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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貞觀二十二年崑丘道行軍再探討*
——以新出《楊弘禮墓誌》爲中心

2018-01-02王慶衛

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 2017年1期
关键词:焉耆太宗

王慶衛

唐貞觀二十二年崑丘道行軍再探討*
——以新出《楊弘禮墓誌》爲中心

王慶衛

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648),唐廷發動平定龜兹、焉耆、處月等西突厥西域附屬國的大規模征討行動,史稱崑丘道行軍。*崑丘道行軍,史傳中有時亦寫作崑山道行軍。《資治通鑑》(下簡稱《通鑑》)卷一九八太宗貞觀二十一年十二月條下胡注云:“自古相傳,西域有崑崙山,河源所出。又《爾雅》曰:‘三成爲崑崙丘,故曰崑丘道。’”岑仲勉以爲“崑山”者疑因“丘”字缺筆,遂轉訛爲“山”,見氏著《突厥集史》,北京: 中華書局,1958年,第259頁。王素先生認爲“龜兹”可寫作“丘慈”,“ 崑丘”之“丘”似可釋爲“龜兹”,見氏著《唐華文弘墓誌中有關崑丘道行軍的資料——近年新刊墓誌所見隋唐西域史事考釋之一》,《西域研究》2013年第4期,第81頁。相關研究參王永興: 《唐代前期軍事史略論稿》,北京: 崑崙出版社,2003年;薛宗正: 《突厥史》,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安西與北庭——唐代西陲邊政研究》,哈尓濱: 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吴玉貴: 《突厥汗國與隋唐關係史研究》,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此役是唐代前期一次重要的軍事行動,奠定了唐王朝經營西域的基礎。新出唐人墓誌已有多方提及誌主參與此次戰事,引起相關學者的關注,並作了精闢的考論。*利用新出墓誌研究崑丘道行軍的學術成果主要有: 張全民: 《〈唐華文弘墓誌銘〉所載唐朝經略邊疆史事考略》,《唐研究》第十七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441—454頁;王素: 《唐華文弘墓誌中有關崑丘道行軍的資料——近年新刊墓誌所見隋唐西域史事考釋之一》,《西域研究》2013年第4期,第81—89頁;傅清音: 《新見武則天堂兄〈武思元墓誌〉考釋》,《文博》2014年第5期,第66—72頁。此前涉及崑丘道行軍的墓誌誌主多爲中下層將官,所能提供的信息較爲有限。近年長安地區新出楊弘禮墓誌,誌主爲崑丘道行軍副大總管,價值彌足珍貴。今擬以《楊弘禮墓誌》爲中心,在前人已有研究基礎上對崑丘道行軍的若干情況略陳己見,敬請方家教示(參見附圖1、2)。

一、 《楊弘禮墓誌》略考

楊弘禮墓誌近年出土於西安地區,出土訊息不詳,誌石或歸私室收藏,近偶得見原誌拓本。據拓本,墓誌高寬均57釐米,誌蓋高61、寬60釐米。蓋題5行,行4字,篆書“大唐故太府卿上柱國清河郡開國公楊府君墓誌”(附圖1);誌文36行,滿行35字,有方界格,正書(附圖2)。爲研究方便,謹迻録誌文並標點如下:

