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精致”生活图景

吴越

定义一代人有许多种方式，从三十而立走向四十不惑的一群人，有着许多种定义方式。在这里，我们从精神和物质交汇的一个层面做出定义：物质在富足和贫乏之间模糊不清，看似一步之遥，却又相隔千里；精神健康，有着足够的文艺需求，对国家、世界有着清晰的认识。而从另一方面来看，精致生活勾勒出的贫穷影像，确实也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一个80后的“贵族荣耀”

杨士奇即将踏上征程。

在济南东部一个新建小区的23楼，杨士奇站在宽大的客厅里，一边抽烟，一边望着不远处兀峰凸起的华不注山，想起北京的新工作，济南赖以玩耍的棒球队，抽烟的姿势显得分外迷离。一只白色的小猫喵喵叫着走过来，匍匐在他脚边，互相取暖。

毕业于本省一家师范大学，弟弟同样毕业于南方一家更著名的师范大学，杨士奇兄弟两人曾是村里的骄傲。从乡村走出的12年，杨士奇读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宣传策划的工作，如今已经30岁了。

两年前，房价飙升的前夜，一个朋友准备买房，力劝他一起买。那时候，他手里只有几万块钱，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他回到老家，拿走了父母所有的积蓄，同时还借遍了亲戚，凑足十几万元，付了首付。

如今，站在新房里抽烟的杨士奇，想起两年前的决定，每每充满了对朋友的感激之情。要知道，当时才6000多的房价，如今已经飙升到了15000，如果他当时不买，现在是绝对买不起的。

最近，远在河北当老师的弟弟即将买房结婚，父亲得病，无法继续打工。杨士奇每月8000元的收入显得捉襟见肘，一家北京的文化公司开价两万，他便欣然接受，准备前往。走之前，父母从老家赶来，这个寒冷的冬天，济南的房子就作为父母过冬之用。新房、暖气，两位农村老人非常满意。

一切安顿好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家里的一只猫和棒球队。

他在猫身上寄托了无数孤独的情感，这只猫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夜晚。还有棒球队，他是队里的主力，曾和队友奔赴青岛、杭州、南京等地打比赛。棒球，作为一项“贵族的荣耀”，他在这个队伍里结识了许多不同身份的人，开阔了眼界。是他们，把他从狭小的个人圈子里“拯救”出来。

杨士奇是许许多多普通80后中的一员。这是备受争议的一代人，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第一代，在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受到广泛关注，直到今天，当我们谈论代际划分的时候，这一代人总会被首先拎出来，进行各种深入分析。

80后，28-37岁，绝大部分早已走向社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在他们的记忆中，鲜有饥饿的印象，深刻影响父辈的普遍饥饿并未在他们身上产生作用。举全社会之力的改革开放，为他们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某种角度上讲，这可能是史上未有过的一种状态，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他们都是享受着所在群体最优越的物质条件。当然，更年轻的90后、00后享受的条件更富足，但不足以形成一种和上一代完全割裂的痕迹，只有在他们这里，时代发生了彻底转变，市场大门打开，命运宠溺的一代，在不断变幻的经济大潮下逐渐成长。

被寄予厚望的一代人，其生存状况已与前人有着明显不同。这些普遍高学历的年轻人，在步入社会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当然，每个代际的人都会有各种可能性，新的科技为人们提供了各种舞台，马云就说：“过去20年，互联网从无到有，未来30年，互联网从有到无。”无数年轻人正在他们的舞台上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当80后的群体由少不经事的“小屁孩”也逐渐成为一个家庭的主心骨，同时更是各行各业的主力军。有时巨大的压力让多数人殚精竭虑：买房问题、婚姻问题、独生子女的养老问题、个人理想问题……

虚假的“小资产阶级梦”

“稀缺心理”是一种典型的穷人思维，却也总是和“节俭”的优良品质同在。当然，在这一代年轻人中，并不存在这种心理。而这一代人的恐慌，并非稀缺心理那么简单。

这是一种“普遍富裕”前提下的“贫穷”，这句话看起来矛盾，其实不然。物质和精神的富足是前提，基本的生活资料完全可以满足，而在精神层面，对艺术的追求，对旅游的向往，对提升自身能力的渴望，都在这一代人身上普遍存在。那么，什么是普遍贫穷呢？高房价是一个重要的标尺，无房、少房者很难在资本上取得更大收益，而多房产的人则会轻松实现财富增值。在这个意义上，所谓的努力工作就显得无足轻重。

当金融市场不完善，不少富人找不到优质资产抵御通胀，转而只能选择能保值增值的房地产。过去几年，房地产价格不断飙升，形成了“投资门槛”，明显地拉大了贫富差距。而在中国，年轻人是购房的主力军，在高的房价收入比的情况下，不少年轻人需要“啃老”倾三代之力，才能够买得起自己的住房。

