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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色人间

2018-01-02闵弱静

现代语文(教学研究) 2017年13期
关键词:声色吹笛琵琶

闵弱静

十年前,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我合书,目光远眺,耳放八方,仿佛听见随历史长河一波一波推来的乐声,沉浮着一派盛世光景。

从古至今,人们对音乐的热爱从未停息。斫木为琴,钻孔成笛,击缶而歌——不断演变的乐器在文人墨客的诗词间惊艳留影,镌刻人与自然,人与生活的完美和鸣。

不知多少痴人,因声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声。

只道是,乐里藏春秋,声色满人间。

琴·雨过天青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

我以为,这是对古琴最深的写照。

现代人常浸淫金属摇滚的耳朵,会嫌之寡淡,于是将之奉作高阁古物。

像习惯了碎片化阅读一样,我们的心越来越不能张开所有毛孔去接那传来之音,所以要求乐音本身易燃易爆炸。然而琴自闲雅疏狂,按扫之间,余音袅袅千年。

此非易事,王朝多少更迭翻覆,琼楼玉宇化残垣,尊荣富贵作飞灰,而今时今日的我仍能抚一把古琴,心中低吟“长相思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要想谈着当年风姿,美人当年风华,有情人当年相思。

野火烧不尽的是我们的文化,包裹着琴、披荆斩棘穿越古今的,是对一个民族而言,比什么都宝贵的文化。

“伏羲见凤集于桐,于是象其形,削桐以制琴;神农结丝为弦,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

“宫、商、角、徽、羽、文、武”,如台上的戏角儿,演守义刺客,家国深仇,或拟山巍巍水洋洋斧伐丁丁,从诡谲激烈的广陵散到潇洒快意的渔樵问答,从古演到今,观众上了座,如何舍得离开?

相传,有一种瓷,出窑之时恰逢天空雷雨转晴,会呈现出绝美的青,流转着淡淡的光华。如果古琴听得懂,我会告诉它,你和这种瓷很像。

电闪雷鸣之后,乌云作雨散,天空呈现宁和纯净的青情,大片琤琮琴音倾洒,应和着万物的心颤。

筝·远山含黛

远山黛是女子眉妆,这名字起的太妙,把渺远山水,引至眉间眼里,若筝音有色,我觉得,也该是如斯山色。

一排码子如仰冲琴弦的大雁,凝成分隔两端不同音域的山岭,右手勾托抹托,左手吟按弹拨,似莲花开落——琶音流转,曳人神思到幽微灵秀地;摇指轻起,牵人心魄到无可奈何天,大撮收尾,恍惊山下已千年。

古筝上平易,弦多音好找,什么也不会的人,用指尖轻輕划拨,都如流水潺潺,然而灵兽温驯易近,并不意味着你能轻易驾着它排空驭气奔如电,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么多弦那么多指法那么多悄然移动的码子那么多藏在揉按中的不同余韵,是无限膨胀的排列组合,必要指与心都经多年苦修,方能游弋于世间万象。

一曲大师演奏的春江花月夜,便能让人见春满江,江浸月,月怜花,花照人,人望相思楼,江水流春愁。

取一张纸,碾上纯白的天色,瞧着它慢慢涌起山意,有芽的喷薄,蕊的爆裂,龙潜水底,雏凤清鸣——作画的不是任何一个画师,是筝。

你朝远山望去,层层叠叠的黛蓝,最远处氤氲成若有还无的水墨,仿佛也有细不可闻的筝音,在那里回荡。

笛·杏花疏影

莫对着梅花吹笛,仔细惊起一场风雪。

莫对着月亮吹笛,仔细它掉入江心和影儿成双。

在人间给笛觅一个好去处?自然是玉人唇边,灯火阑珊,杏花影里。

笛子一横,仙姿便出了,《琅琊榜》里胡歌饰演的江左梅郎,吹笛之姿真让人想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那类形容,这还只是表面功夫,把笛子做了个道具罢了。若说真正见到笛音可以改天换日到什么程度,是路遇一个被风霜磨得无比粗砺的老人——他坐在台阶上,脚边放着一个碗,里面放几张浅绿的毛票,拿起笛子时周遭的空气突然静定下来,他如一位遗世而立的帝王,来往行人,世间尘埃皆不见,唯有那遏云笛声,与我目光交缠——我差点掉下泪来,默念着三毛在无人剧场听着交付了生命的魔笛发出的慨叹:“不死的凤凰啊,你怎么在这儿?”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景致这样好,吹笛人也是极生动的一道景,有人说流露出吹到天明也无人听的寂寥,我亦妄自揣度下吹者心意——“无妨,此时此刻,我有笛子就够了。”

终究人生如逆旅,遇到的绝大多数人终须散,最终留下的,大抵只有一片如梦似幻的杏花疏影。

这样的唯美与孤清,是对很多风流客一生的写意。

琵琶·酒醉酡颜

耳闻着珠玉撒了,锦帛裂了;

眼见着罗裙翻酒污,司马青衫湿——

唉,要什么银篦击节,叹什么轻离别,

咱只愿醉卧琵琶,长梦不起!

