没来得及拍呀!
正如意料中的那样,女士把自己的后半程完完全全地“托付”给我了!她的头大胆地靠在我的脸上,耳根部、肩上甚至怀里,有时还轻轻地来回移动,以选择更加稳妥的依偎方式。老天作证,我当时完全是一个合格的木偶,纹丝不动,或者说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觉得自己任何一个迎合的小动作,都将导致道德的沦丧,而这正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我不再过多地想象女士是怎样一个人,只知道她是信任我的,至少她在我这里寻找到了一种正需要的温慰和安全感。我想自己唯一正确的做法是满足她这个愿望,并且力求不破坏这个愿望的完美实现。否则,我,或者我们,将失去一种完整而短暂但却是美妙永恒的东西。
好多次,我想开口与女士聊个时髦的话题(我确信她是真正地醒了。)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以致我终究没能开口——其实,在两颗心脏靠得很近很紧并以同一种心律跳动且达成一种默契时,这默契本身岂不是一种绝好的交谈?我想,同时为自己的真诚所感动。
大约4个多小时后,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我和女士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她从我怀里立起腰身,从容而安详。司机说,终点到了。
男人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下了车。
“到了。”我说。不知道对谁。
“谢谢!”女士说。也不知道对谁。
车门外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