大唐故太府卿上柱國清河郡開國公楊府君墓誌銘并序

公諱弘禮,字履莊,弘農華陰人也。系冥苻於黄雀,餘慶宿彰;疏遠派於赤泉,靈源斯永。故能門基迥搆,與仙掌而齊高;世德相仍,共長河而比濬。豈直羽儀西漢,冠冕東都而已哉。曾祖暄,周尚書、臨貞公。局量夷綽,機神雄爽。掩嵇松而擢秀,鏘卞玉而光朝。祖旉,周汾州刺史,贈大將軍、淮廣復三州諸軍事、三州刺史、臨貞忠壮公。氣盖雲霄,聲華篆册。臨大節而弥固,執貞心而詎移。考岳,随雍州萬年縣令。望高單父,譽重太丘。方嗣美於緇衣,竟淪華於墨綬。公滋芳蘭畹,蓄寶崐峯。識洞知十,器優寡二。逸調與風筠競爽,淑質將琬琰同温。登秋實於□場,艷春華於筆海。言必蹈禮,動不踰閑。專對苻於日餘,賞鑒同於月旦。弓彎貫葉,妙絶附枝。翰寫臨池,巧窮垂露。既而鳴睾已暢,漸陸方鶱。望菀佇賢,春闈曠列。釋褐太子通事舍人。振彩宫樞,美秩均於三署;告休儲禁,青宴光於四郊。尋封□河郡開國公。累遷兵部員外郎、兵部郎中。起草騰華,屢入青縑之帳;握蘭趍務,頻遊丹漆之墀。俄轉中書舍人,遷兵部侍郎、中書侍郎。五兵爰捴,任切端闈。尺一攸司,任華綸閣。參謀元愷,必藉异人。貳職張裴,咸資正士。公之此授,是謂當仁。頃之,遷司農卿,仍兼兵部侍郎。列棘崇班,騰規政首。含香近署,叶曜天文。自非譽捴士衡,聲高子復。求之前載,莫或兼司。龜月挻妖,城郭離貳。方誅姑翼,深佇常羅。廿二年,授崐丘道行軍副大揔管。鹽澤疏源,鼓長波而沃日;崐峯發地,横峭壁而干天。金滿城遥,玉關路阻。跨分流之絶隥,陟縣度之危巒。鶴陣頻開,龍韜數運。何止一日三捷,固亦所向無前。旌斾所臨,凡平處月等六國,并獲名王入朝。豈若將軍擁節,空出白檀;校尉連兵,唯屠赤谷。俄而司勛命賞,言酬定遠之功;胤子推恩,竟啓忿生之邑。下詔封長子元嗣爲脩武伯。躬珪祚土,光裂壤於三河;玉樹滋榮,沐濯枝於兩葉。尋以邊方寄重,司牧任殷。徙綜六條,言辝九列。出爲涇州刺史,遷勝州都督。棠陰所及,瓠脯斯甘。雖羊祜之督荆州,郭伋之臨并部,不之尚也。以永徽三年入爲太府卿。三市開厘,商侣臻湊。九土作貢,琛幣填委。鬻良背窳,蚩眩克除。充帑盈藏,積滯斯在。務殷任重,於是允釐。方當訪道襄城,轥玄蹤於七聖;經邦揆路,紆緑綬於三槐。而白日不留,夜臺方永。黄扉未啓,泉户俄扃。永徽四年八月廿日,遘疾薨於長安縣延福里,春秋五十六。贈兵部尚書、使持節都督蘭河濡鄯郭緣七州諸軍事、蘭州刺史。五年三月三日,遷窆於萬年縣少陵原,禮也。惟公操履貞固,風尚凝邈。幼挺明珠之目,早擅如璋之美。遊其室者,如賀雀之仰翔鶤;挹其波者,似河馮之宗海若。金匱瑶壇之説,迥鏡心源;蘭臺石室之文。洞緘靈府。故能頡頏多士,謨明庶績。入光列寺,出捴中權。翼垂拱於薰琴,暢稜威於蔥極。駢衡吕邵,叶契伊睾。既而廣柳晨移,吟笳曉引。松門納駟,寧關飛蓋之遊;薤露悲歌,弥增埋玉之慟。式鐫芳懿,乃作銘云: 三秦寶地,九府神京。里摽台衮,世載公卿。尚書挺秀,忠壮馳英。重輝照廡,疊耀連城。篤生髦傑,家聲嗣響。育慶龍門,資靈仙掌。器宇明澈,神情散朗。際日孤鶱,干雲直上。温温碩德,舋舋高風。芝蘭馥性,水月清衷。譽摽歧嶷,業擅該通。藻鮮秋景,談秀春叢。爰初漸陸,濯纓登仕。鶴禁龍扃,鷄林鳳水。騰華演藹,馳芳扇美。貢職禮闈,獻規天扆。黄編夜受,絳節晨征。圖雲起陣,寫月開營。銷氛鹽澤,卷旆金城。勛超定遠,績茂長平。涣發紫泥,榮加皂盖。千里胥悦,百城繄賴。典郡惟良,端州稱最。化高鳳集,仁深鸞翽。年催激矢,世急奔流。高舂徙照,巨壑移舟。始臨分棘,詎列行楸。寂寥人代,零落山丘。池館荒涼,琴樽已矣。痛深壞木,哀纏罷市。鳥思山空,松悲風起。桑田徒變,蘭芬無已。

楊弘禮,出自弘農楊氏越公房,兩《唐書》俱有本傳。楊弘禮父楊岳乃隋代權臣越國公楊素之弟。楊岳與楊素之子楊玄感不和,嘗密上表稱玄感必爲亂。及玄感兵敗伏誅,楊岳因份屬同族而下獄,煬帝遣使赦免。使者至時楊岳已被殺,唯楊弘禮等遇赦免歸。入唐後,楊弘禮頗受高祖、太宗器重。《舊唐書》本傳云:“太宗有事遼東,以弘禮有文武材,擢拜兵部侍郎,專典兵機之務。弘禮每入參謀議,出則統衆攻戰。駐蹕之陣,領馬步二十四軍,出其不意以擊之,所向摧破……時諸宰相並在定州留輔皇太子,唯有褚遂良、許敬宗及弘禮在所,掌知機務。”*《舊唐書》卷七七《楊弘禮傳》,第2674頁。貞觀二十年,楊弘禮拜中書侍郎;二十一年加銀青光禄大夫,又遷司農卿,兼充崑丘道副大總管,節制諸軍征討龜兹。二十三年班師回朝。太宗崩,楊弘禮與大臣不和,出爲涇州刺史。永徽初,追論崑丘之功,改授勝州都督。尋遷太府卿。永徽四年卒,贈蘭州都督。

