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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和成立若干史实的考订

2018-01-01吴景平

关键词:储蓄银行上海银行公会

吴景平

(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33)

一般说来,一个工商行业同业组织的产生,是该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而同业组织形成之后,又成为行业公认的无可替代的代表。上海银行业的同业组织——银行公会,正式成立于1918年,迄今正好是100周年。笔者从事金融史的研究和教学,近年来主持上海银行公会百年大事编年,查阅参考了多种史料文献和研究论著,以冀厘清若干基本史实。以下就上海银行公会的发起和成立的若干问题作简要考订,以冀求教于学界同仁。

一、关于1915年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的基本叙事

上海从19世纪40年代开埠之后,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已经成为近代中国工商业和交通中心。上海除了很早就有钱庄和票号这样的传统金融机构之外,又是近代中国新式银行业的诞生地,1897年,中国人自办的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在上海创办开业。1902年在上海诞生的中国第一个商会团体——上海商业会议公所,包括总董、议员在内的75个成员中,已经有茶业、丝业、花业、参药业、洋布业、五金洋货业、煤业、铁业乃至钱庄业等多个行业团体的代表,当时银行业尚无同业团体,但作为上海商业会议公所的主要筹备人上海商务总局总董严信厚,也是中国通商银行的九名总董之一。中国通商银行的华经理陈笙郊和荷兰银行买办虞洽卿,是会员中具有银行背景的两人。[1]43-45

另一方面,继中国通商银行之外,清末上海又新设开业了信成银行、浙江兴业银行及四明商业储蓄银行等商业银行,以及属于政府银行的大清银行、交通银行。进入民初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民族工商业得到较大发展,需要大量资金融通。面临新的市场机遇,上海的华资银行业意识到,要想获得进一步的发展,除了与外商银行及钱庄业进行必要的利益协调外,还必须建立一个倡行银行业内部团结互助、维护共同利益进而扩大对外影响的同业组织——银行公会。

关于上海银行公会的发起筹组活动,不少史料文献和研究论著均提到始于1915年。

根据姚崧龄编著的《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上海银行公会的发起人之一、时任上海中国银行副经理的张嘉璈,在所撰自述中提到1915年发起有关银行正副经理聚餐会的情况:

(1915年7月)为谋上海银行同业团结起见,发起各行正副经理聚餐会。由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在其宁波路行址内,预备午餐,于聚餐时,彼此交换有关金融消息,并发表意见。最初参加者为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上海商业、新华储蓄及盐业等七家。上海银行公会之成立,实胚胎于此。此外如中国通商、四明、中华商业储蓄、江苏省银行等,虽未尝参加聚餐会,然因此无形中受新思潮之浸润,每遇同业共同问题,常能采取一致步骤,合作解决。[2]24

关于张嘉璈对当年参加银行聚餐会成员的回忆,还应当提及1978年11月1日张嘉璈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接受台湾《中国时报》记者邱秀文的采访,根据整理后发表在1979年1月1日《中国时报》的访谈稿,张嘉璈谈到:“民国四年,我首先赞助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成立。同年,我又发起同业聚餐会,最初参加的有:中国、交通两行及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上海商业储蓄、新华储蓄、盐业等五家,每日中午聚餐时,交换有关财经消息,上海银行公会即胚胎于此。”[2]1635这篇题为《民国初年的我国金融业——张公权先生中国金融怀旧谈》的采访稿,作为附录收入《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

张嘉璈为当年银行家聚餐会的发起人;姚崧龄编著之《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系受张嘉璈本人委托,编辑时“充分引用谱主日记、自述、谈话记录、演说辞、专题论著、条陈、文告、公牍、私人信札,及新闻报导等原始资料”;脱稿后“全稿十之八九,经陆续送呈(谱主)寓目,间承修正。”[2]叙例,2-3张嘉璈为金融史、民国史上的知名人士,《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问世以来,广为多种治史著述作为史事构建的直接征引来源,其中关于张嘉璈对银行、币制等问题的多项“自述”部分,还直接被选入诸如《中国银行行史资料汇编》等专门史料集,进而作为第一手的史料被引述。

另一位参与银行公会筹建活动的银行家——浙江兴业银行的徐寄廎在其所撰《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一书中的记载为:

上海银行公会,始于民国四年春,系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中孚等七行所发起。当其时尚无基址,假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为会所,每日中午集合各银行要人聚餐一次,藉以讨论一切,会长会董,均未推举,会章亦未订定,全系精神上之结合。[3]294

