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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厕外传来了有人吗的女声

2018-01-02曹寇

山花 2017年12期
关键词:暑假作业球友羽毛球

曹寇

每到夏天,朱白都会趴在自家的凉床上迅速地将暑假作业做完。暑假作业和寒假作业一样,一向是教育部门针对中小学生编写出版的,它和开学时发的新书无异,无不散发着好闻的新书墨迹未干的香气,让朱白总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紧张和激动。该新书除了大量的后缀为“?”号的铅印文字,就是括弧、下划线、方格和空白,这些地方需要朱白用圆珠笔填满。总之,因为作业是以一本新书的体积存在(暑假比寒假长,暑假作业也厚了整整一倍),这使写作业更像一项工程,迫使朱白在放假第一天就开始动笔。对应于酷暑,朱白奋笔疾书,挥汗如雨,辅以门前大树上的蝉噪、烈日或暴雨,画面相当感人。当他终于做完,嘬起嘴唇吹掉书页和桌面上的橡皮条垢,合上整本暑假作业的时候,他似乎才愿意伸出手来擦擦额头的汗珠,露出一个三好学生应有的笑容。新学期报到之日,朱白会交上这本作业(先交给组长,组长再交给班长,班长再统一交给班主任。值得一提的是,朱白历任过此类职务),如果班主任真的会摊开它检查作业完成情况的话,后者会毫不例外地嗅到圆珠笔笔油的味道、汗味,乃至朱白的体味。

虽然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之后二十多年的夏天与此无关,但朱白对此还是记忆犹新。他甚至还想到暑假作业里除了一些与课堂学习有关的题目外,还有一些趣味问答、成语接龙和填字游戏。似乎正是后者的存在,不断善意提醒着朱白:小朋友,你正在欢度暑假哦。时隔二十多年,朱白确信那些暑假是欢乐的。这些欢乐甚至包括同龄人溺毙于河塘的不幸。朱白看过日本一部名叫《河童》的电影,具体内容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河童”二字却根植于心。那些下河干澡不幸淹死的小伙伴们啊,死亡使他们不再成长,他们成为永恒的“河童”。

幸存者朱白转眼活到了二十多年之后。他毕业于名牌大学,成为一名有事业编制的单位员工,工资在政策内连年增长,在“非典”那一年还因为表现出众(具体是在辛勤工作中连口罩都忘了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继而在房价暴涨之前幸运地买了房。娶妻生子,又顺应城市拥堵的必要,买了辆价格适中不算丢人的车。节假日,他偶尔会载上妻儿,开着这辆车回到家乡看望父母。如果在返程的高速上,被堵在半路,他也会不失时机地使劲敲打几下方向盘,骂几句“shit”或“fuck”。没错,朱白是一个喜欢在电脑上看电影的人,除了一本道,也看啄木鸟,并非是在妻儿和汽车面前炫耀英语水平。他有英语四级证书,但也仅此而已,只是当年的学位证明材料。在唯一的一次出国经历中,朱白沉默寡言,因為“shit”和“fuck”相当于他的母语,所以也不敢轻易出口。在一个业余羽毛球俱乐部,他的“shit”和“fuck”曾引起过一个名叫刘晓华的女球员的关注。“朱白,你真有意思。”刘晓华曾特意走过来上下打量朱白两眼,这么评论道。朱白脸一红,此后尽量用“操他妈的”来替代,刘晓华也便再没过来搭话。

刘晓华五官长得一般,尤其让朱白难以接受的是乍腮,而且打球时,她习惯于将头发束成一条马尾,使痄腮尤为突出。不过,这张宽大的脸膛在很多人看来都无足轻重。刘晓华身材矫健,有两条雪白的大长腿,由白色的耐克运动鞋直通黑色的运动短裤,然后是翘臀、细腰和双峰,乃至于脖子上挂的铂金链子也尽善尽美。她自己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很难说她不正是因为要秀一秀自己的身材才报名参加这个俱乐部的。但也不排除另一个可能,正是运动,让她的身材得以保持至今。如果没记错的话,刘晓华好像比朱白还大一两岁。她不仅早已嫁人生育,而且据说还生了一对双胞胎。这确实够神奇的,朱白没有在她接高空球时裸露的肚皮上发现剖腹产刀疤(对应于自己妻子肚皮上那块刀疤的所在位置),这不免让朱白脑子里出现这样的画面,那对双胞胎,一个接着一个从刘晓华的阴道里笑嘻嘻地爬了出来,也开始过上了幸福的童年,转眼就读于某小学,也写起了暑假作业。朱白在街上也曾巧遇过刘晓华,当时还是春天,刘晓华已经率先穿起了热裤,只是大长腿上还套上了一条肉色的长筒丝袜。因为不是在打球,她的头发放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乍腮。这确实让朱白惊艳了一下。只是当时自己的老婆韩丽也在,后者不免表现出了应有的不悦(朱白居然认识这样的女的)。朱白只好安慰韩丽,也是在说服自己:“我们那个俱乐部的嘛,这个女的名叫刘晓华,羽毛球打得不行,你不知道,乍腮,脸有你两个大。”