《楊弘禮墓誌》所記與兩《唐書》本傳大體相合。墓誌載楊弘禮卒於永徽四年(653),年五十六歲,當生於隋文帝開皇十八年(598);又云楊弘禮釋褐太子通事舍人,封清河郡開國公,後遷兵部員外郎、兵部郎中、中書舍人。《舊唐書》本傳無兵部郎中,有西河道行軍大總管府長史職,二者稍有差异。

二、 楊弘禮與崑丘道行軍

高祖、太宗時,西突厥勢力强盛。龜兹等西域諸國常遣使入貢,同時也臣服於西突厥。貞觀十八年,焉耆王龍突騎支與西突厥屈利啜勾結反唐,太宗命安西都護郭孝恪攻取焉耆,“龜兹遣兵援助,自是職貢頗闕”。*《舊唐書》卷一九八《龜兹傳》,第5303頁。貞觀二十一年,龜兹王伐疊卒,弟訶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通鑑》卷一九八太宗貞觀二十一年十二月條,第6250頁。是年十二月,太宗以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司農卿楊弘禮爲崑丘道行軍四大總管討伐龜兹等國,是爲“崑丘道行軍”。*除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郭孝恪、楊弘禮之外,還有左武衛將軍李海岸分領一軍,但是史傳只載崑丘道行軍有四大總管,未提及李海岸,故本文行文暫以四大總管指稱此次戰事。《通鑑》卷一九九太宗貞觀二十二年四月乙亥條:“(阿史那)賀魯帥其餘衆數千帳内屬,詔處之於庭州莫賀城,拜左驍衛將軍。賀魯聞唐兵討龜兹,請爲鄉導,仍從數十騎入朝。上以爲崑丘道行軍總管,厚宴賜而遣之。”太宗發動崑丘道行軍之時,阿史那賀魯尚未歸降唐朝,並不在崑丘道行軍計劃之内。賀魯招撫西突厥部落行動可視爲崑丘道行軍的後續或餘波。龜兹是主要目標之一,但行軍最終的打擊目標是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相關研究參看吴玉貴: 《突厥汗國與隋唐關係史研究》,第362—363頁;王永興: 《唐代前期軍事史略論稿》,第264—266頁。《楊弘禮墓誌》言崑丘道行軍的原因乃“龜月挻妖,城郭離貳”,“龜月”即龜兹與處月(含處密)。*處月、處密在貞觀後期唐王朝與西突厥的争奪中具有重要的位置,其詳情可參閲岑仲勉《處月處密所在部地考》(《西突厥史料補闕及考證》,北京: 中華書局,1958年,第194—201頁)與吴玉貴《唐朝“撫慰”處月、處密部落考》(見《突厥汗國與隋唐關係史研究》,第348—354頁)二文。龜兹與處月共同作爲征討對象,也反映了太宗内在目的乃是西突厥。

崑丘道行軍主帥爲番將阿史那社爾,參與者以遊牧部族兵爲主。史稱“發鐵勒兵牧十有三部、突厥侯王十餘萬騎……道自金微,會於蔥嶺”,*宋·王欽若等: 《册府元龜》卷九八五《外臣部·征討四》,北京: 中華書局,2010年,第11572頁。漢族軍隊主要限於沙州、伊州、西州等邊州地區。新出《侯仁愷墓誌》中誌主侯仁愷被殺於貞觀二十一年初,此時崑丘道行軍尚未進行,而墓誌卻言“以征龜兹有功,酬庸之賞”,*趙君平、趙文成: 《秦晉豫新出墓誌蒐佚》,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第146頁;毛陽光、余扶危: 《洛陽流散唐代墓誌彙編》,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第7頁。似乎在此次戰事正式發生前,太宗已經命西州等地準備針對西突厥戰争的相關事宜,甚至已有零星戰鬥發生。

楊弘禮在崑丘道行軍中的主要功績,墓誌歸納爲“平處月等六國,並獲名王入朝”。《舊唐書》卷七七《楊弘禮傳》:“兼充崑丘道副大總管,諸道軍將咸受節度。於是破處月,降處密,殺焉耆王,降馺支部,獲龜兹、于闐王。”*《舊唐書》,第2674頁。誌中所謂“名王入朝”指龜兹王、于闐王入朝事,“處月六國”即史傳所言之處月、處密、焉耆、馺支部、龜兹、于闐。貞觀二十二年九月,唐軍先破處月、處密,然後分兵五路直逼焉耆,西突厥扶植的焉耆王薛婆阿那支退保龜兹東部。十月,唐軍擒殺焉耆王阿那支;閏十二月,破龜兹都城,生擒龜兹王訶黎布失畢等。于闐王伏闍信大懼,自請入朝。所破六國中,處密、處月屬西突厥部族,馺支部罕見記載。*關於楊弘禮降馺支部事,宋本《册府元龜》卷三五八《將帥部·立功一一》(王欽若等《宋本册府元龜》,北京: 中華書局,1989年,第818頁)載爲:“楊弘禮爲兵部侍郎。貞觀十九年從太宗征遼,領馬步二十四軍,出其不意以擊之,所向摧破。二十一年爲崑丘道大總管,諸道副大總管、軍將咸受節度,於是破處月,降處密,殺焉耆王,降馺支部落,獲龜兹、于闐王,凱還。”而明本《册府元龜》則載“馺支部落”爲“鄢支部支部落”(《册府元龜》,第4241頁),誤,當以宋本記載爲是。從行軍路綫來看,馺支部約在焉耆與龜兹之間的天山南麓,位於西突厥遊牧地帶,或即突厥别種部落。