对于上述聚餐会的年份(1915)、地点(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记述,《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与《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大体一致;所不同的,在参加聚餐会活动的7家银行中,究竟是新华储蓄银行还是中孚银行。

为了弄清这一问题,笔者查阅了1980年代以来出版的几种近代金融史教材和著作,其中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成立的内容均较为简略。最简要的记述,可见于《中国近代金融史》,只有一句话:“上海银行公会于1915年发起至1918年成立,截止1927年有会员银行二十六家,发行《银行周报》(1917年创办)。”[4]146还有的教材对于上海银行公会的评述有所展开,如《中国金融史》:“标志着江浙财团势力形成和发展的上海银行公会于1918年成立。银行公会的不少负责人都是江浙财团的核心人物,他们创办了颇有影响的《银行周报》,集资建造银行公会大楼,设公共准备金,办同业仓库,创外汇业务等等,不仅强化了这些银行自身的联系,而且在更大程度上和更大范围内进一步发挥其能量与作用。”[5]221但是,这两种教材都没有提到发起筹组上海银行公会的具体是哪几家银行。

在研究近代金融史的著作中,有明确提到参加银行公会发起筹组的具体银行。如《中国金融通史(第三卷):北洋政府时期》指出:“1917年,由张嘉璈首倡,上海的中国、交通、浙兴、浙实、上海、盐业、中孚等7行集议组织银行公会,并于同年5月创办《银行周报》。”[6]168-169又如,《上海金融的制度、功能与变迁》一书的表述为:“华资银行对外又联合起来,成立了上海银行公会组织。1915年春,中国、交通、浙兴、浙实、上海、盐业、中孚等7家银行发起,每日中午各行负责人在上海银行聚餐,讨论需彼此协调的各种事务。当时并无正式组织,也无会章,全系精神的结合。”[7]72这两部金融史著作中的倡设上海银行公会的7家银行中,都是有中孚银行而没有新华储蓄银行,但有关的表述文字没有标注征引出处。

作为上海银行公会历史的研究专著——《从双向桥梁到多边网络——上海银行公会与银行业(1918-1936)》,该书第一章《清末民初的上海社会与银行公会的兴起和演变》中,有一目即为《银行公会的创设》,把上海银行公会的发起活动分为两个阶段,参加银行由6家增加至7家,即先是由合组上海银行公栈的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六家银行,于1915年7月发起聚餐会;“不久,中孚银行来上海设立分行,并加入聚餐会。”[8]56-57该书注明的征引出处为《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及杨荫溥的《中国金融论》,想必作者注意到张嘉璈提到的是新华储蓄银行,但为什么参加上海银行公会发起活动的是中孚银行而非新华储蓄银行,该书没有进行相应的考订。

再看一下民国时期金融史著作中的表述。杨荫溥的《中国金融论》有一目为《(上海)内国银行之公会》,其中谈到:“上海银行公会,以银行为会员单位,犹钱庄之有钱业公会也。创始于民国四年春,为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中孚等七行所发起。当其时尚无基址,仅假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为会所。每日中午,集各银行要人,聚餐一次,藉以讨论一切。当时并无组织,亦无会章,全系精神之结合。”[9]40如果比对的话,就可以发现杨荫溥《中国金融论》的表述与徐寄廎《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相应部分几乎完全一致,并无提及中孚银行参与发起活动略晚于其他银行。

比杨著《中国金融论》稍早问世的张辑颜所著《中国金融论》,明确提到中孚银行参与上海银行公会的发起活动要晚于其他6家银行:“民国四年春,上海中国银行行长张公权氏鉴于同业少于结合,遂联合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陈光甫,浙江地方实业银行李馥荪,及钱永铭等,会餐一室,合议组织机关,以资连络。适其时大清银行清理处将以苏州河畔之各栈房出售,中国、交通、盐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及上海商业储蓄等六银行,因鉴于上海无适宜之堆栈,商贾寄存货物,诸多不便,为推广货物押款起见,竭力主张此项栈房,由中国银行承购,再由六银行租用合组一上海公栈,凡寄存货物于该栈房者,均可向六银行押款,以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为集会之所,每日六行经理均赴该行午餐,会议公栈及押款事项,此为上海各银行无形之结合,亦即公会创设之动机。……是时上海银行公会之组织,益加敦促,前之六行又加入中孚一家,合此七行,即拟正式组织公会,而因无适当之会所,悬而未决。六年春,中国银行后身有地基一方,系由金业公会购置,以地面太多,拟出让一部,乃由七行合资购置;寻因此地建筑新屋光线不宜,遂改购香港路三号四号房地,经营至民国七年七月八日始经正式成立。”[10]333-334张著《中国金融论》对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活动的记述要比杨著《中国金融论》乃至徐寄廎的《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中有关内容翔实得多。

