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实学之风与《孟子师说》
2018-01-03田智中韩雪
田智中 韩雪
摘要:
明末清初,学术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道德和知识的关系也随着学风流变的转向出现了变化。在反对明末腐朽学风的思潮中,涌现了一批批判理学末流、重新阐释儒学经典,旨在经世致用的哲学家及其著作,黄宗羲与《孟子师说》就是其中的代表。现拟从实学角度看《孟子师说》,意在阐述清初实学之风和《孟子师说》的关系,说明经世致用思想在《孟子师说》中的体现。
关键词:黄宗羲;孟子师说;清初实学;转型
明末清初是理学向实学转变的重要阶段,“经世致用”的学风思潮在保证了哲学家们保持原有的理学问题意识的同时,提倡“事功之学”,强调“求实用”的治学精神。黄宗羲作为浙东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兼有理学和心学的特色,更多地继承了南宋“浙东事功学派”的为学宗旨,重视史学、强调经学,其哲学思想透露出了明显的实践精神。
《孟子师说》(以下简称《师说》)作为黄宗羲批判理学末流,阐述自己哲学思想的重要著述之一,在其整个哲学思想体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师说》通篇都能透露出晚明思潮转变的信息,是黄宗羲思想的一个缩影,他的很多思想在书中都有涉及,无论是对人性、君臣关系的思考,对程朱理学的批判和对王学试图修正的想法;还是排斥佛老,主张经世致用的思想……都可以在这部书中得到充分体现。因此,以《师说》为本来管窥明清之际学术思想之大概,不仅能够充分表明清初实学之风对这一时代哲学家们的影响,更蕴含着继承与创新的时代特征,体现传统知识与道德关系的深刻变化。
一、时代变更与学风流变
正如一种学说和思想,必定是受着时代的魅力和思想家的生平所影响一样,《孟子师说》的内容,必定是由黄宗羲个人经历以及成熟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所决定。黄宗羲所处的晚明是一个独特而富有魅力的时代,是一个“天崩地解”的时代。晚明虽然因为当政者的醉生梦死而造成社会动荡不安,但正是政局的崩塌带来了一批思想家想要去思考改变这个社会,这就使得新的、富有活力的学风思想得以涌现,无论是对王学末流的修正,还是对经世致用的推崇,亦或是启蒙哲学的萌芽……这些思想带来了丰富多彩的明末学术界,又在这个基础上孕育了清代以乾嘉学派为代表的经学、实学等学说的土壤。
特定历史时期的思想文化必定是受着这一时期的社会现实和文化自身内部的变革进化所影响,明清之际学说的转变也不例外。总的来说,明清之际“心学”向“实学”转变的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其一是明清之际哲学家从明王朝灭亡的过程中得到的一些反思,另外一個就是阳明学说因过于看重“良知”“养心”带来的王学自身存在的弊端。
从前者来看,明王朝灭亡的原因主要是在于两个,一个是经济上由于土地兼并而造成的人民流离失所,社会财富地位差距不断加大;第二个就是晚明统治者无力把持政局,造成了政治上的腐朽黑暗,人民难以在这样的一个政权下平和安定的生活,这些问题都使得社会矛盾不断尖锐化,最终造成了明朝的灭亡和明末社会结构的新变化。在明末清初近百年的历史阶段中,正是这些社会经济现象的异变带来了这一特殊时期各思想家学说中重“实”的重要特点。
从后者来看,儒家学说本身就是一个极度拥有自身蜕变力的学说。当程朱理学锢于经史子集而变得相当僵化,脱离儒学自身创造性和活性,当阳明后学因为过度看重“心”的力量而使整个学说流于空虚,朱学和王学的弊端终于被知识分子们所认识并积极加以改造。随着自然科学的传入和发展,受其影响的哲学开始实学化,反对主观臆断和脱离实际的空谈学风,对当时学者反理学之“虚”提供了重要的借鉴意义。可以说,至明朝中后期,无论是王学还是朱学,实际上发展已背离学说初衷,而且越来越不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一方面,作为被统治阶级尊为意识形态的程朱理学已不能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和道德要求,士人完全将抄袭程朱学说为治学圭璋,理学产生了信任危机,儒学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另一方面,王门后学过分强调“良知”的作用,沉溺于空谈心性,不切实际。