在所破六國國王中,對焉耆王薛婆阿那支的處置存有較大争議。前引《舊唐書·楊弘禮傳》云楊弘禮“殺焉耆王”,同書《焉耆傳》卻云:“及阿史那社爾之討龜兹,阿那支大懼,遂奔龜兹,保其東城,以禦官軍,社爾擊擒之,數其罪而斬焉。”*《舊唐書》卷一九八《焉耆傳》,第5302頁。《通鑑》亦云:“社爾遣兵追擊,擒而斬之,立其從父弟先那準爲焉耆王,使修職貢。”*《通鑑》卷一九九太宗貞觀二十二年十月條,第6262頁。所記與《焉耆傳》略同。那麽,殺焉耆王阿那支者是楊弘禮還是阿史那社爾? 近年新出《華文弘墓誌》敍崑丘道行軍,有云“昔陳湯矯詔以立功,傅介權宜以行事,終掃郅支之域,竟致樓蘭之首”,王素先生據此推測阿史那社爾擒獲阿那支後,將其移交給了楊弘禮,而弘禮知道太宗深恨此人,故矯詔殺之。*王素: 《唐華文弘墓誌中有關崑丘道行軍的資料——近年新刊墓誌所見隋唐西域史事考釋之一》,第81—89頁。《楊弘禮墓誌》的出土,促使我們對這一問題重新進行審視。

《楊弘禮墓誌》唯云“凡平處月等六國,並獲名王入朝”,没有直接涉及斬焉耆王一事。此次行軍以番兵爲主,且作戰對象主要針對西突厥,以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等胡族將領爲將帥是一個英明的決策,但這並不意味着太宗不設防禁,完全放權於番將。《舊唐書》卷一〇六《李林甫傳》:

國家武德、貞觀已來,蕃將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忠孝有才略,亦不專委大將之任,多以重臣領使以制之。*《舊唐書》卷一〇六《李林甫傳》,第3239頁。

太宗這一任用蕃將的原則,在崑丘道行軍中得到充分體現。與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一起行動的還有郭孝恪、楊弘禮兩位漢人總管。郭孝恪本職爲安西都護,諳熟西域形勢,爲當道領兵官。楊弘禮則屬於朝中直接委派的大將。太宗討遼東時楊弘禮從駕參知機密,崑丘道行軍時本官爲司農卿兼兵部侍郎,諸軍糧草、賞賜等或皆其職掌。《舊唐書·楊弘禮傳》稱“諸道軍將咸受節度”,並非虚言。也就是説,崑丘道行軍中阿史那社爾爲軍事主帥,楊弘禮則略相當於牽制阿史那社爾和契苾何力的“重臣”。那麽,處死焉耆王這麽重要的事情必然是阿史那社爾和楊弘禮都認可的,謂楊弘禮抑或阿史那社爾殺死阿那支,都可説得通,其中楊弘禮的態度甚至更爲重要。

龜兹、焉耆同爲西域緑洲國家,但在當時政治秩序中的地位卻迥然不同。龜兹長期役屬西突厥,與唐朝關係較疏遠,焉耆則不然。太宗經營西域之前,焉耆王突騎支事唐最爲恭順,首請開大磧路。新道開通後,西域諸國皆由焉耆入貢貿易,致使高昌王國財路大受影響。貞觀十二年,高昌聯合處月、處密等西突厥勢力,圍攻焉耆,陷其五城。貞觀十四年,侯君集率軍討伐高昌,也得到焉耆王的大力支持。唐滅高昌後突騎支懼被唐朝吞并,轉而依附西突厥。貞觀十六年,安西都護郭孝恪發兵擊破焉耆,俘突騎支入朝,立其弟栗婆準爲新王,栗婆準從兄薛婆阿那支在西突厥的支持下,也自立爲王,執送栗婆準於龜兹,旋將其殺害。崑丘道討伐開始後,阿那支收縮兵力,與龜兹合兵一處,繼續負隅頑抗。阿那支殺害唐朝委任名王,奪其王位,公然挑戰唐朝權威,這是比龜兹王還要嚴重的不赦之“罪”。就焉耆國而言,老焉耆王突騎支反叛唐朝,結果僅被俘入朝,阿那支等有恃無恐,導致唐廷所立栗婆準威望不足,最終被殺。唐朝已有栗婆準的前車之鑒,對阿那支“數其罪而斬之”,以威懾西域,不失爲一種可行的選擇。

