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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笔记(组章)

2017-12-29浙江

星星·散文诗 2017年9期
关键词:苦楝树烧饼理发师

简 儿(浙江)

乡村笔记(组章)

简 儿(浙江)

木 匠

我记忆里的这个木匠,木讷,寡言,整天躲在一个黑屋子里,刨木头,钉木板。至于他做成了什么家具,我可一件都想不起来了呢。

有一天,我跟母亲说起这个木匠。母亲惊讶地说:“你怎么会记得这个人?”

看来他并不是子虚乌有的人。他早年真的来过我的村庄。他挥动榔头和锤子,把整个村庄敲得叮当响。可人们要是跟他搭讪,他多半连头也不会抬一下。

某个清晨,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的村庄,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村庄里失去了他的气息,也没留下他的任何踪迹。

可他的沉默和木头激越的声响,从此就闯进了一个孩子的心扉。

剪刀匠

镇上有家剪刀铺,常年冒着火光。一个赤膊的男人,黑黢黢的脸,映照在火光中。他抡起胳膊,“哐啷哐啷”地敲打白铁,像在打击某种乐器。

我早上上学路过,看见他深陷在一片火光中,傍晚回家时,他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用尽一生的力气,似乎就是为了铸成一件铁器。那件铁器,无比锋利,覆盖着寒霜。

我知道,他想把这世上最生硬、冰冷之物,锻打得像纸片一样,轻薄而柔软。

理发师

母亲说我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就怕那个理发师。

只要他往我的脖子里,套上一块脏兮兮的黑布,我顿时就像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他晃动着手里的剪刀威胁道:“你要再哭,我就给你剪个阴阳头。”

他这么一说,我就再不敢吱声了。

我看见他给一个女人剪过阴阳头。那个女人的丈夫扭着她到理发店。说她在外面偷男人。

我挺想不通呀,要是偷两只鸡、偷一条牛什么的,那还说得通。偷个男人来做什么呢。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原本是镇上最美的女人。可是剃了个阴阳头之后,就成了镇上最丑的女人。

大家看见她,像看见一堆牛粪似的。

后来,她的头发长出来了,可是她总是低着头,害怕见人。尤其是她看见那个理发师,就像见了鬼,仓皇奔逃。

鲤鱼精

湖水像片片鱼鳞,闪烁着金光。

在寂静的夜晚,千年的红鲤鱼精幻化成人形,爬上岸来。

她身着鱼尾裙,颈上挂着一串贝壳做的项链。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水迹。

有个年轻人在湖边夜渔。她朝他浅浅地回眸一笑,迅疾跃入湖中。

年轻人慌忙脱了短褂,想下水去救她。耳畔忽然响起已逝老祖母的叮嘱:“晚上出门,遇见落水的女子,千万别救。那不是水妖,就是鲤鱼精。”果然,女子一落水,水面上掀起一阵波澜,隐约可见一条巨大的鱼尾。

年轻人的心,“怦怦”地跳着。他双手合十,面向浩瀚星空,感谢老祖母的在天之灵。

可是,那个红衣女子的笑容,常常浮现在他面前,挥之不去。她柔如白荑的小手,总在朝他招呀招的。

年轻人静坐湖畔,那个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只有繁星从远处漂来,犹如夏夜的白莲,一朵一朵,在湖上盛开。

古树精

有一阵,这村子里的古树精,很是猖狂。

它们不愿意老老实实蹲在墙角,湖畔,院落,纷纷趁着夜色跑出来玩。你好端端在走路,忽然和它撞了一下,吓得面无人色,它倒挤眉弄眼,朝你讥笑一番。

更糟糕的是,它们还不愿意开花和结果。终于引起了公愤。

村长舞动斧头:“看我怎么治理这些老家伙。”

只见他跑到院子里,朝一株老枣树猛砍,并高声喊道:“你要敢再不听话,明年就把你连根拔了。”

老枣树吓得枝叶颤抖,缩紧了脖子。

这下,村庄彻底安静下来了。那些古树精,再不敢叽叽喳喳说话了,也不敢化成人形来捉弄村民了。这一年,村长家的老枣树开了一树白花,结了一树红果。

呵,有时候,暴力远比别的法子更加奏效。

茶 馆

那家茶馆已经消失了踪影。旧地址已经沦为一片瓦砾,可是瓦砾上,依然听得见鼎沸的人声,看得见茶客穿梭的身影。

有一次,在去茶馆的路上,爷爷想走得快一点,就使劲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的一根嫩骨头,就被他给弄断啦。我坐在地上不肯走了。可爷爷还得去喝他的早茶呢。他只好把我丢在路上,等我哭够了,他也喝好早茶回来找我啦。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烧饼给我,我说我可接不了,你忘了我的胳膊断了么。

他说没关系,他早已在茶馆里,打听到一个能接胳膊的高人了。

我跟着爷爷穿过几个小弄堂,来到一间黑屋子。那个面目严肃的老者,拉着我的胳膊一推,又一拉。只听“咔嚓”一声,我的胳膊就伸展自如啦。我问爷爷要烧饼,可爷爷在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它一定是在我们来的路上掉啦。

爷爷只好用树枝给我画了一个饼,撒了些沙子当芝麻。那个烧饼,是我吃到的世界上最美味的烧饼呢。

苦楝树

在青龙湾,几乎家家门前都有一株苦楝树。春天时开出细碎的紫花,结一串串碧青色的小果子。果子的味道很苦。就是麻雀也不喜欢来啄一口。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用来当子弹。村里的野小子打游击战的时候,从弹弓里“嗖嗖”飞出来的,多半就是苦楝树的果子。

我家门前也栽着一棵,弯着腰,驼着背,模样很丑,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我想它要是一棵枣树、柿树就好了,可以结甜甜的果子吃。再不济,就是香樟树,桂花树也好啊。有香气可闻。偏偏是一株苦楝树,瘦兮兮,苦巴巴的,啥用处也没有,锯下它的木头,也只能当柴禾烧。

我想不通村子里的人最早的时候为什么要栽种它。又或许它是小鸟偶然衔来的一枚种子,落脚在青龙湾的土地上。年年复岁岁,俨然是村子里的一个老住户了。村子里的孩子都认得它。淘气的几个曾攀着它的枝干爬到树顶上掏鸟窝。打下它的果子当游戏时的武器。在树干上系了两股麻绳当秋千。多少光阴在苦楝树下浪掷去。

那从苦楝树下走过来的一个个男人、女人,弯着腰,驼着背,他们身上弥漫着一种苦涩的气息,何尝不就是苦楝树身上的那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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