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适应选择
——生态翻译视角下的《生死疲劳》英译研究
2018-01-01冷锦英
冷锦英
(辽东学院 外国语学院,辽宁 丹东 118000)
虽然文学翻译中会出现归化、颠覆或者重写等“不忠实于”原文的现象,但翻译是实现“中国文学走出去”的重要渠道之一。以莫言代表的边缘文学家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为莫言的御用译者,葛浩文功不可没,他将莫言的多部作品翻译成英文,使中国文学在以英语为主导、西方意识形态为中心的世界文学体系中得以传播和认可。尤其是莫言的小说《生死疲劳》,深为英文读者衷爱,并多次获奖。那么,葛浩文是如何实现译文的跨文化共情共识功能呢?本文试图通过生态翻译理论的“适应选择”观,结合葛浩文的《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分析在《生死疲劳》翻译活动中,译者如何经过自然选择进入到翻译生态环境,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如何不断“选择”“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在评价翻译中,翻译生态环境如何选择译者(译文),实现了《生死疲劳》译文在翻译生态环境中的适应,即生存立足,进而解释翻译的过程即是译者(译文)与翻译生态环境的多次选择适应的结果。
一、生态翻译理论的适应选择
在跨学科研究兴起、“文化转向”的过程中,翻译研究中更多关注翻译中的主体元素,比如译者、文化、意识形态和历史对翻译的影响。苏珊·巴斯奈特使用“树木生存之地”[1]解释翻译的生态特点。罗森纳·沃伦认为,翻译“就像把植物……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只有适应新环境……才能生存[2]”。借助正在兴起的生态学观念,胡庚申提出了翻译生态理论,将翻译定义为“译者为主导、以文本为依托、以跨文化信息转换为宗旨的译者(译文)适应与选择行为[3]。”适应选择观既包含了译者(译文)的(被)适应与选择,也包括原作、作者、译者与译文等翻译要素间的适应选择,通过“适者生存”“事后追惩”“优胜劣汰”等翻译生态选择,最终实现翻译译者(译文)的适应。
根据胡庚申的观点,在翻译过程中,适应选择分为两个阶段:1.以原文为要素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的选择;2.译者为主体选择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形成译文。同时,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译文)的选择适应的评价机制,则通过“适者生存”的“事后追惩”机制完成[4]。因此,在此需要明确与适应选择观息息相关的两个重要概念,分别是“翻译生态环境”和“译者中心”,这个环境指源语、原文和目的语构成的“生态”系统,既是制约译者(译文)适应选择和被适应选择的所有因素,又是译者多维度适应与选择的前提[5]。而“译者中心”是指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根据翻译能力和翻译经验,与原作者、目的语读者、历史经济条件等翻译要素合作(适应),选择取舍翻译策略,以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完成译文[6]。由此可以看出,在生态翻译理论中,适应选择观是译者作为翻译活动的中心和主体,翻译生态环境作为翻译发生的场所,译者自主地适应选择翻译生态环境,同时译者和他的译文接受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译文)的适应选择机制,多次双向选择和适应。在上述讨论基础上,本文将依据胡庚申的适应选择的两个阶段和适应选择的评价标准,探讨在葛浩文翻译的《生死疲劳》中的多重适应选择。
二、译者的(被)适应选择
(一)译者的被选择适应
首先,译者接受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和制约。葛浩文一直说,他只“翻译自己喜欢的”,从表面上看,翻译《生死疲劳》是译者葛浩文的选择,但更是以原文为主要要素的翻译生态环境选择了译者。葛浩文成了莫言的“御用”翻译、甚至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主要推手并非偶然。从他开始对中文感兴趣,到博士生阶段师从柳无忌、研究中国作家萧红和她的作品《呼兰河传》,他与中国文学产生了不解之缘。多年的潜心研究,不仅使他精通汉语和汉文化,更为日后翻译中国现当代文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译者的被选择还表现在译者与其他翻译生态环境主体要素之间的关系。方梦之说,“译者要取得成功,有两个必要条件,一是译者要具备适应翻译环境的能力……二是译者与翻译生态场其他主体的和谐共存[7]。”译者与作者间的有效沟通是翻译的幸事,也是开展翻译活动、维持翻译生态环境平衡的依据。葛浩文认真对待翻译中的细节,多年来,养成了不懂就问的习惯,经常通过信件、传真、电话和网络等方式与原文作者莫言、毕宇飞等沟通,而作者们对于葛浩文的信任给翻译提供了很大的空间和自由。葛浩文曾经说过,“很幸运的是,我与大多数小说家的合作都很愉快,尤其是莫言,他对我的工作大力支持……会很体贴、和善地给我解释作品中一些晦涩的文化和历史背景。”
再者,译者的被选择表现在翻译生态环境的读者方或者英美市场的需求。西方世界渴望了解东方、了解中国,葛浩文恰恰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了,搭建起原文与目的语读者需要的桥梁。莫言的创作摆脱了中国20世纪80年代小说的红色宏大叙事模式,从个人的、主观的立场看待历史,对普世价值观的人性、战争、饥饿、死亡等主题进行反思。随着莫言文化资本的不断积累,加之国外读者渴望发现与自身文学传统、历史背景、社会环境迥然不同的世界的要求,使葛浩文选择莫言的作品在潜意识中恰好满足了目的语的文学期待。
由此可见,正是在当下国际交流的历史、文化、语言背景下,葛浩文契合了翻译生态环境的要求,通过适应选择机制,成为莫言小说的译者,并非偶然。
(二)译者的适应和选择
在适应选择的第二个阶段,译者以翻译生态环境主体要素的身份实施适应选择。在生态翻译理论中,译者是翻译活动中的最为活跃的因素之一,不仅仅是“中间人”,更是翻译活动中的“中心”。译者进入翻译生态环境后,就开始“操纵”译文,选择适应翻译生态环境,才能使翻译活动进行下去。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运用语言、文化等翻译知识,选择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在语言和文化交际层面创造性地实现译文的适应选择。
莫言的文学作品句式多变,语言风格独特,雅俗共赏,幽默诙谐,极富感染力。葛浩文在翻译过程中,尽量做到忠实于原文,保持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整体布局。比如:
例1:我讲,是人眼中的世界;你说,是牛眼所见乾坤[8]。
译文:I see the world through human eyes,but yours is an animal universe[9].