徐寄廎、杨荫溥和张辑颜在各自的著述中,都指出发起筹组上海银行公会的活动始于1915年,张嘉璈是最初的发起人,先后有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中孚7家银行参与;张嘉璈本人的自述和晚年访谈中提到是新华储蓄银行而非中孚银行,但这一说法均未见之于以上三种著述,也未见之于1980年代以来出版的金融史教材和研究著作中。只是所有各种说法均为事后所记,且无征引出处和考订性说明。

二、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史实的考订

为了厘清有关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活动的主要史实,笔者查阅了有关史料。

据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历史档案中第一期营业报告书记载:“今年(1916年)春间上海、中国、交通、盐业、兴业、浙江各银行组织公会以相团结,设立上海公栈,以利货物之流通。”[11]70这是迄今为止已刊史料中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活动的最早记载,其中只有6家银行,并没有中孚银行。

1918年第四号的《银行周报》刊载了上海中国银行营业纪略,其中提到:“民国四年时,上海中行即与交通、商业、实业、兴业、盐业、中孚七家银行,共同组织公会公栈,已由第一栈推广至第三栈,并由上海中行为总经理”。[12]

这两则记载都提到了银行公会正式成立之前各银行合组公栈,区别在于是6家银行还是加上中孚银行共7家。

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设时期是否有过银行负责人聚餐会,虽然上述两则记载均未提及,但依然可以找到相关佐证。据上海市档案馆所藏的各银行代表1918年6月24日会议记录,该次会议作出的第一个决议,就是“议决各代表午餐,自七月五日始移入新会所举行”。[13]8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资深行员潘久芬于1959年7月23日接受访问时谈到:“银行公会成立前,即在上海银行东隔壁(通和银行)租屋一间,作为每日午餐时聚会商谈之所,参加者张公权、宋汉章、李馥荪、陈光甫,平日交往是密切的。”[11]73这可以表明,无论各种著述还是张嘉璈自述中提到的银行家聚餐会,一直到1918年7月银行公会正式成立之前,确实是存在过的。

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活动经历的各阶段及参加的银行等情况,1918年10月22日《银行周报》刊载的《上海银行公会开幕志盛》,有较具体的记述。一、张嘉璈首倡组织公会:“民国四年春,现任中国银行副总裁张公权氏适长沪分行,因鉴于上海各国银行林立,中国金融机关幼稚,乃与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陈光甫、浙江地方银行实业银行李馥荪、及钱新之等,创议组织公会,以为彼此联络维持之机关。”二、六家银行合组公栈,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通过聚餐会方式商议有关事项:“适其时大清银行清理处,将以苏州河畔之各栈房出售,中国、交通、盐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及上海商业储蓄等六银行,因鉴于上海无适宜之堆栈,商贾寄存货物,诸多不便,为推广货物押款起见,竭力主张,此项栈房由中国银行承购,再由六银行租用,合组一上海公栈,凡寄存货物于该货栈者,均可向六银行抵押借款,以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为集会之所,每日六行经理,均赴该行午餐,会议公栈及押款事项,此为上海各银行无形结合,彼此联络之第一步。”三、中孚银行加入:“未几,中孚银行分设来沪,即加入,计共七行。”四、购设公会会所:“六年春,中国银行后身有地基一方,系由金业公会购置,以地面太多,拟出让一部,乃由七行合资购置;……后以此地建筑新屋,光线不宜,遂改购香港路三号四号今屋,略加修葺,以期公会早日成立。”五、其他银行加入:“当时本国各银行,若四明、广东、中华商业、聚兴诚、金城等五行,亦先后加入,合前七行,计有十二行,乃于本年七月八日,开成立大会。”[14]这篇报道虽然没有提到筹设公会过程中各次会议的内容,如议订章程、确认入会银行等,但对于发起筹设过程经历的主要阶段和相应参加的银行,已经有很确定的说明了。

