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明月歌》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

李晓芬

(安阳市殷都区 教育体育局，河南 安阳 455000)

《天山明月歌》的作者凌朝祥(1933-)，四川阆中人，1951年考入西北军区军事干部学校，同年转入新疆军区工业学校，毕业后长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历任编辑、记者、《绿韵》诗刊主编等职。凌朝祥自195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30多年间发表旧体诗1000余首，分别编著为《天山明月歌》《尘海屐印录》《秋水长天集》诗词集。

凌朝祥《天山明月歌》于2008年由作家出版社版，共分为七辑，收诗词409首。其中，第一辑“丝路抒情”，收诗30题58首，词4首；第二辑“边塞行吟”，收诗75题113首，词16首；第三辑“盛世真言”，收诗30题45首，词14首；第四辑“军垦壮歌”，收诗36题46首，词14首；第五辑“艰难岁月”，收诗19题42首，词1首；第六辑“咏物抒怀”，收诗35题38首，词2首；第七辑“天各一方”，收诗12题13首，词3首。七辑前有李书卷、星汉二序，后附作者忆母文一篇。

《天山明月歌》的题材内容与各辑辑名关联度较强，如“丝路抒情”和“边塞行吟”两辑取材较为接近，多写丝绸之路、天山南北的自然和人文景观，记游纪行之作居多，亦有感怀与酬唱赠答之作。“盛世真言”一辑，集中咏写时政大事与节庆活动，或纪念政治领袖，或怀念革命烈士与文化名人。“军垦壮歌”一辑，则围绕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历史展开抒写。“艰难岁月”一辑，是作者文革中下放五七干校从事体力劳动期间的作品，此时正处于作者习作旧体诗词的起步阶段。“咏物抒怀”一辑，多为题咏西域和各地风物名胜之作，托兴言志是其主要特点。以上6辑的作品分类都是相对的，互相多有重叠和交叉。“天各一方”一辑，皆属思亲怀人的诗作，是对家族血缘亲情的抒发。合观《天山明月歌》七辑，其题材内容林林总总，相当丰富厚重。该诗集的抒情重心，显然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围绕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历史展开相关抒写，二是围绕丝路古道、边塞异域的自然、人文景观展开相关抒写，三是作为出塞超过半个世纪的屯垦戍边者的个人感遇、感怀。下文拟就这三个方面，作一简略的评介。

一、屯垦开发类作品

这类作品多集中在《天山明月歌》第三辑“军垦壮歌”里，其他各辑中亦为数不少。在屯垦开发类作品中作者一般采用今昔对比的视角，而《米泉今夕吟》一诗的创作思路和作品模式就很具有代表性。作者常以一个出塞戍边老兵，同时也是一个西部开发建设者的身份，以参与者和见证人的口吻，或记录当下，如大型组诗《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段纪事》，而更多的是抚今追昔，回忆往事，完成歌颂屯垦戍边业绩、开发建设成就的主题表达。《新城老兵恋秋歌》是一篇颇有代表性的作品，这是一首七言长歌，先以“塞上风光秋色好”定调领起，铺排描写石河子新城的今日繁荣兴旺景象，然后回忆旧时代的衰败残破，构成对比和反衬；接写当年大军进疆，上层定计屯垦，规划蓝图，士兵挥汗洒血，艰难拓荒，终于夺取了丰硕的开发建设成果：“硕果累累挂枝头，繁花片片缀绿洲”，“新城瓜果甜如蜜，新城粮棉堆如山”，“六街三市竞繁华，子午路成南京路”。应该说，作者所写都是事实，一个亲身参与者面对自己和千千万万同志战友奉献青春生命所取得的成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也属情所难免。但这个构思和表达的模式确属老套。倒是其中感慨岁月流转的一段，颇能发人意兴：“日出日落年复年，月缺月圆指顾间。酸甜苦辣多少事，春风化雨润良田。绿是春色红是秋，春华秋实竞自由。年年春色争年少，岁岁秋光催白头。莫道春尽红颜老，儿孙犹唱新疆好。前赴后继三代人，遍洒秋光向天笑。”在轻快的句调中，洋溢着屯垦戍边者三代人前赴后继奉献牺牲的豪情，又不可避免地夹带些许淡淡的感慨和忧伤，诗性缘此浓郁起来。《吐哈油田行》也值得关注，这首七言长歌首段入题，接下来回忆当年开发过程，描写油田会战、劳动竞赛的热火朝天场面；再写油田开发建设的辉煌成就，代抒开发建设者的豪情壮志：“地球自古向东倾，如今敞开西大门。取宝淘金人聚会，隆隆大漠起雷声。雷声告诉全世界，吐哈油田要飞腾。”类似的作品还有《瓦鲁瓦提放歌》，歌赞瓦鲁瓦提水利枢纽工程，而更加激情洋溢：“安得高坝三万里，尽拦昆仑山中水。救活塔里木，洗尽胡杨泪。死海翻波绿浪飞，大漠又引春光回。”应该说，作者的动机和愿望都是良好的，这些歌行本身也颇有可观之处，但总体感觉是宣传性似乎压倒了诗性。作者在一篇文章中曾说，开发与建设功过参半，这是一种理性的认知与表达，但在表现屯垦戍边题材的诗中，更多的内容是对屯垦戍边的艰难困苦，对屯垦戍边者的劳动热情与勇气、奉献与牺牲，对开发建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的赞美与讴歌，理性思考的成分并不多见，更没有相应的反思与审视，理性认知被感性情绪完全稀释冲淡，或者说理性认知没有成功转化为诗中的情思。