朱白不是那样的人。他出身寒微,朴实、上进、有责任感。这基本是这些年里老师、领导和长辈达成一致的评语。包括每年花两千块钱打羽毛球,也是对“生命在于运动”这一口号的响应动作而已。这难道不正是他老婆韩丽看上他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丽也享受到了丈夫打球带来的好处。比如,打球使朱白显得生气勃勃,比自己闺蜜那些秃头腆肚的丈夫们看上去要体面英俊多了。在床上,朱白也不减当年,不仅干劲十足,还花样繁多,让身为妻子的她惨叫不已。事后,韩丽曾开过丈夫的玩笑,说你这么能干,会不会只干老婆有点不够?朱白则嘬了一口日渐垮塌的妻子,说了一句让韩丽至死都会感动的话:“老婆啊,别胡说了,这都是因为你是我老婆我才这么能干。”韩丽不免撒起娇来:“我怕你被那个打羽毛球的给勾引了。我不给你打羽毛球了。”

确实有半年时间朱白没有再去打羽毛球。他一下子忙了起来。孩子要上小学了,他要把孩子弄到最好的小学去。他如愿了。单位要评一个先进集体,需要补办各种材料,加班加点,朱白作为单位里的青壮,作为积极分子,有必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劳动。此外,新的一轮人事安排也在这一期间进行。老的即将退去,朱白这拨精干即将接过权柄。没有人会怀疑办公室主任的职位不是朱白唾手可得的。他们甚至已经把“朱主任”这一尊称散布开来了。虽然朱白无意于非要夺取主任这一权柄,但大家既然已经叫开,如果最后自己没有成为主任,那只能当众出丑。出丑恰恰是朱白唯一不愿意接受的东西。朱白没有出过丑,哪怕是喝酒,他也基本能够做到强大而镇定。他的酒量本来就不错,可以干掉所有递过来的酒杯,且能够始终保持杯沿低于对方,尺度深于来者。酒品酒德俱受人尊敬。即便是喝多了,他也不会失态。如果实在撑不住了,他会找一个地方沉沉睡去,连呼噜都不打,完全不干扰他人。endprint

该活动的都活动了,该操作的也都操作了。朱白的唯一任务就是等待。这还是让朱白想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暑假作业,他勤奋并积极地做完了,尽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至于做得是否让他人满意,他又怎么能说呢?在一次家庭餐桌上,他的岳丈,也就是韩丽的爸爸,也就是朱白的入党介绍人以及老领导,甚至拍着自己的鸡胸宽慰全家老小:朱白这次升上去是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属于意外,而意外属于天算。如果朱白最后没有出现在干部提拔人员公示名单中,那只能叫人算不如天算,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不过,在洗锅碗的时候,朱白的岳母看着韩丽把洗好的碗碟撅着屁股塞进碗橱的时候,注意到自己女儿穿的是一条卡通米老鼠睡裤,没穿袜子塞进拖鞋的脚后跟上布满了老茧。而当女儿直起身的时候,她又发现女儿跟自己一样连胸罩都懒得穿了。老太太不禁不安了起来。她没有当着女儿的面说什么,只是劝女儿应该多注意身体。晚上到家,上床关灯之后,她才叹了口气。朱白的岳丈不由地被这声叹息惊醒,在他的印象里,早年妻子习惯于深夜长叹,而一旦长叹必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非得跟自己大吵大闹一顿不可。自己退休每天在家后,她就不再搞这一套了,出于恐惧,他问老伴怎么了?老太太欲言又止,脑子里再度浮现女儿的样子,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说朱白是不是太顺了?”

朱白所在的业余羽毛球俱乐部,说白了,就是他们七八个羽毛球爱好者,每周末集中在一起到区体育馆打球,搞一身臭汗,然后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家。有时打完球,他们也会去喝个扎啤撸个串。至于费用,平攤。刚开始他们还聘请过一个国家二级运动员当教练。后来他们发现,打球只是活动活动,他们并不想参加奥运会,所以就不再找教练,自己打。单打、双打、男女混合打。朱白半年没去,再去,发现人少了几个。其中有一个得癌症死了,这朱白是知道的。俱乐部有一个微信群,噩耗当时就在群里公布了。刘晓华还提议大家一起去火葬场给这位会员送行。朱白因为忙,没去。去的人在群里发了照片,火葬场的烟囱、灵堂、死者家属之类,以及球友之间的互拍。大家都表情凝重,兔死狐悲的哀戚之情也不难看到。让朱白印象深刻的是刘晓华。刘晓华龇牙咧嘴哭了。女的嘛,在这种情景下哭两哭也是一种职业风格。更夸张的是,刘晓华黑衣黑纱,一副遗孀的装扮。朱白当时在群里看到刘晓华的照片时,没忍住,居然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不过,他还是迅速收敛笑容,并环顾四周,希望自己这一失态没被别人发现。不幸的是,他的笑声还是被一旁的韩丽听到了。他只好将群里这些照片让韩丽看。

“瞧,这就是那个女的。你见过的。”

“难道死的这个人是她老公?”