到了明末清初,程朱之学堕入寻章摘句、支离繁琐之途,王门后学则空谈无垠,不论实功。在这样的情况下,包括黄宗羲在内的清初进步学者,既意识到王学“以致良知为宗旨,以为善去恶为格物,无事则闭目静坐,遇事则实行合一”①的贵知而贱行的弊端,也看清了程朱理学“以主敬致知为宗旨,以静坐读书为工夫,以讲论性命、天人为授受,以释经注传,纂集书史为事业” ②的轻行重知的毛病,在这股旨在批判朱王学说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因此,可以说“经世致用”的治学态度,不仅仅是时代的要求,也是这一历史时期士人们渴望儒学发展变革的内心追求。
《孟子师说》就是在这样一个学术背景、时代环境下的产物。根据吴光先生的考证,《师说》一文约成于康熙七年(1668)前后,大约稍后于《子刘子行状》《子刘子学言》,同时据现行本所包含的材料可以推断出,迟至1680年左右这篇文章才定稿,此时黄宗羲年已七十多岁,历经了朝代变更,思想进入了晚年的成熟阶段。③黄宗羲作《师说》的宗旨,就是批判宋明以来理学末流僵化呆滞的学风,改变王学末流空谈一事的态度,承接其师刘宗周的观点,充分发挥自己的哲学思想。这点在《孟子师说·原序》中的“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宜其学者之愈多而愈晦也”以及“粗识先师宗旨所在,窃取其意,因成《孟子师说》七卷”中说得已十分明白。可以说,黄宗羲在文中以“师说”的形式从分析孟子的思想入手直斥当时学风,在继承蕺山思想的同时又与实学思潮紧密联系,别开生面地倡导了清新的治学风气④,体现了继承与创新并进的清初学风,具有思想转型期特有的“两面性”的学术特点,更蕴含着深切的“以实补虚”的哲学思想。
《师说》体现了明末清初的学风流变,主要体现在哲学家们问题意识的转换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转型时期,《师说》中蕴含着丰富的两面性,一方面它保有了理学的特色和问题意识,一方面它又带有清代学术的一些痕迹,有着清代学术的特色,即经世致用。另外,除了这种问题意识的转变,《师说》里同样指出了黄宗羲本人对于理学和心学的思考,即对二者的批评整合——无论是对割裂理气心性关系的驳斥⑤,还是以“心即气也”⑥为体现的心气一体论中对空谈性体的反对,亦或是对“功夫所至,即是本体”的提出,都强调了道德修养对于道德本体的重要意义,即实践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师说》是在以“经世致用”为中心的清初转型思潮的一部分,透露着由理学向经学转变的痕迹。这种向实学方向靠拢的转型在《师说》中主要体现为三点,即心性仁义论上的实践化、良知良能上的后天实践化和对国计民生等有关内容的看重和思考。endprint
二、以“实”补理学之“虚”
“以实补虚”正是黄宗羲“经世致用”思想的具体体现。 “经世致用”四字,在黄宗羲看来“经世”是指对社会的治理,“致用”则是以圣贤手段、六经之说来治国平天下。孟子关心国计民生,黄宗羲也反对空疏无用、流于形式之谈,在这样情况下,《孟子师说》密切关注社会现实,抨击时弊,用社会现实之“实”弥补思想文本之“虚”,以实践功用之“实”完善理义心性之“虚”,最终做到了以实学之“实”来补理学之“虚”。在这样一种思想指导下,黄宗羲的《师说》带有非常浓厚的经世致用思想,无论是在哲学部分中对“事功”“学”的看重,还是对国计民生问题的关心上,都有着广泛而具体的体现。
(一)仁义与事功相结合的仁义性论说
《师说》一文中,黄宗羲对于“仁义”着力最多,其仁义观也颇有不同之处。在开卷的“题辞”里就写到:“天地以生物为心,仁也。其流行次序万变而不紊者,义也。……自后世儒者,事功与仁义分途,于是当变乱之时,力量不足以支持,听其陆沉鱼烂,全身远害,是乃勤在整个遗亲后君者也。此是宋偃之仁义,而孟子为之乎?”⑦这段议论指出,仁义不只是天地生物之心及其有序发展与变现,更是治国安邦的重要原则,是治国平天下的大道;换言之,仁义之说不仅在整个理学系统中占据重要地位,还是经世致用的原则。黄宗羲的仁义之说将形而上的仁义心性与现实中的治国安邦联系在一起,凸显了仁义的事功之用,又说明了事功因有仁义原则而显出的合理性,使得二者互为表里。可以说是一反历来将仁义与事功视为两截的说法,主张将二者联系起来,强调“事功”的重要性;同时借重新诠释孟子性善仁义论,表达了自己独特的性论观和仁义观,在强调外在实践、重后天践履对其道德心性影响之深的前提下,以实学的色彩诠释了心学的问题意识,体现了浙东学派的特色。