綜上所述,阿那支竊名擅命,很大程度上是自取死道。在漢唐都護體制下,都護府軍政長官“掌統諸蕃,撫慰、征討、敍功、罰過”,*《新唐書》卷四九下《百官四下》,第1317頁。可以便宜行事,甚至代皇帝處置西域諸國國王。安西都護郭孝恪率軍攻破焉耆,立栗婆準爲焉耆王即循漢代舊例。崑丘道戰事中,阿史那社爾等殺阿那支,立阿那支堂弟先那凖,也從側面印證了阿史那社爾具有與郭孝恪同樣的權力。阿史那社爾、楊弘禮斬殺阿那支,本在其臨事權斷範圍之内,所謂“矯詔”之説非常令人生疑。西漢陳湯矯詔發兵滅北匈奴郅支單于,以及傅介子用計斬殺樓蘭王,是古人常用的兩個典故,用以比擬在邊疆僻遠之地建功立勛,從中引申出楊弘禮矯詔殺焉耆王,恐有過度解讀之嫌。

貞觀二十三年正月,崑丘道戰事結束,楊弘禮返回京師長安,同年五月太宗去世。《舊唐書·楊弘禮傳》云:“未及行賞,太宗晏駕。弘禮頗忤大臣之旨,由是出爲涇州刺史。永徽初,論崑丘之功,改授勝州都督,尋遷太府卿,四年卒。”*《舊唐書》卷七七《楊弘禮傳》,第2674頁。但是,《楊弘禮墓誌》則云“俄而司勛命賞,言酬定遠之功;胤子推恩,竟啓忿生之邑。下詔封長子元嗣爲脩武伯”,忿生,即蘇忿生,西周開國功臣,周武王賜蘇忿生十二邑建蘇國。司勛爲吏部四司之一,掌校定勛績,論官賞勛官告身等事。楊弘禮此前爵位爲□河郡開國公,故朝廷恩許其勛爵回賜其子。唐制,勛官和爵位都没有實際職任,戰事結束後即可論功賜給。但是有職任的職事官,則需等待一段時間,出現相應的官闕,六品以下的職事官還要等到次年正月的兵部、吏部銓選。貞觀二十三年楊弘禮回朝後得到勛爵的賞賜,還没有來得及獎擢職事官,同年五月,太宗發病駕崩。楊弘禮由於觸犯權要,不僅没有得到相應的遷轉,反貶爲涇州刺史。其本傳中所謂的“未及行賞”,並不是指完全没有論功行賞,而是指賞功的程序中途停止,没有最終完成。

楊弘禮的遭遇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兩《唐書》阿史那社爾本傳也不載其受賞之事。出土墓誌材料中,參與行軍的華文弘、劉文褘等在崑丘道行軍結束後同樣僅得到勛賞,没有實際遷轉(詳見下文)。如此大範圍的“未及行賞”,恐怕並非個人恩怨所能解釋,這中間很可能涉及朝廷對整個崑丘道行軍的態度或評價問題。

高宗即位初,政事悉委元舅長孫無忌、中書令褚遂良等貞觀老臣。太宗晚歲漸漸好大喜功,頻年征戰,民間漸有怨言,魏徵、房玄齡等也屢有諫止。高宗即位後,在長孫無忌的主持下,立即宣布“罷遼東之役及諸土木之役”。*《資治通鑑》卷一九九太宗貞覌二十三年五月條,第6268頁。唐朝的基本國策也作了重大調整,從貞觀後期的開疆拓土轉爲與民生息的和平政策。那麽,崑丘道行軍作爲太宗臨終前的大規模軍事遠征,隨着罷兵一派的完全得勢,其官方評價不能不大受影響。

楊弘禮長期在兵部供職,是太宗晚年屢興討伐政策的積極支持者。太宗征遼東時,諸宰相多留守京城,“唯有褚遂良、許敬宗及弘禮在行在所,掌知機務”。*《舊唐書》卷七七《楊弘禮傳》,第2674頁。褚遂良、許敬宗爲文辭之士,主擬詔書,真正參決軍機的實即楊弘禮。一貫謹慎的長孫無忌並没有隨駕親征,而是以輔佐太子之名留守京師。太宗這一人事安排很耐人尋味。

《楊弘禮墓誌》還披露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即楊弘禮以司農卿討伐龜兹時,仍兼兵部侍郎一職。也就是説,從隨太宗親征遼東之後,楊弘禮一直處在參謀軍機的位置上,一直都是太宗制定遼東策略的核心成員。那麽,太宗以楊弘禮爲崑丘道副大總管顯得别有深意。如所周知,唐代疆域遼闊,難以東西兩綫同時作戰。唐太宗親征遼東時,薛延陀趁機起兵寇掠,太宗不得不草草收兵。初征高句麗失敗後,太宗調整戰略,采取襲擾疲敵之策,派遣偏師連續騷擾高句麗,同時再伐遼東的其他戰争準備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貞觀二十二年太宗派遣楊弘禮主持崑丘道行軍,應該是汲取前次薛延陀趁虚起兵的教訓,預爲平遼東清除後顧之憂。如此看來,焉耆王作爲屢次挑釁唐朝權威的出頭鳥,被直接斬殺,恐怕並非是楊弘禮等人的邀寵行爲,而含有威懾西域、爲再討遼東解除隱患的策略導向。