关于琵琶有太多色彩鲜丽的梦,浔阳江的秋月白,明妃冢的黑风沙,十面埋伏中霸王卸甲,阳春白雪里飞花点翠,葡萄美酒夜光杯,娘这琵琶声,众宾客一杯一杯下肚,听着那低眉信手续续弹,嘴里咂巴一下,有味儿,比尝了百道佛跳墙都有味儿,万千滋味在舌尖汇聚成一点痒,挠不着,只盼着这仙乐永远别停——秀才说佛闻荤香跳墙,我说,佛该再闻琵琶,始解烟火人间。

想想琵琶最盛时期,要数唐朝,肤若凝脂的丰腴女子,如娇花依次旋开,素乐一拨,便是半个盛唐;含情眼风从琵琶上挪开,往席间一扫,便酥倒整个时代,何等风光旖旎。

敦煌还未消失的壁画,琵琶出现了六百余次,怀抱竖弹,挥臂横弹,昂首斜弹,倾身倒弹,其中第一百二十二窟的“反弹琵琶”最为闻名于世,舞者与乐器奇异相融,成永恒之美的标志。

大约游客散去,壁上人要鲜活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琵琶也活过来,一夜又一夜,歌尽华章。

磬·回风从雪

风化千缕,与之激荡;雪碎万魄,粹其冰凉。endprint

若说前几种乐器,在今时还能“飞入寻常百姓家”,磬这一族基本上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只有在纪录片或舞台演出时才可见其风姿,穿着汉服的女子,莲步轻移,裙裾漾开涟漪,手直小槌,在神秘的石片上敲打,叮叮咚咚,仿佛催生了一樹又一树的花开。

试着想象磬的声音,大约是极清,又不过分亮,像在水面投个小石子,水纹从圆心匀匀扩开;另一片磬被撞击,又散开一重波纹,与这厢交叠,消融抑或助力着一齐扩远……

姑洗、蕤宾、林钟、夷泽、南吕、无射,一律一律,念起来口齿噙香。数不尽的岁月里静若处子的石片,在被敲打之时便有了这等好听的律名。石经雕琢被打磨成乐器,器奉妙音,音不成律,不足传千古,古人捕捉其灵,郑重编排、郑重赋名,故而史载现惊鸿。在活过的痕迹里,赋予万物以灵,想来古人之雅,古人之痴,今人少不得自叹弗如。

沧海桑田覆如此宫廷雅乐以黄土,重见天日时,一套编磬已碎裂大半,其形虽毁,其魂仍存,再以青石、玉石容其魂,复闻风雪琳琅,不减昔年端庄。

有人以磬比君子,誉其声为德音,君子如琢如磨,清气长存。

余音

有些声和这些声衍生出来得色,仿佛同某些特定的时代一起沉落,成为诗词间的心驰神往。脑海中勾画美景易,然而要复制跃动的音律,确实非亲耳所闻,谱之传之不可。从前,没有刻录机,没有唱片,所有声色,都以文字的形式保留下来,沉淀着中华民族的部分精魂,火种一般,燃在懂得的人心里,而不断改变着形态的乐器,便是托举火焰的火把。

听过回环往复、声部如恋人般亦步亦趋直至融合在最后一个和弦的卡农,听过爵士乐中萨克斯、小号、鼓对整首曲子的攥夺与放任、满溢的冲突与妥协,听过唱诗班的管风琴,听过乡村的布鲁斯,我依然忍不住偏心地想,只有华夏土地上成长的乐器才能绵延一波三叠,悠长婉转,余音绕梁的韵,在“韵”字一事上,中华乐器,登峰造极。

警幻仙姑为宝玉演十二曲时,曾道:“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曲,反成嚼蜡也。”宝玉当时不解释文意,越听越无趣。若是经历完人间劫数回头再听,必是感慨万千罢?我待语文课,曾似宝玉待红楼梦曲,很多诗篇文章过口不过心,不解其中味,以为学不学它们我的人生也不会多一分少一分,然而它们让我被音乐打动时能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而不是大叫“妈呀!好听!”,感谢那些语文的轻柔陶冶,不知不觉化为我灵魂的一部分,让我出声色人间而不眼盲心盲,耳口喑哑。

走进灯红酒绿,又是一番声色人间。八十年代的挽歌,声嘶力竭地释放着热情,九十年代的民谣,半露不露地起伏着小情绪,一个是大戈壁上的突起,一个是江南水乡的瓦房。不管音乐的车辙滚向何方,脱不开的,总是绵绵华韵底色。

(参考教材:《大学语文》<第二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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