黄宗羲反对空谈仁义心性,强调仁义与事功相结合,认为仁义不仅体现在天地生物的心性之上,还体现在日常的实践践履之中,并对治国安邦起着决定性作用。他将形而上的仁义心性与现实中的功利性用途紧密联系在一起,将作为“所发”的四端之情与“未发”的仁义礼智结合在一起,既肯定了理气合一之说,也暗含了对“发”而为“实”的看重,这在保留了宋明理学家对仁义心性的强调下,与清初经世致用的学风走向具有一致性。
在《师说》“仁之实”章中,梨州就指出:“仁、义、礼、智、乐,俱是虚名。……盖仁义是虚,事亲从兄是实,仁义不可见,事亲从兄始可见。孟子言此,则仁义始有着落,不堕于恍惚想象耳。”⑧他将心性仁义之说灌于经世致用的背景之下,将仁义概念落实于亲情关系等现实生活中,体现了将仁义与事功在人性分析上相结合的特点。而在《师说》卷六“公都子问性”章,他则指出:“其实孟子之言,明白显异,因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发,而名之为仁义礼智,离情无以见性。仁义礼智是后起之名,故曰仁义礼智根于心,若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先另有源头为仁义礼智,则当云心根于仁义礼智矣。是故情性二字分析不得,此理气合一之说也”⑨黄宗羲在此一反朱子所认为四心只是仁义礼智之性的作用发现、性体情用的支离之感,主张二者只是“一体之两名”,肯定“发而为情”的重要性;在对程朱理学批判的同时,也侧面反映了对人的主体意识的强调;同时,这种对传统人性论的问题意识进行的重构,表达了由“虚”向“实”转化的学术风气。
另一大改变就是从只强调“仁义之性”到对“由仁义行”的看重,体现了后天之“学”即“事功”地位的上升。《师说》“道性善”章写道:“予谓水,心也,而清者,其性也,有時而浊,未离乎清也,相近者也。其终锢于浊,则习之罪也。”⑩黄宗羲将仁义之心比作水,清是由于人性本善,而人之所以在性善的前提下做恶事就是由于后天之习的原因,体现了对后天学习的看重。单单保证内心本善是不够的,而是要在性善的指引下顺着内心感知而行事,将仁义付诸实践。这在孟子体现为“仁政”,而在黄宗羲处就体现为对国计民生的思考。
黄宗羲反对“事功与仁义分作两截”,既反对空谈仁义心性,又反对不以仁义作为原则指导的实践,将心性之学与经世致用相结合,体现清初实学之风对学者思想影响的时代特征;同时,这种仁义观在保证了心学的哲学意识的同时带有了一丝经世致用的色彩,体现了思想的两面性。另外,这种将形而上与形而下结合到一起的理论尝试,也对梨州批判阳明后学高谈心性、不务实际,主张“学”与“良知良能”并重的工夫论的提出提供了基础。
(二)“学”与“良知”并重的工夫论
陆王一派认为自身传承自孟学,并以其性善论和“良知良能”为治学之根本,将人本身自有的“良知良能”作为人之道德和人心自足的基础。但随着明朝的灭亡,明清之际学者所要面对的社会现实,不仅是社会的动荡凋敝,还有着儒学自身的衰变和迫切的变革要求。理学末流的支离与阳明后学的空疏狂诞,都要求清初学者摒弃宋明理学“静坐澄心”“格物穷理”的认识方法,注重实体,提倡经世,这一历史性的转变最终发扬于刘宗周,完成于黄宗羲。
《师说》中的哲学思想与哲学特点就是这一转变的最好例证,黄宗羲强调“即本体即工夫”,将“学”与“良知良能”并重,反映了清初实学之风对理学的影响。在这一点上,他完全继承了其师刘宗周的思路,主张“心以思为体,思以知为体,知以虚灵为体”B11,使得“知”一方面以虚灵与心沟通,一面又以物化与心相连,表明虚灵昭明之体的心无需如阳明所提倡的致良知而使之流行,故需要诚敬主意上的工夫。这句话意味着天地万物皆用心穷理的对象,但用心所至即在知和物上见其本体,本体即心之所寄、所明,所以人可在所见本体上见其工夫深浅;唯有尽心,才能得本体之全。就此,黄宗羲提出了他的“心无本体,工夫所致即其本体”之说,不仅以工夫代替了本体,强调本体随工夫展开的必要性,而且赋予工夫以实在的内容,奠定了经世致用思想的认识论基础,建立了与当时实学思潮相呼应的以“力行”为根本宗旨的实践哲学。黄宗羲十分强调工夫对于认知和把握本体的重要性,并更赞同“事上工夫”的践履,而不赞成离却人伦日用而“静养”“居敬”,认为“离却人伦日用,求之人生以上,是离规矩以求巧也”B12。这就把工夫与本体统一了起来,不仅化解了阳明后学本体派与功夫派所引发的本体与工夫之间的歧离为二,还化解了先验本体与后天工夫间的紧张,表明了“工夫积久”对把握本体的重要性,可以说,《师说》中体现了这样一种问题意识的转变,即将“笃行”作为哲学的根本目的和意志,建立新的“行”中心说。endprint