在上述的翻译中,葛浩文基本上做到了“字对字”式直译,在汉英的语言结构和意义上完整地再现了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意图。然而,毕竟英汉两种语言差异较大,翻译做到完全(充分)对等是不可能的。葛浩文在翻译《生死疲劳》时,为了译文的形成,更注重翻译生态系统的和谐,关注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从而选择牺牲了某些原文语言形式和语篇布局。例如:
例2:多年不见,脾气还是如此暴躁!
译文:After all these years,you’re still a hothead.
这句英译是典型的译者在语言措辞上的取舍,将原文文本的形容词转换成英语名词,符合英语描述一个人性格的习惯法。译者的这种“操控”不仅起到了两种语言间的“润滑剂”的作用,促进源语言和目的语的交流互通,而且使译文更加契合翻译生态环境的需求,使原文和译文达到近似对应的效果。
例3:但简单的事情,被你这颠三倒四、横生枝蔓、黑瞎子掰棒子的叙述,给弄成了一锅糊涂粥。
译文:But you’ve taken a simple matter and turned it inside out,deliberately complicating it in your jumbled narration.
莫言在这本小说使用了方言,使作品充斥了浓重的中国乡土气息。中西社会制度、历史、文化、生活方式和思维等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翻译过程中,适度地引进外来文化,能激起目的语读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但是如果翻译过于死板,硬是将全部的陌生的文化信息转换成英文,势必影响读者的阅读,因此,葛浩文考虑到英文读者对异质文化的接受度,选择“改写”,将“颠三倒四、横生枝蔓、黑瞎子掰棒子”弃而不译,抓住主要语义turned it inside out,从文化维度协调好翻译生态环境要素之间的关系,整体契合生态翻译学提倡的适应选择观点。
另外,中国文学作品的英译中,译者需要翻译出源语文本的隐含交际意图,比如小说题目的翻译。而最难把握的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有些交际信息是不能为目的语读者接受或理解的部分,需要删除,这就弱化了文本的交际信息功能。
例4:其实你根本就没睡,你躲在书房里,桌上装模装样地摆着一本《列宁选集》,就你这满脑袋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家伙还看《列宁选集》?啊——呸!这是你小子的一贯伎俩,你用这种方法逃避和我的女主人睡觉。你一支接一支抽烟,把你那书房熏得墙壁发黄,仿佛装修时使用的别样涂料。
译文:You hadn’t even been in bed.No,you were hiding in the study,chain-smoking until the room was yellow with smoke,just so you wouldn’t have to sleep with your wife.
莫言在描写解放逃避合作的婚姻中,十分形象地使用了特殊疑问句,搬出了《列宁选集》作为拒绝结发妻子的挡箭牌。葛浩文则没有翻译这处细节,而是通过删减等同化翻译策略,突出解放放弃与妻子的婚姻。删译透露着译者“纠结挣扎”的结果,选择了为目的语读者融入小说情节扫除了构建信息的障碍,毕竟英语读者始终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有关苏联的信息,意识形态、政治立场等与中国读者是不一样的。反之,原文制造的讽刺效果在译文中会产生负面的效果。译者自主地处理原文,“选择”性地隐含了源语言的信息,寻找到适应目的语读者交际的途径。
三、译者(译文)的评价
译者为中心的适应选择是否就随心所欲呢?也就是《生死疲劳》的英译没有评价的机制?在生态翻译理论中,译文形成之后,由生态翻译理论的自然法则——“适者生存”“汰弱留强”——对译者的选择适应作出最后的裁定,也是翻译过程中的最后一步,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译文)的适应选择再次做出适应和选择,即检验译者(译文)是否为翻译生态环境中另一个主要主体要素——目的语读者所接受,考察对译文作出的回应。“事后追惩”可以是原文作者、赞助人、出版商、译文审查者,或者是读者、译评人、社会舆论等。葛浩文的译文《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一经出版,收获颇丰,摘得了首届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被列入《华盛顿邮报》推荐的“世界优秀文学作品”;同时,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美国教授大多会选用葛浩文所翻译的莫言作品,认为他们能够感受到莫言作品中的人物“疯狂”神奇与情节魔幻,能激发他们想象和热情。目的语读者们对于《生死疲劳》的接受和认可表明译者(译文)在翻译生态环境的检验中“适者生存”。
综上所述,《生死疲劳》的译介成功表明,翻译是译者(译文)为主体的翻译活动要素为了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及翻译生态环境选择适应译者(译文)的合力结果。在葛浩文和他的《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翻译活动中,适应选择一直通过译者在翻译生态环境中发挥作用,这不仅是文学作品的普世性和异质性获得了读者认可译者(译本),译者(译文)的选择适应更是以市场、作者和读者们为主要要素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译文)的适应和选择,以“汰弱留强”“事后追惩”等基本原则,实现着翻译生态的适应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