楊弘禮等崑丘道行軍獲得大勝,也徹底穩固了西北後方。此時高句麗在李勣、薛萬徹等將的打擊下,屢遭挫敗,疲弊不堪,而唐朝方面,太宗大量招募勇士,積儲軍糧器械,在江南、劍南征發工匠建造大型艦船。再次討伐遼東,時機已完全成熟。但是,太宗的突然駕崩,徹底打亂了攻遼部署。長孫無忌等上臺輔政,立刻廢止征遼計劃,諸多戰争準備付諸東流。這一轉變是否出於太宗遺志姑可不論,楊弘禮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在政策極轉過程中,必然會大受衝擊。本傳中所謂“忤大臣之旨”,很可能就是在是否續討遼東問題上,與長孫無忌等産生了尖鋭對立。結果不僅本人遭到貶斥,崑丘道行軍作爲主戰派“好戰喜功”的典型成果,不被朝廷認可,參與將士的功賞遷延不授也就不足爲奇了。

這場關於遼東問題的國策之争很快結束。永徽初,朝廷追録崑丘道行軍之功,楊弘禮遷爲勝州都督,不久入爲太府卿,但是自此再没能介入軍機大事,永徽四年卒於長安。以宰相身份從太宗征遼東,本是楊弘禮仕途的巔峯時期,但也是楊弘禮得罪獲貶的緣由。永徽五年楊弘禮下葬之日,掌權的仍是長孫無忌等元老舊臣,故墓誌撰者不敢忤逆權要,直書遼東功業,只能諱而不言,付之闕如。

三、 墓誌所見崑丘道行軍其他軍將

除《楊弘禮墓誌》外,石刻文獻中涉及崑丘道行軍的墓誌還有八方。這些墓誌的誌主多是此次行軍的中下層軍官,雖然重要性不如楊弘禮,但也從不同方面提供了當時行軍的某些層面的問題。爲討論方便,今摘引列表如下:

①胡戟、榮新江主編:《大唐西市博物館藏墓誌》,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73頁。

②趙力光主編:《西安碑林博物館新藏墓誌續編》,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4年,第 192頁。

③中國文物研究所、陝西省古籍整理辦公室:《新中國出土墓誌(陝西貳)》,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 30頁;吴鋼主編:《全唐文補遺》第三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年,第362—363頁。

④張全民:《唐華文弘墓誌銘所載唐朝經略邊疆史事考略》,《唐研究》第十七卷“中古碑誌與社會文化研究專 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441—454頁。

⑤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彙編》第十五册,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 年,第140頁;孫蘭風、胡海帆主編:《隋唐五代墓誌彙編》(北京大學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9頁;周紹 良、趙超:《唐代墓誌彙編》,第526頁;吴鋼主編:《全唐文補遺》第六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9年,第311— 312頁。

⑥趙君平、趙文成:《秦晉豫新出墓誌蒐佚》,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第146頁;毛陽光、余扶危: 《洛陽流散唐代墓誌彙編》,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第7頁。

續表

①王慶衛:《新出唐劉文褘墓誌所見西域史事考》,待刊。

②胡戟:《珍稀墓誌百品》,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2016年,第69頁。

元武壽後魏景穆皇帝之後。曾祖曄,魏長廣王,改封東海王,後爲建明皇帝。元武壽貞觀十四年,任右衛長上校尉,奉敕差充西蕃絶域使,至十九年返命,授左衛涼泉府左果毅都尉,從駕入遼。*關於元武壽貞觀十四年充西蕃絶域使,學界存有不同的推測,榮新江先生以爲可能在平高昌之後,王素先生則推測在平高昌之前。詳參榮新江撰,(日) 梶山智史譯: 《大唐西市博物館所藏墓誌の整理と唐研究上の意義》,《東アジア石刻研究》第5號,東京: 明治大學,2013年,第81—82頁。王素: 《唐麴建泰墓誌與高昌“義和政變”家族——近年新刊墓誌所見隋唐西域史事考釋之二》,《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三十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58頁。元武壽出使西域的緣由從目前史料來看還無法確知,不過他在西域居留長達六年之久,對於當地的環境、軍事、地理、風俗都有着深入的了解,故在崑丘道行軍中出爲虞候總管。在行軍軍將中,有左右虞候二軍,而元武壽所任虞候總管似掌左軍之職。在崑丘道行軍四大總管中,阿史那社爾爲主帥,元武壽當隸其指揮。