作为王学的“继承者”和“修正者”,黄宗羲在《师说》中借孟子发论,用强调“实”与“良知良能”并重,而将“实学”与“重知”的学风增添进自家之言,带有挽救明末心学只重“本体”而忽略“工夫”的空疏之意。在“道性善”章中,他借郝仲舆之口说到:“万事万物,理皆天然,不独四端五常。其人力可学而能者,较天成分数,万不及一,故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假使人性本无此道,虽学亦不能矣。……由学而能者,万不敌天生之一;由不学而坏者,一丧其天生之万。故学为要也。”B13此论中就突出显现了黄宗羲对“学”的重视,他认为虽然天下万事万物之理皆出于天,人通过主动学习而得到的相对于天生而来可以忽略不计,人后天学习所掌握的能力与先天比是微不足道的,甚至“万不敌天生之一”,但是如果不学的话,却丧失的是“天生之万”。可以说,黄宗羲肯定的是“良知良能”是先天的德性的基础,但他同样强调后天知识学习的重要性,认为后天之学不仅能够增进德性,更能使人不会误入歧途。显而易见,这种对孟子思想的诠释带有一种修补王学的用意,又带有一种时代实学之风的意味,使得自身的学说带有两面性的色彩。
这种修补王学并意图将理学心学的路子传承下去的同时,却带有清代实学经世致用色彩的学术特点,使得黄宗羲的哲学思想带有“学术转型”的意味,也突出了身为浙东学派代表人物的特色。相应地,作为转型之作的《孟子师说》也帶有清代学术的一些痕迹,在讨论传统理学概念的时候体现了清代实学的特征,和纯粹的理学存在极大的不同。这种不同尤其体现在对实践和工夫的看重,主张以经世致用来实现理学的问题意识。《师说》作为黄宗羲的代表作,其中的哲学思想就体现了清初实学为显的时代特征,强调治学、为政要切诸实际而不空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三)国计民生为中心的为学宗旨
“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于游谈,故受业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B14黄宗羲痛恨明末空谈心性的学风,认为那些不关心国计民生,只热衷于卖弄语录、空谈性命的“道学乡愿”实际是欺世盗名之说,无论是对儒学的发展还是对社会现实的转变都没有任何积极的作用。在《师说》“孔子在陈”章中他指出:“千百年来,糜烂于文网世法之中,皆乡愿之薪传也。……读书有读书之乡愿,成败是非,讲贯纪闻,皆有成说;道学有道学之乡愿……衍辑语录,天崩地坼,无落吾事。”B15实际上就认为六经不单单是圣贤之说,而都可以在现实付诸实际行动,这就是典型地以经世致用为原则而阐释理学的问题意识,在《师说》里面就体现为黄宗羲所提到的大量有关国计民生的内容。
《孟子师说》一文中多次提到政治、田制、税收、土改等有关的民生内容,这些问题的阐述,实际上充分表明了黄宗羲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他在总结明朝灭亡的沉痛教训,深窥到农民起义的本质是源于土地兼并问题严重,过于沉珂繁重的税收又使得大多数平民无法生存下去。在观《孟子》中答滕文公问为国时说的“……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时,黄宗羲借此阐发了自己的观点,这段议论就写于《师说》“滕文公问为国”章:“今之两税,皆贡法也。其病民不待言,然民亦无暇以此为病矣。苟还什一之税,民亦解倒悬也……秦开阡陌,井田尽废,此一变也。自秦以至于唐……此又一变也。自明以来……又一变也。经此三变,民生无几矣。”B16这里面,黄宗羲揭露出了关于“并税式改革”的一个想法,即历史上的税费改革从宏观上看有三变,而每次改革之后,民众实际上的负担总是在下降一段时间后涨到了比改革之前更高的水平,并以实际银钱税亩作为例证,体现了明末清初思想家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以及试图寻找解决之道。这实际上就是受到了清初实学之风的重要影响。