应当指出,上海银行公会成立之后,曾由公会机关刊《银行周报》主任徐沧水撰述有《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该稿于1925年4月完成,先是作为1925年5月26《银行周报》400号的增刊,后又收入1927年10月11日发行的《银行周报》十周年纪念刊。《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其中有两处关于银行公会发起筹备活动的记述,对于今天考订相关史实颇有助益。

首先是关于《银行周报》。《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第一部分为《上海银行公会会务纪要(编年大事记)》,自“民国六年”起记事,开篇即为《银行周报》的创办:“是年五月廿九日。银行周报第一期出版。先是张公权(嘉璈)、宋汉章、徐寄廎、盛竹书、钱新之、陈光甫、孙景西、李馥荪诸君,鉴于灌输金融知识之必要,因集议创刊银行周报,社址商借中国银行余屋两间,张君公权躬自主宰。七月张君赴京,公推徐君寄廎兼管社务。……常年经费,商请上海之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中孚七行分任之。”[15]1这里提到8人,其中中国银行2人(张嘉璈、宋汉章),浙江兴业银行2人(徐寄廎、盛竹书),交通银行1人(钱新之)、上海商业储蓄银行1人(陈光甫)、浙江实业银行1人(李馥荪)、中孚银行1人(孙景西)。编年大事记明确提到,参与创设《银行周报》并提供日常经费的,有中孚银行而无新华储蓄银行。

其次是关于银行公栈。《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第三部分《合组上海公栈之始末》谈到:“民国四年春,上海大清银行清理处,将以苏州河畔之各栈房出售。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上海商业储蓄、及盐业等,因鉴于上海无适宜之堆栈,商贾寄存货物,诸多不便,为推广货物押款起见,竭力主张此项栈房,由中国银行承购,再由六银行租用,合组公栈,此即上海公栈所来由也。及银行公会成立,各银行次第加入,因将公栈事业,并入公会。”[15]39其中提到最初合组公栈的是6家银行,并不包括中孚银行,这与上文摘录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第一期营业报告书的内容基本一致。顺便指出,前引张辑颜著《中国金融论》关于上海银行公栈缘起的部分,与《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第三部分《合组上海公栈之始末》的这段文字基本相同;而两者对于设立上海银行公栈的主要叙事乃至文句,又都可以在1918年10月22日《银行周报》刊载的《上海银行公会开幕志盛》中找到。

我们还可以从有关银行设立的年份,来辨析前引银行公会发起筹组活动的几种说法。

在各种说法中都提到参加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活动的6家银行中,交通银行、浙江兴业银行、浙江地方实业银行均成立于清末,中国银行系1912年由原大清银行商股在上海发起成立的,盐业银行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均成立于1915年。这6家银行参加1915和1916年的发起活动(聚餐会、合组公栈)以及1917年《银行周报》的创刊,都是没有疑义的。

关于中孚银行的创立年份,1937年的《全国银行年鉴》记载如下:“中孚银行创办于民国五年十一月,设总管理处于天津,同时开办天津分行,先后设立上海、北平、汉口分行。”[16]196徐寄廎的《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则称:“中孚银行上海分行,民国六年开办。”[3]73据此,中孚银行不可能参加1915年的有关活动,但可以参加1917年《银行周报》的创刊及承担经费,以及其他筹组活动。

至于新华储蓄银行,虽然“创设于民国三年十月,系中国、交通两银行奉财政部令拨款设立”,但直到1919年才设上海分行,所以不可能参与关于银行公会发起筹设的各项活动和事业。

上海市档案馆所藏上海银行公会早期会议记录,也有助于厘清银行公会创始阶段的基本史事。

根据1918年6月9日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举行的“各银行代表”会议记录,此次会议的内容为“续议章程”,出席有9家银行的代表,依序为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浙江兴业银行、盐业银行、浙江实业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中孚银行、中华商业储蓄银行和聚兴诚银行。[13]1这9家银行中,前7家即为徐寄廎《最近上海金融史》提到的参加聚餐会的银行,后2家即中华商业储蓄银行和聚兴诚银行当是后来加入的。

同年6月24日下午一时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举行“第三次会议”,讨论会章修订,与会银行增加到10家,除了6月9日会议的9家银行之外,增加了四明银行。[13]7-8该10家银行于同年7月5日在香港路的公会新会所开会,通过了公会章程,并通过金城银行加入公会和作为发起人。[13]12-137月8日,上海银行公会举行正式成立会,“到会会员”银行增加到12家,即: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浙江兴业银行、盐业银行、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中孚银行、中华商业储蓄银行、聚兴诚银行、四明银行、金城银行和广东银行。[13]14