武思元父武士逸,乃則天皇后之堂兄。武思元貞觀十五年明經及第,守選期間受辟爲崑丘道行軍兵曹,隨阿史那社爾征討龜兹、處月。唐代行軍的軍司僚佐主要有長史、司馬及倉曹、胄曹、兵曹、騎曹等四曹,*李林甫: 《唐六典》,北京: 中華書局,2008年,第158頁。兵曹主要掌武官與士兵的名籍。傅清音女士以爲武思元出爲崑丘道行軍兵曹與楊弘禮有關聯,*傅清音: 《新見武則天堂兄〈武思元墓誌〉考釋》,第66—72頁。武思元既隸阿史那社爾,似應出於阿史那社爾的辟署。崑丘道行軍後武思元獲授上騎都尉,並因勛得授襄州安養縣令。

執失奉節父思力。奉節以常樂府左果毅都尉隨阿史那社爾平崑丘道。瓜州有常樂縣,常樂府疑在瓜州下。社爾軍前後破大城五所,虜男女數萬,在這些戰事中,執失奉節爲社爾軍的重要力量,衝鋒陷陣,屢立功勛,平龜兹後授正五品勛階之上騎都尉。

華文弘平原人,出身士族,夫人爲陳後主的孫女。華文弘先以挽郎釋褐獲得任官資格,再調補左虞候率府録事參軍,貞觀十八年從太宗征遼東,充遼東道右二軍騎曹。至貞觀二十二年平崑丘道,充右一軍騎曹,行軍中的騎曹爲軍司僚佐,直接爲行軍大總管服務。王素先生通過討論,以爲華文弘兩次參加行軍的右軍,長官可能爲同一人,均應爲楊弘禮。*王素: 《唐華文弘墓誌中有關崑丘道行軍的資料——近年新刊墓誌所見隋唐西域史事考釋之一》,第81—89頁。華文弘在平崑丘道後也没有受到官爵賞賜,直到永徽二年授交州都督府户曹參軍,此經歷正與楊弘禮歷官相符合。

仵欽薊縣人。武德五年授朝散大夫、儀同三司。貞觀末參與了征討遼東與崑丘道之戰事,事後因功授正四品勛職的上輕車都尉。在崑丘道四大總管中,仵欽不會在郭孝恪麾下,而應該是在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或楊弘禮之軍中。

侯仁愷上谷人。貞觀十四年以潁州司户職參與了交河道行軍。唐滅高昌後,以其地置西州,侯仁愷任天山縣令。李方《唐西州官吏編年考證》天山縣官員條目下未收,可據補。*李方: 《唐西州官吏編年考證》,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05頁。墓誌言侯仁愷貞觀廿一年二月十三日非命於任,或與邊州錯綜複雜的民族關係有關。誌言“以征龜兹有功,酬庸之賞”,唐征龜兹乃貞觀二十一年十二月至二十二年事,侯仁愷應爲郭孝恪部下,疑是在任天山縣令時爲崑丘道行軍戰事作準備時被敵對人員所殺害。

劉文褘河間人,先後參加了征討遼東與平定龜兹之戰事。在遼東戰事時劉文褘在太宗行在所,或與楊弘禮已有關連,故崑丘道行軍中,也在弘禮軍中效力。與華文弘經歷類似,劉文褘在唐軍回師後也無賞賜,永徽元年適逢丁憂,直到顯慶四年纔授同州臨高府左果毅都尉。

薛萬備薛萬徹季弟,曾先後參加了太宗親征遼東之戰和崑丘道行軍。在遼東戰事中萬備以守尚輦奉御充爲馬軍總管。軍還,授上柱國、汾陰縣公。崑丘道行軍中,薛萬備爲阿史那社爾的行軍長史,行軍長史不僅是首僚,有時還相當於副帥或實際意義上的統領。萬備武力過人,隨軍征戰屢有建功,戰事之末曾以兵威説于闐王入朝,“秋,七月,己酉,伏闍信隨萬備入朝,詔入謁梓宫”,*《資治通鑑》卷一九九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十月條,第6269頁。墓誌所言萬備蒙賞五百段,轉左衛翊二府中郎將約在隨于闐王到京師之時。頃之,遷左驍衛將軍。*關於薛萬備生平,兩《唐書》本傳記載較爲簡略,新見墓誌詳盡可參,與史傳有异,本文以其墓誌爲據。