不单单是对经济民生的关注,黄宗羲的《师说》也用大量的文笔对政治时事进行臧否,借评述历史人物而表达自身对时事的见解与态度,反映对现实的深入思考。如“梁惠王”章中:“苏氏云:‘自汉高祖、光武、唐太宗及宋太祖四君能一天下者,皆以不嗜杀人致之。……顾后来元明之开创者,不可称不嗜杀人,而天下为威势所劫,亦就于一,与秦隋无异,未尝不延世久长。盖至此而天道一变矣,遂不得不有逆取顺守之说。此尚论者之所痛心也。”B17这段文字借对四君统天下源于不嗜杀人,对元明开创者嗜杀人的行为予以斥责,实际上未尝不是对清初“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等嗜杀人行为的批判和讽刺,认为虽“就于一”“未尝不延世久长”,但终究不是道统。
像这样的例子,《孟子师说》中存在很多,这些大量涉及到史实和数据的章节,实际上受到了明末清初崇尚实学这样一种学术思潮的影响,同时,也为后期重考据的乾嘉学派起到了借鉴作用。另外,这也是明末清初思想由“诠释”向“考据”的转型,由对理学概念的分析向具体问题分析的转型,使得整个思想存在两面性,既突出了理学本身的问题意识,譬如对仁义、心性的思考,又带有了清代学术“经世致用”的特色。
三、结语
关于清初学风流变与黄宗羲《孟子师说》之间的联系,众多学者都认为在清初孟学的研究中,黄宗羲的孟学注重挖掘孟子思想中的实学和史学内容,重视客观实践对道德修养的作用,并且凸显了孟子尊重知识的形象;同时肯定人欲的合理性,别开生面倡导了新的治学风气。B18黄宗羲的《孟子师说》以“以治天下”“以为民用”的经世思想作为指导,注重突出孟子“性善论”“良知良能”“养气说”等心学思想中的实学成分,在德性修养和治学中注重外在知识的积累和实践,试图以程朱之“实”来补陆王之“虚”,从而在肯定阳明心学良知论的同时弥补了其不可避免的玄虚之弊。这种继承与创新既是清初学风流变的产物,又蕴含着传统知识与道德关系的深刻变化。
可以说,《孟子师说》体现了明末清初思想转型期带有的两面性特点,这种既保留传统问题意识,又强调顺应实学思潮、重视实践的学术特点带有清晰的时代烙印,同时也在逐渐将这种“矛盾”学风推向高潮。黄宗羲重建心学并力主经世之义的学术特征,不仅意味着学术思想自身的内在转型和变革,又意味着开启了一条从心学迈向经世致用之学的新道路,这都对明清学术的发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 注 释 】
①②颜元:《颜元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4、44页。
③郑宗义:《黄宗羲与陈确的思想因缘分析》,台湾《汉学研究》第14卷第2期(1996年12月),第70—71页。
④中国孔子基金会编:《孔孟荀之比较——中、日、韩、越学者论儒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年版,第400页。
⑤⑥⑦⑧⑨⑩B11B12B13B15B16B17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一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0—71、60、49、101—102、136、77—78、142、159、78、165、80—81、51页。
B14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黄宗羲全集》(第十二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8页。
B18参见杨华:《清初学风流变与黄宗羲的〈孟子师说〉》,《道德与文明》,2012年第1期;王雪梅:《黄宗羲〈孟子师说〉述论》,《四川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4期。
(编校:章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