至此,可以确定上海银行公会自1915年发起筹组,参加者起初为中国、交通、盐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等6家银行,不久有中孚银行参加,主要筹组活动有合组银行公栈和编辑发行《银行周报》;嗣后有中华商业储蓄银行和聚兴诚银行的加入,增加到9家;再往后有四明银行、金城银行和广东银行加入,总数达12家,直至1918年7月正式成立。

三、不是问题的“问题”: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的会员银行

如前所述,对于上海银行公会成立的年份,在近30来年的中国金融史教材中,均持“1918年”说,如《中国近代金融史》称“上海银行公会于1915年发起至1918年成立”;[4]146又如《中国金融史》指出“标志着江浙财团势力形成和发展的上海银行公会于1918年成立。”[5]221但这两本金融史教材均未提及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成立时的会员银行数和具体银行名称。

也有学者指出,上海银行公会于1917年即已成立。“1917年北京银行公会的成立对上海是一促进。同年,上海的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中孚等银行在香港路4号成立银行公会。”[17]36虽然在金融史论著中甚少明确述及上海银行公会成立于1917年,但这一说法是有依据的。事实上,在1917年“上海银行公会”业已公开活动并见诸报端,如《银行周报》记载,1917年8月20日,上海银行公会召开“特别会议,沪上凡入公会各银行行长经理全体均与列席”,并以“上海银行公会”名义,向北京政府大总统、国务院和财政部发出要求维持金融的通电。[18]据此,可以认为1917年上海银行公会“已经成立”。但是,1917年上海银行公会尚未确定章程,也没有明确的组织架构和负责人,所以不能视为“正式成立”。

至于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究竟有多少会员、具体是哪几家银行?几种金融史研究著作中均有所述及。

《江浙金融财团研究》指出,1918年7月8日上海银行公会“正式召开成立大会”时,共有12家银行,即1917年“在香港路4号成立银行公会”上海的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实业、上海商业储蓄、盐业、中孚等7家银行,加上嗣后“聚兴诚、四明、中华商业储蓄、广东、金城5家银行加入”。[17]36

《中国金融通史(第三卷):北洋政府时期》的表述基本相同:“1917年,由张嘉璈首倡,上海的中国、交通、浙兴、浙实、上海、盐业、中孚等7行集议组织银行公会,并于同年5月创办《银行周报》。1918年7月8日,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会址在香港路,会员银行除以上7家外,聚兴诚、四明、中华、广东、金城5家银行也先后加入,会员银行共计12家。”[6]168-169

《上海金融的制度、功能与变迁》的表述为:“华资银行对外又联合起来,成立了上海银行公会组织。1915年春,中国、交通、浙兴、浙实、上海、盐业、中孚等7家银行发起,每日中午各行负责人在上海银行聚餐,讨论需彼此协调的各种事务。当时并无正式组织,也无会章,全系精神的结合。到了1918年,香港路4号的银行公会会址落成,入会银行增加到30家,制定了《上海银行公会章程》,并照章选举董事,这时公会才正式成立。”[7]72称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已经有30家入会银行,这一表述与其他各种著述的提法相去太远,但因没有标示征引出处,本文无法查核。

笔者为弄清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究竟有几家会员和分别是哪些银行,查阅了《申报》的有关报道。

1918年10月19日,上海银行公会举行了正式开幕礼,中外来宾甚众。翌日《申报》以《银行公会开幕纪》为题,对此次开幕礼进行了报道,其中列出的“入会行名”为“中国、交通、四明、盐业、兴业、浙江、中华、汇业、金城、聚兴诚、广东、中孚,共十二户,尚有江苏、华孚、通商、永亨,现未入会”。[19]

初看这篇报道,本来“不成问题”的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的会员数和具体银行,似乎“成问题”了。