崑丘道行軍中,除了上述墓誌資料外,傳世文獻提及的將領還有左武衛將軍李海岸、伊州刺史韓威、沙州刺史蘇海政、右驍衛將軍曹繼叔等。阿史那社爾帳下有記室張昌齡、左衛郎將權祗甫,郭孝恪軍中有倉部郎中崔義起。*關於倉部郎中崔義起事,《舊唐書》卷一九八《西戎傳》、《新唐書》卷二二一上《西域傳》、《册府元龜》卷九八五《外臣部·征討第四》均有載,而《資治通鑑》卷一九九太宗貞觀二十二年十二月條云其姓名爲“崔義超”,二者有异。《太平廣記》卷一一五《報應十四·崔義起妻》:“唐司元少常伯崔義起妻蕭氏,父文鏗,少不食葷茹酒肉,蕭氏以龍朔三年五月亡,其家爲修初七齋。”比照《新唐書》卷七二下《宰相世系表》、《元和姓纂》卷七來看,崔義起爲户部侍郎應在高宗時(嚴耕望: 《唐僕尚丞郎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76頁)。唐代郎官石柱户部郎中條有崔義起(勞格、趙鉞: 《唐尚書省郎官石柱題名考》,北京: 中華書局,2010年,第588頁),據此本文以崔義起爲是。權祗甫、崔義起文獻記載簡略,其生平未詳,在崑丘道行軍後的仕宦無法確定,可略去不論。張昌齡爲阿史那社爾記室,軍書露布等皆爲其所寫,《舊唐書》卷一九〇上《張昌齡傳》云:“尋爲崑山道行軍記室,破盧明月,平龜兹,軍書露布,皆昌齡之文也。再轉長安尉,出爲襄州司户,丁憂去官。”*《舊唐書》卷一九〇上《張昌齡傳》,第4995頁。行軍中記室地位在長史、司馬之下,疑長安尉爲戰後酬功。

從目前材料來看,可考的參與崑丘道行軍且戰事結束後仕宦明晰的中層人員主要有八人,分别是薛萬備、劉文褘、華文弘、元武壽、武思元、執失奉節、仵欽、張昌齡。平定崑丘道後,八人境遇大不相同。武思元、執失奉節在崑丘道行軍後被授予正五品勛階的上騎都尉,仵欽詔授正四品勛階的上輕車都尉。張昌齡史傳記載得簡略,比照武思元來看,他應先得到一定的勛階,然後出任長安尉。華文弘直到永徽二年纔授交州都督府户曹參軍;元武壽至永徽三年十二月始授左衛勛二府郎將;劉文褘也没有立即獲得封賞,顯慶四年方授同州臨高府左果毅都尉。薛萬備在崑丘道行軍中立功頗多,尤其招慰于闐王並護送其入朝,得以仕進左衛翊二府中郎將一職,而他得授左驍衛將軍疑在戰事結束之後。據此來看在崑丘道行軍後,參與的中層官員以獲得勛階爲主,多未在此時獲得職事官升等,唯有薛萬備的官職由虚轉實,這應該與其招慰于闐王一事有所關聯。

四、 結 語

崑丘道行軍後,唐王朝不僅完成對西域南路諸國的控制,還把自己的直接統治延續到了帕米爾地區,隨後阿史那賀魯降唐,唐於天山以北的西突厥屬地設立瑶池都督府,完成了西域政策的轉化。*吴玉貴: 《突厥汗國與隋唐關係史研究》,第369頁。傳世文獻提供了崑丘道行軍的主體面貌,石刻史料則進一步展示出宏大敍事畫面下的歷史細節。例如,關於崑丘道行軍參與者的來源、組成及其勛賞等問題,《楊弘禮墓誌》等唐人墓誌材料加深了我們對崑丘道行軍的認識,揭示出一些正史中没有記載的歷史事實。

楊弘禮一生,主要參與了兩件歷史大事。其一,從太宗征討遼東,是太宗討遼東的心腹之臣。其二,充任崑丘道行軍副大總管,討平龜兹等國。曾有學者推測崑丘道行軍中楊弘禮矯詔殺焉耆王阿那支,此點在《楊弘禮墓誌》中無法得到證實。楊弘禮本傳稱崑丘道行軍後,楊弘禮“未及行賞”,因“忤大臣之旨”,遭到貶斥。從墓誌來看,朝廷已回賜其子勛爵,但未及獎擢實職便遭貶斥。

楊弘禮長期在兵部供職,是太宗討伐遼東所仰仗的核心人員。太宗以其負責崑丘道行軍,很大程度上有翦除西顧之憂的考量。貞觀二十三年太宗病逝,討伐遼東的籌劃被新君廢止。墓誌避而不書遼東之事,印證了本傳中含糊其辭的“忤大臣之旨”,很可能主要指在是否繼續征討遼東問題上楊弘禮與長孫無忌等産生矛盾。這直接導致其遭到貶斥,自此喪失參知軍機的權力。

楊弘禮的境遇並非孤例,從出土墓誌看,參與崑丘道行軍的華文弘、武思元、劉文褘等人多也僅得勛賞,没有遷轉官職。太宗晚年漸趨驕奢,好大喜功,屢興兵戈,甚至引起百姓的騷動。高宗即位之初,長孫無忌等罷遼東之役,轉向休養生息之政,貞觀末年的一些政策也被重新檢討。楊弘禮等人的境遇,表明高宗永徽年間朝議關於崑丘道行軍的評價曾有比較微妙的變化,此點亦需治史者所關注。

附圖1 楊弘禮墓誌蓋

* 本文爲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唐代石刻史料編年輯證”(項目號17BZS033)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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