“据我所知,不是。”

“有一腿?”

“不知道啊。”

“肯定有,瞧她那作屄捣怪的样子就知道。”

所以可以说,朱白半年后重新返回俱乐部,也是带着想替韩丽打听打听刘晓华和死去的球友有没有一腿的任务而来。没想到,没来的人里,除了死者,也包括刘晓华。这让朱白略感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也挺好。所以,撸串的时候,朱白就将话题引到了这方面来。

“王明怎么会得癌症死掉呢?他身体那么好,三十四还是三十五?”

“这他妈谁能说得清楚。说死就死啊,人真是。”

“刘晓华真是热心人,瞧她哭的。”

“你不知道?”

“什么?”

“你真不知道?”

“不怪他,他半年没来了,刘晓华的事,大家也不会在群里说。”

刘晓华的事可以解释两个问题:1、她为什么在球友葬礼上哭得那么厉害?2、她为什么也好久没来打球了?答案是,刘晓华的丈夫有了外遇和她离婚了,一模一样每天像照镜子一样的双胞胎被活活掰开,夫妻一人一个。这确实让朱白大吃一惊。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只是不断地想起以前球后撸串时的场景,刘晓华和大家一样,在体育馆冲了澡,因为那里没有吹风机,刘晓华就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自己对面,她的小脸(痄腮被垂落下来的头发遮掩住了)红扑扑的,因为腰挺得直,两坨乳峰就像端上桌的一道大菜。她还不停地跟大家碰杯,自己每次只是抿一小口,她不停地笑,粉红的牙龈都暴露在外。

因为啤酒,朱白中途去了趟烧烤摊旁商场内的公厕。让他更为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在公厕内无耻地勃起了,怎么也尿不出来。他想通过深呼吸公厕内的空气来将它压下去。当然,时代变了,公厕没那么臭了,况且该公厕隶属于商场,清新空气得力于尿池内的成堆冰块,得力于缭绕的盘香,更得力于戴着护袖、穿着清洁工工服、手执拖把不时进来的保洁阿姨的辛勤劳动。这一切可能是朱白深呼吸公厕内的空气仍然无济于事的原因。为了不让其他尿友发现自己这一特殊状况,朱白不得不找了一个隔间进去,并关上了门。

面对大便坑,朱白很快就意识到,就这么晾着勃起的老二,听凭其自然消肿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是必须果断采取一些行动的时候了。

期间有两次女声,都是外面那个四十多岁的保洁阿姨(其实朱白也差不多快这岁数了)的呼喊:“有人吗?有人吗?”第一次,朱白还幽默了一把,没好气地用粗壮的男中音高声回答:“没人!”第二次,他就懒得吱声了。保洁阿姨见无人声,也便从容进来,职业地用拖把将小便器下方地面上的尿迹和脚印擦去。不过,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一个隔间里发出了“嗯嗯”的呻吟声。“一个享受拉屎的人!”年轻时可能爱好过诗歌的保洁阿姨只能如此告慰自己。

回家后,韩丽不出所料,问到了刘晓华。朱白的脸再次红了红。他这次没有说真话,告诉韩丽,刘晓华确实是个骚货,确实跟那个癌症死掉的球友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而且因为癌症球友已死,刘晓华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恐怕以后也不会来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朱白还摊开手机让韩丽看。刘晓华确实不知何时已经从俱乐部微信群里退出了。韩丽显然不会对这个说法表示质疑,相反还很乐意接受,刘晓华果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像平时一样要求丈夫抱着自己(或自己抱着丈夫)沉沉睡去。但每次当她醒来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和丈夫并没有相拥而眠。股肱相枕并非舒服的睡眠姿势,况且天太热了,这也是空调解决不了的问题。和往常不同的是,朱白没有睡觉,而是靠在靠枕上。窗外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两只眼睛格外明亮。

“怎么回事?”韩丽说。

“没事。”

“那为什么还不睡?”

“我在想我小时候的事。”

韩丽笑了:“还是写暑假作业那档子事么?”

“是,”朱白痛苦地皱了皱眉头,又否认,“不是。”

“到底是什么嘛?”

“Shit,其实都是假的,我根本从来就不爱学习。我只是想赶紧写完作业去玩。去偷人家的葡萄,或者在下大雨的时候带着网兜到稻田灌溉渠里去捞鱼虾。你还记得我跟你说中考前一年暑假吗?对,我就是中考结束后那一年离开农村的。对,那一年淹死了个人。Fuck。是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大人们把他捞了上来,放在阴凉地里,后来就是抬到他家里,把他放在凉床上。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开始帮他擦身体,换一身干净衣服。裤衩脱掉后,Shit,我看到他跟我一样,当时已经长出了几根鸡巴毛。细细的,软软的,好像也黄黄的。后来还要帮他翻身,所以我看到了他背上有很多印子,凉床的印子,就跟你右边脸上枕席的印子一样清楚。Fuck,你这是格子形的,他那是一条一条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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