应当指出,徐寄廎撰《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中,把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的会员数记为13家,即银行公会成立会议记录中的12家再加上新华储蓄银行,具体记述如下:“洎民国七年,香港路四号会址落成,入会银行,计有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浙江兴业银行、浙江实业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盐业银行、中孚银行、聚兴诚银行、中华商业储蓄银行、四明银行、广东银行、新华储蓄银行、金城银行,共十三家,于是年七月八日开成立会,订定上海银行公会章程,照章选举董事,并互选宋汉章为正会长,陈光甫氏为副会长。此第一届也。”[3]294前文提到的杨荫溥著《中国金融论》,也把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的会员数记为13家:“洎民国七年,香港路四号会址落成,入会银行,亦增为十三家;遂有《上海银行公会章程》之订定,并照章程选举董事;至是公会始正式成立。”[9]40杨著《中国金融论》的这段文字虽然没有标出处,但基本文句都可在徐寄廎《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的相应部分中见到,只是没有列出13家银行的名称。

于是,从《申报》1918年10月20日题为《银行公会开幕纪》的报道中有汇业银行而无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到徐寄廎《增改最近上海金融史》中包括新华储蓄银行的“13家银行”说,再到杨著《中国金融论》的“13家银行”说,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究竟有几家会员和具体银行名称,笔者认为确实成为需要考订的问题了。

首先,汇业银行1918年加入银行公会了吗?

“汇业”银行,当指中华汇业银行,为中日合办银行,成立于1918年7月,总行设北京,上海为分行。根据上海银行公会档案记载,中华汇业曾与另一家中美合办银行中华懋业银行一起,申请加入上海银行公会,但因公会章程第一条规定“本会系在上海之本国各银行所组织,以完全本国人资本之银行为限”,一直未能入会。直到1924年3月28日的银行公会会议上,再次讨论了这两家银行的入会问题,鉴于这两家银行已经加入京津及汉口的银行公会,上海银行公会也可以考虑同意加入。遂对章程酌予修订,并对这两家银行的基本情况进行审查,然后提交1924年6月2日的银行公会会员会议,结果确定了中外合资银行加入公会的三点附加条件:(一)称为特别会员;(二)洋经理不能到会;(三)如有关于中外事件,华经理亦应退席。然后投票通过,中华汇业银行和中华懋业银行才成为上海银行公会的“特别会员”。于是,中华汇业银行的代表林康侯和中华懋业银行的代表瞿季刚,才得以“新会员”的身份出席6月11日的银行公会会员会议。[13]403-410此外,在《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的附录《上海银行公会会员银行表》中,中华汇业银行和中华懋业银行均为1924年6月才入会的,也是该稿中所附最后入会的两家银行。[15]12据此已可确定,《申报》1918年10月20日《银行公会开幕纪》报道稿关于入会银行名单中的汇业银行,为误记也。

其次,把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排除在银行公会成立时的12家会员银行之外,也是错误的。就在1918年10月20日《申报》的第一版,刊登有上海银行公会的鸣谢广告:“敬启者,敝公会于昨日开幕,猥蒙中外政商各界光临,无任宠荣,敝同人等不胜感激,特此鸣谢。上海银行公会启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兴业银行、盐业银行、浙江地方实业银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中孚银行、四明银行、广东银行、中华商业储蓄银行、金城银行、聚兴诚银行。”[20]同样内容的鸣谢广告,在1918年10月22日的《申报》第一版再度刊载。另外根据上海银行公会档案中关于1918年7月8日“下午四时开正式成立会”的记录,参加的12家银行及其代表分别是:中国银行宋汉章、交通银行陶兰泉、盐业银行倪远甫、兴业银行盛竹书、浙江银行李馥荪、中孚银行孙景西、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陈光甫、广东银行黄朝章、四明银行孙衡甫、中华商业储蓄银行江少峰、聚兴诚银行葛绳武、金城银行田少瀛;也是在此次会议上,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与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盐业、中孚等共7家银行被选举为银行公会董事;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代表陈光甫还被选为副会长,会长为中国银行的代表宋汉章。[13]14-16此外,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究竟有哪些会员银行,《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的记载也是非常明确的:“(1918年)7月8日,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是时除中国、交通、浙江兴业、浙江地方实业、上海商业、盐业、中孚等七行外,聚兴诚、四明、中华、广东、金城等五行,次第加入,会员银行共达十二行。”[15]2毫无疑问,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是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的12家会员银行之一。

第三,新华储蓄银行是否可能为上海银行公会创设时的会员呢?换言之,新华储蓄银行究竟是何时加入上海银行公会的呢?以上引述中,1918年上海银行公会成立时共有12家会员银行,且没有新华储蓄银行。在《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中,1918年7月8日银行公会成立会记录中的12家银行的“入会年月”栏,均为“创始会员”;而紧接着12家创始会员银行的新华储蓄银行,其入会年月记作“(民国)八年九月”,[15]11即1919年9月。

