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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这本书就试图让女性醒来

2018-01-02翁佳妍

看天下 2017年34期
关键词:米拉瓦尔规则

翁佳妍

“毁掉一个女人,只需要把她娶回家”

畅销40年后,《醒来的女性》第一次全文引进中国。在这40年中,这本女性主义小说全球销量2000万册,一直在等待女性真正觉醒的那一天

一个晚上,美国郊区高级住宅,主妇米拉在等丈夫回家。

某种程度上,她“算是赢家”:体面的丈夫、漂亮的房子、听话的儿子、锦衣华服。她还保持自尊——做家务出于自愿,她认为自己在“那套规则”下适者生存了。

她听见丈夫进门,在黑暗中倒了酒,“我有话对你说。”丈夫说。这氛围真是妙极了,她想“今晚月色真好”。“我出轨了,我要离婚。”她听见丈夫说。

在《醒来的女性》中,美国作家、女权活动家玛丽莲·弗伦奇用一群女人的故事讲出了“那套规则”:“只有女人会怀孕、需要带孩子,其余规则都是从这一规则中派生的。要毁掉一个女人,只需把她娶回家。”

这本出版于1977年的书当年因观点激进备受争议,但仍居《纽约时报》排行榜首,全球销量2000万册,翻译成22种语言,成为现象级畅销书。当时评论“全世界女人都在读这本书”,该书甚至推动了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

畅销40年后,这本书第一次全文引进中国。中文版编辑任菲表示这部书在当下仍有意义:“当代中国女性的生存状况和书里美国女性非常接近,每个人都能在书里找到自己。”

中产主妇们的泥沼

听到丈夫要离婚,米拉怒火中烧,她觉得被骗了。

米拉不是没想过独立。她上过大学,崇拜贝多芬和莎士比亚,想成為那样的人。后来,她发现在这个女人不能在夜晚独自出门、不能去酒馆借酒消愁,甚至要有人陪着才能外出的年代,属于她的社会角色只有:妻子。

规则告诉她:“结婚、带孩子、守住丈夫”。于是,她中止学业结了婚,“微笑,节食,不唠叨,做饭,搞卫生”——规则表示这样就能守住丈夫。她做到了,还是被抛弃了。

回想婚姻生活,米拉觉得糟透了,只是“一座房子和两个孩子的仆人”。这段经历和作者弗伦奇重合颇多,她表示《醒来的女性》带有自传成分。

上世纪50年代,弗伦奇在霍夫斯特拉大学读文学和哲学,读书期间嫁给一名律师,很快儿女双全。“所有人都认为我丈夫是世上最好的人,其实他在家是个怪物。”一次采访中,弗伦奇说,丈夫一直试图阻止她继续学业和写作。后来,她把这段不愉快体验写进书中。

米拉怀孕了,她没有准母亲的幸福,只觉得自己被剥夺了:之前那个读弗洛伊德的自己被抹得一干二净,成了“行走、说话的载人车辆”。丈夫外出工作,会把这些派头带回家,渐渐的,“他们娶的那个与他们平等的人变成了仆人”。

她不是最糟的,周围看似实现美国梦的中产主妇们各有泥沼。有人长期被冷暴力。有人拥有大学文凭,生了六个孩子,刚找到工作,又怀孕了。有人得乳癌,动完切除手术,丈夫厌恶地别过脸:“真恶心。”有人爱好昆虫,沉迷读书不做家务,被送进精神病院。

相比之下,米拉觉得丈夫还算不错,至少他总口头感激她为家庭牺牲。然而,当她打算拿三百块帮助朋友,丈夫拒绝了,因为“那是我辛苦赚来的”。

和米拉一样,1967年弗伦奇和丈夫离了婚,去哈佛大学读博。十年后,她写出了这本《醒来的女性》,这本书关于她的生活——主妇如何离开家庭,进入大学,并成长为女权主义者。弗伦奇说素材来自生活:“我听过周围朋友的很多事,书里女性的经历都是那些存在我脑子里的故事。”

选择的权利

在《醒来的女性》中,弗伦奇让米拉平静地离婚,同时递给丈夫一份账单,让他为家庭服务付费。“你说过,就算住在旅馆也会过得很好,你就当作15年一直住在旅馆里。”丈夫气坏了,律师觉得她疯了:没有女人跟丈夫提条件,被抛弃的应该默默离开。

某种程度上,米拉胜利了。离婚后她每月拿到六千美元,比折算的结婚期间“家庭服务费”多三倍。她进哈佛大学读书,认识了各色女性朋友,第一次发现有这么多生活方式可供选择。