勤劳致富难，用钱生钱易。今天的年轻人，除非生在拥有资本的社会阶层，否则靠劳动，赚取回报永远比不上那些坐拥资本的富人阶层。在我们身边，常听到这样的说法：幸亏早生了十年，否则，很难应对这样残酷的竞争环境。甚至还有这样奇怪的问题：“今天的年轻人，是否愿意拿出十年青春，换得回到2006？”别忘了，那时候北上房价，刚刚过万……

这种“早生十年”的庆幸，阐述的是快速资本化、泡沫化的中国社会现实：持續数十年货币宽松政策下，只有踏上资本快车，才不至于被财富发展的快车抛下，那些没有买房，没有进入食利阶层——“即那些拥有不动产、股票、有价证券、票据，仅仅靠利息、股息、地租就能获得稳定的甚至不断扩大的现金流的人”，都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loser，而青年人，除了个别幸运者，面对的是已经固化的格局，和永远上不去的快车。

80后学者杨庆祥在《80后，怎么办？》中，将80后的阶级属性定义为小资产阶级：“这个小资产阶级的梦有些含糊，但以下内容是明确的：独立、自由、尊严的生活，这种生活，建立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双重保障之中。它看起来不过是基本的人性的诉求，但是，在中国90年代以来的语境中，它代表了一种终极的乌托邦式的存在。”

一个朋友曾向杨庆祥描述，他最大的理想是，在一个周末的旁晚，开车带着自己的妻子，后座上坐着自己的孩子，在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去看一场文艺电影。但现实情况是，这个梦的兑现被一再延宕，最后这个梦以残酷的形式刺破了80后“虚假的”当下生活。

精致何以虚假？精致的生活需要一种理由，我从何而来，去往何方？是什么造就了当下的我？金钱是最基本的需求，也是最高标准的尺度，浮在中间的人们，会以怎样的方式实现小资产阶级之梦？

一堵厚厚的玻璃墙把那些“年轻人”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青年贫困”正成为困扰全球的难题，英国脱欧、中东乱局、民粹盛行、诸多变化，在某种程度上，皆可归因于此。

英国卫报曾进行过一项调查，他们发现，在英、美等几大经济体中，除澳大利亚，年轻人的收入增速远低于国民收入的增速，80后、90后年轻人群体，相比他们父辈年轻的时候，赚得更少，代际之间，财富鸿沟变得更加显著。而据英国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最新数据显示，考虑通胀因素后，英国25-29岁年轻家庭的平均可支配收入低于2004-2005年的水平——从当时的3.19万英镑下降为3.1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9.18万元）。而在法国，失业率已达到二战之后从未有过的高水平。每4个失业者中就有一个不到25岁。据《费加罗报》报道，该国有1/5的年轻人生活在贫困线下。

学者孙兴杰表示：“如果年轻人的上升空间逼仄，薪水低下，就意味着权利和财富的代际更替很难实现，年轻人就无法摆脱对上一代人的依賴。‘啃老族不断涌现，一是因为社会经过一段时间财富积累之后，每个年轻人都可以得到家庭的支持；二是年轻人面对的竞争环境越来越恶劣，岗位有限，加上个体竞争被家族竞争取代，如果没有足够竞争力，不如回家找爸妈。”

年轻人可以选择个体奋斗，冲破贫困化的陷阱。但令人遗憾的现实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拼爹”，即便找对象结婚也要门当户对，婚姻变成赤裸裸的交易。

再者，财富的集中化及媒体的发展，让每个年轻人都能“看到”富人的生活，他们可以感知和想象这种生活，但是，一堵厚厚的玻璃墙把那些“年轻人”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要知道，在世界范围内，不只有扎克伯格，那些曾经心怀哈利·波特之梦的人，正在我们的群体中不断发酵。几年前曾被广泛讨论的“寒门难出贵子”，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基本的表象。以什么标准来评价这个问题呢？从寒门走出来的人，其生活方式和精神追求早已与原初家庭脱轨，传统的上升阶梯没有了，新的阶梯正在出现。

从没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同处一个时代，一起面对这个时代的困境和机遇。然而，所有人的机会并不均等，绝对贫困逐渐退出很多人的视野，相对贫困则又成为被讨论的话题。

当然，个体命运浮沉的失败感，相对财富在绝对财富面前的绝望感，小资产阶级旧梦破灭的焦虑感都不是借口，如何找到一个绝对正确的途径，实现“精致贫穷”的逆袭，才是一代人应该选择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