那么,新华储蓄银行为什么未能于1918年就加入上海银行公会呢?这是因为,新华储蓄银行虽然1914年就成立了,但设于北京,1917年5月设天津分行,直到1919年5月才设立上海分行。[16]328根据上海银行公会档案记载,新华储蓄银行上海分行是在1919年7月才提出加入上海银行公会的,当时该分行设立还不到一年,按照上海银行公会章程的规定,异地总行的上海分行须设立一年以上方有资格入会。在7月26日上海银行公会的会员大会上,会议主席宋汉章在报告此事时称:“新华银行已开分会于上海,该总行在京已成立有年,信用卓著,上海分行经理为林康侯君,林君为人诚笃,办事可靠,该行现拟入公会,鄙意不妨任其入会,未知诸公之意如何?”新华储蓄银行为北京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出资筹办的,宋汉章鼎力推荐入会是可以理解的,与会其他银行则认为:“新华银行既然信用卓著,似宜请其入会,但按公会章程,必须在沪设立分行一年以上方可入会,是以今次必须经一手续,将来不致为人藉口。”结果会议决定请盛竹书、陈光甫、谢芝庭等人专门调查该行情形,于下次开会时报告,再予以表决。*上海银行公会会员大会记录(1919年7月26日),上海市档案馆藏上海银行商业同业公会档案,档号S173-1-3。8月8日,银行公会会议审议了盛竹书、陈光甫、谢芝庭署名的《调查新华储蓄银行报告书》,包括该行创设的缘起、资本额、总分行设立处所和经理董事监事、至1919年6月底的负债资产情况等,另附该行1919年上半年营业报告书。随后,会议投票通过了新华储蓄银行入会。*上海银行公会议事会议记录(1919年8月8日),上海市档案馆藏上海银行商业同业公会档案,档号S173-1-3。于是,新华储蓄银行代表林康侯得以参加9月6日召开的会员大会并受到欢迎。*上海银行公会会员大会记录(1919年9月6日),上海市档案馆藏上海银行商业同业公会档案,档号S173-1-3。可见,《上海银行公会事业史》把新华储蓄银行加入上海银行公会的日期记作1919年9月是正确的,亦即其他的说法缺乏史料和史实依据。

综上所述,上海银行公会的发起筹组经历了一个过程,这一过程始于1915年,到1918年正式成立。对于这一过程的叙事,因参与构建叙事的主体、日期、直接叙事与转述等因素的不同,呈现出各种差别,不仅是详略不同,更有具体时间、空间、当事者等叙事要素方面即基本史实的出入,厘清这些基本史实,无疑是上海银行公会史研究中不可回避且应首先开展的工作。在没有全面掌握各种不同的叙事之前,研究者很容易“先入为主”,即最容易接触到和最先接触到的叙事,经过辗转引述,很容易成为“定论”即无须注明征引出处和加以考订的基本史实,被反复运用于更多的历史书写中。而在接触到多种叙事并且发现相关各种叙事之间差别、特别是这些差别并非关系全局的情况下,较为简单的做法是采行较为普遍出现的说法。参加上海银行公会最初发起筹组的究竟是6家银行还是7家银行,具体是哪几家银行?上海银行公会正式成立时究竟是几家银行和哪几家银行?这些问题不予以厘清,似乎并不妨碍构建起关于上海银行公会百年历史的基本叙事,更不用说构建更大范围的近代上海金融史和近代中国金融史的基本叙事。笔者的体会是:通过梳理比较各种差别性叙事的载体如回忆录、著述、报刊以及档案文献,一个世纪之前的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和成立的历史过程才逐渐明晰和丰满起来,不仅是若干节点参加银行的家数和名称,还包括银行公栈的最初运作、《银行周报》的编辑发行、公会的组织架构与人事、公会章程条款的数次修订、公会与上海地方当局和北洋政府财经部门的关系等,绝非本文所能逐一述及的;而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考订看来并非宏大叙事的细节问题,若干关于上海银行公会发起筹组和成立的新史料得以发现,不同史料文献的特点、包括同一史料文献的不同部分(如《申报》报道与广告)之间的差别,也得以更清晰地呈现出来,这对于拓展上海银行公会史乃至整个近代金融史的研究领域并深化研究层次,无疑是颇有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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