单身母亲瓦尔,一名女权者,带女儿到处参加政治集会,永远不缺男朋友。女同性恋者伊索,为寻找生活意义环游世界。也有拥有体面丈夫的女学者,生活理想是回家种花烤面包。米拉和这群朋友整天聚会,过上了读书喝酒谈时事的自由生活。

米拉们生活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值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兴起。1949年,法国存在主义学者波伏娃出版《第二性》,其中的著名观点——“女性不是天生的,是被塑造出来的”使该书成为运动奠基之作。女性不再满足第一次女权运动争取到的“和男性平等的法律权益”,她们要求更多:堕胎自由、以及参政、就业、受教育平权。

米拉们的青年时期,女性地位倒退。美国舆论认为“追求事业和高等教育使得女性丧失温柔气质”,变得男性化,政府号召女性回归家庭。尽管米拉们大学毕业,仍只能找到代课教师、打字员等与学识不匹配的工作。

1963年,作家贝蒂·弗里丹发表了《女性的奥秘》,将家庭比喻成“舒适的集中营”,在中产女性中引起巨大反响。这部书也被认为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的开山之作。在《醒来的女性》中,米拉正是在这股浪潮下重返大学。

弗伦奇只是记录下当时各种女性生活,不作判断。在她看来,女性的生活没有标准答案,关键在于她们有选择的权利。

获得自由后,米拉开始反思和儿子的关系,她发现,比起保姆,成为一个有学业、有自己生活的母亲,更让他们肃然起敬。米拉甚至找到了“真爱”——本,一名研究非洲的学者。本似乎尊重她作为一个人、一个女学者的存在,支持她的学业,一起做家务,主动跟她的儿子接近。

但是,在这本被誉为“小说版《第二性》”的著作中,弗伦奇没有让米拉在幸福中晕头转向,她总在警惕是否又被安逸的生活收买:有一天,她为全家准备晚饭,“满怀柔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然相信一个热热闹闹的家庭就是幸福”。

“会改变吧”

《醒来的女性》出版后,弗兰奇一夜成名,成为美国女权主义代表。

在一次派对中,她被热情的女读者团团围住,她发现所有男性远远离开她们,“不高兴地缩在墙角”。在书中,几乎没有正面男性角色,他们要么愚蠢强势,要么猥琐可笑,而“法律是为他们而定,社会是为他们而建,一切都因他们而存在”。

1971年,弗伦奇女儿遭遇性侵,她将这段惨痛经历放到单身母亲瓦尔身上。在书中,瓦尔受害的女儿遭到警方和律师羞辱,对她开恶劣的玩笑,暗示她是自愿的。更让瓦尔震惊的是,一个看上去呆板懦弱的牧师谈到爱而不得的女孩,遗憾自己“什么都没做”。当被瓦尔问到“你本来可以干什么”?牧师回答:“我可以强奸她。”

“所有男人都是强奸犯。他们用他们的眼睛、法律和规则强奸我们。”在书中,弗伦奇气愤地写道,这成为《醒来的女性》流传最广的格言。评论界认可这本书在推动男女平等中的价值,“它为那些从当时的社会规则中寻求解放的女性,提供了一个充满力量的故事。”《洛杉矶时报》评论。弗兰奇后来出版了包括《從夏娃到黎明:女性的历史》等著作,全部和女权有关,然而影响力都没再超过《醒来的女性》。

《醒来的女性》之后,英语文学界女性主义作品层出不穷:加拿大的阿特伍德出版了反乌托邦寓言《使女的故事》;英国的安吉拉·卡特改编了一系列传统童话,使之成为带有女性主义色彩的暗黑故事;美国记者格罗丽亚·斯泰纳姆混进花花公子俱乐部,扮成兔女郎,给杂志写抨击色情业的长篇报道。

在中文版编辑任菲看来,《醒来的女性》最可贵的是,弗伦奇没有止步童话或是励志故事——追求自由的女性获得了奖励,一个更好的伴侣和家庭。在给读者提供“独立女性”的生活选项后,弗伦奇指出了自由的代价。

当米拉对“真爱”说“我不想生孩子”,一切结束了。本要去非洲做研究,他替她做了决定:放弃写了一半的论文,跟去非洲,再生个孩子。米拉意识到,这位知识分子和前夫并无不同,他爱的是“一种理解他、欣赏他的补充物”。

不久,“真爱”结婚了,老婆是在非洲时的秘书,一个尽职的家庭主妇,“有点黏人”,这当然是优点。这时的米拉40岁,有哈佛学位,有了渴望的自由和独立,找了一份大学教书的工作,单身。

女权者瓦尔在一次政治运动中被警方射杀,“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米拉说:“或许到我们的下一代,会改变吧。”直到今天,美国亚马逊《醒来的女性》页面下新评论仍不断出现,内容和40年前大同小异:“这本书改变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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