《天山明月歌》中有几篇看似平淡无奇的作品，倒是值得一提，如《秋播曲》语虽俚浅，情却真切。《过山村》写农人冒着酷暑挥镰收麦的辛劳，篇末曰：“安得银镰大如月，一日割尽天下麦。五洲四海齐温饱，与我同过丰收节。”诗中的同情和悲悯意识，直通老杜和白傅，让人想起老杜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和白傅的《观刈麦》《新制布裘》。《春风桃李著花曲》写文革浩劫之后，拨乱反正，在全国范围内归还被占校舍，恢复正常教学秩序，把文化教育上升到民族存亡续绝的高度，颇具识见；尤其是诗末“人间重唱春风曲，一曲歌罢复太息。桃李虽已著花笑，敢忘史鉴泣劫灰”的警醒，足耐人思。诗作的工拙姑且不论，单是这一份忧世、淑世情怀，就显得弥足珍贵。

二、围绕丝路古道、边塞异域的自然、人文景观展开的相关抒写

凌朝祥《天山明月歌》中这类作品最多。其中，描写奇异自然景观的作品如《西江月·游博乐怪石峪》：“远望奇形怪状，近看面目狰狞。青狮白象黑猩猩，爬满荒山野岭。 妙在风雕雨塑，神同魔鬼妖精。老夫今日也多情，甘愿频频留影。”该词不仅状物俚俗生动，兼有放下社会角色之后难得一见的本我真情流露，无所容心，所以可爱。描写人文景观的如《咏克孜尔千佛洞》：“名窟危崖里，丹梯雾霭中。飞天游碧宇，佛像坐莲蓬。艺展云冈迹，名成伊阙功。高僧何处去，月下辨行踪。”该诗有叙写有形容，有联想有对比，尾联宕开一笔，虚处取神，所以入妙。而《横穿塔克拉马干大沙漠》《念奴娇·登盘橐城感怀》等作品，因“做”的痕迹过重，似不如上引二首自然生动、意韵悠长。描写民俗风情的作品有《减字木兰花·醉写蒙古包》：“琵琶羯鼓，衣袂飘飘同起舞。笑脸如花，五百年前是一家。 问君何有，美酒三杯人似柳。醉里茶香，今夜他乡胜故乡。”调性轻快，地域民族特色鲜明，化用李白“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句意，富有感染力，令人陶醉。咏物寄怀类如《雪莲》：“貌如芍药气如兰，日月星辰带笑看。不恃英姿居上苑，甘教傲骨远长安。花容别具羞桃李，丽质天生妒牡丹。久住冰山非自弃，为驱贫病斗风寒。”写出冰山奇花雪莲的“风流高格调”，立意颇佳。《燕儿窝访鸟》《醉探奇石馆》二首，少教化理念，多生动描写，尤其是五古大篇《醉探奇石馆》，联想、想像和比拟连翩络绎，见出作者写诗的才华。

三、个人感遇、感怀之作

作为出塞超过半个世纪的屯垦戍边老兵，作者的个人感遇、感怀之作中，积淀了更多的人生命运升沉荣辱、酸甜苦辣的诸般滋味。他的那些抒发屯垦戍边者豪情壮志的作品，多是代表“大我”抒情，大家写出来其实差不太多，所以这里就不多加讨论了。作者回归个人本位的时候，抒发的感情才较有个性，更为真切。文革时期作者下放劳动，度过了一段艰难岁月，写于此时的组诗《月光八曲》，可与新诗作家流沙河的名作《故园九咏》对读。《国庆之夜月下愁思》云：“果州投笔走天涯，雨雨风风几顾家。昔日同饮阆苑水，今朝独种故侯瓜。马灯引路思明月，沙枣飘香忆桂花。莫怪男儿心事重，苍天负我好年华。”感时思乡，慨叹空怀壮志而岁月蹉跎。《干校牧羊自嘲》云：“少小从戎出剑门，老来自愧负青春。武功未作都元帅，文革翻成大领军。布阵行兵排细柳，扬鞭走马逐流云。君休笑我羊司令，十万安危系一身。”于调侃谐谑中，曲折表达了身处逆境的作者不甘自暴自弃的自重自爱心态。作者写于退休后的《已亥杂诗》其一云：“大漠狂飙追落日，龙沙白草醉如痴。文山耗尽三生血，会海磨光一顶丝。缘薄难乘黄鹤去，年高易见白驹驰。酸甜苦辣人间味，夜梦醒来我自知。”回首平生，作者对几十年耗尽生命的文山会海有所反思，对生命的真谛有所认知。《已亥杂诗》其四则表达了“鞠躬了却生前事，尽瘁何须死后名”的人生高境。此时作者已将晚年的全部精力投注到诗词创作之中，志有所之，情有所寄，故而吟出了“由人争逐商潮去，我与天山共白头”的淡定从容的耿耿自誓之言。但作者并没有溺于一己之小情调、小格局，而是关心现实，忧时感事，把一己的人生命运同时代、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辛巳春望》八首七律，是一组值得特别关注的作品，其内蕴丰厚、意味复杂，其中“莫教砥柱折中流”的警示，尽显作者晚年寄情艺文的同时，兼有心忧天下的博大情怀。

四、七言歌行《天山明月歌》

该作品集的压卷之作是与书名同题的《天山明月歌》，此作品为七言歌行体，篇幅长达120余句，用天山、明月两个中心意象，统领起陆离缤纷而又皎洁莹澈的意象群落，次第展开时代和个人两个层面的抒写。诗作前半部分“大我”登场，先描写天山月色的美妙、月光照耀下天山南北的崭新面貌，再以旧时凄凉月色衬托，继而回顾大军进疆屯垦戍边、开发建设的历史和成就，完成歌颂新时代新生活的创作主旨；后半部分主要是个人经历情怀的披露，天山月本峨眉月，家乡的峨眉山月万里迢迢伴随戍边的作者照临天山，四十余年光阴弹指而过，作者虽坎坷历尽，酸辣备尝，但奉献边疆的初衷不改。这里有月光撩动的思乡思亲之愁绪，更多的还是对边疆的认同和融入、热爱及赞美。末段回应开头“君不见一轮明月出天山，万里长空飞玉盘。清辉皎皎柔如水，温情脉脉照人间”几句，总收中间两大部分，把自然人世、历史现实、时代个人、大我小我交融在“天上人间共一色”的天山月色中，发出了“天山明月夜夜圆，十二亿人共婵娟”的美好祈愿，唱出了“我与天山共明月，明月与我共天山”的点题之句。诗人、天山、明月，至此三位一体，全诗开合动荡，错落摇曳，既有浪漫的澎湃激情，又有醉人的深长韵味。这首《天山明月歌》，应是该集当之无愧的代表名篇。可以说，作者凌朝祥的以《天山明月歌》为代表的七言长歌，是对唐人歌行特别是对太白歌行的摹习与承传，而其篇幅更为舒展，语言更为浅显，韵律更为自由；此类作品又接受了白话新诗中的抒情长诗，比如郭小川、贺敬之等人的政治抒情诗的影响，是唐人歌行和现代抒情长诗合体的产物。

五、结语

作者凌朝祥在创作广义的边塞诗篇时，有意识地与多写战争惨烈、边塞荒寒的古代边塞诗作出了区隔。诗人有意识地用新的思想、新的感情和新的语言，去创造属于新时代的新的艺术境界，歌咏新疆这块宝地的新变化和各族人民的新生活，鞭挞民族分裂主义，维护民族团结和祖国统一。作者的相关创作，乃至“新边塞诗派”或曰“新天山诗派”旧体诗人的相关创作，整体上都是对上述诗歌观念的诗化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