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

张艺凡

因爱而留，为怕而守。可惜我们中的大部分，留不下，也守不住。

——题记

不知多少次了，石头踢着石子，从东山下来回家，一路踢起的尘土，染黄了他显短的裤脚，染黄了他眼角窝里的泪水，染黄了夕阳，也染黄了夕阳下少年落寞的背影。

白白的、长长的炊烟早已升起，但就这么一炷，在空旷的村庄中也略显孤单。爷爷忙里忙外的身影依旧单薄，却添了几分滞缓，就像那飘远的炊烟，不知将何去何从。

“爷爷。”石头倚在褪漆的门框上，“不是等我回来再生火吗，你怎么又……”

“这孩子，咳，爷爷我眼是瞎了，这心可亮着呢，不然你爹娘能放心把你留在我这儿？快吃吧，吃完跟我上趟东山。”

东山！石头心里咯噔一下。

五年前，石头的爹娘天不亮就翻过东山赶车进了城，留下睡梦中的石头和两眼昏花的爷爷，以及这一天天安静下来的村庄。爷爷一直记着，记着儿子临走前给自己磕的三个响头，记着那时东山上遍野的绿树。

爷爷爱东山，他说，当年就是在东山上的一颗古槐树下，他和奶奶定下了终身。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个人把她葬在了古槐树下，以后便常上东山，抚摸着槐树干，仿佛与奶奶窃窃私语。奶奶的音容笑貌，仿佛都刻在了树上，刻在了爷爷心里。

爹娘爱石头，石头知道，因为爷爷说过爹娘就是因为爱石头，怕石头一辈子吃苦，才留下石头外出打工的。石头开始不懂，他觉得爹娘如果爱他，就应该怕他孤单，怕他难过得哭，而不会留下他。可慢慢地，村里更多孩子的爹娘都出去了，石头渐渐觉得，也许爹娘真的是因为爱他才走的吧。

石头也爱东山，但石头的爱和爷爷的爱不一样。他爱东山，因为那是爹娘离开的地方，是村庄与外界唯一的通路，所以也一定是爹娘再次回来的地方，所以石头每天傍晚都会上东山眺望，虽然从未等到过。

可现在石头不想带爷爷上东山！爷爷哪里会知道，在他因眼盲而不出家门的日子里，东山早已不是东山。推土机咆哮着驶入，电锯嘶吼着啃噬，曾经苍翠的古树一棵接一棵地壮烈倒下，去完成他们作为栋梁的“崇高使命”！正因为这样，石头回家的路才漫起了黄色尘土，像是树的骨灰，更像是大漠的狼烟。

好在爷爷奶奶的古槐因为过于衰老脆弱而幸免于难，可石头还是怕爷爷会承受不住……

“石头，愣着做啥，你头里走啊。”爷爷像是又生了双眼睛，明亮得石头心里发慌。

苍老而倦怠的晚风拂动着月光，也拂动着爷孙俩的影子，石头纠结不已。“坐坐吧。”爷爷突然说，石头心一沉。

爷爷捧起一把黄土，笑得有些悲凉。

“石头，爷爷眼瞎，可心不瞎，这树没了，就像我心头的肉没了，我咋能不知道呢。”

“石头，爷爷爱这些树，是想让你们以后看着树就想起我和你奶奶，人命短，树命长啊。”

“石头，爷爷留在村子里，就是想守住这些树，守住这个家，让你们回来有个去处。可有些东西，留不下，也守不住啊。”

“石头，和你爹说，不用把我埋在树下了，还是烧成灰撒到河里吧，人能杀树，但杀不了河啊。”

“石头，别怪你爹娘，他们也是因为爱你。”

“石头，去城里找你爹娘吧，啊，有些东西守不住就别守了，守不住也别怕，是你的终究是你的，爱你的终究不会离开你……”

石头摸着爷爷渐冷的手，苍白的月光在爷爷满是皱纹的脸上写出了一丝安详。

因为爱，所以怕，所以留，所以守。

因为爱，不用怕，不用留，不用守。

（指导老师：李 航）

點评

这是一篇语言平实却感人至深、引人深思的小小说。作者在文中塑造了石头、爷爷和石头的爹娘四个人物形象，并通过爹娘对石头的爱、爷爷对村庄的守，以及石头被动的留和其对未来的怕，表达了对乡村剧变、环境破坏、留守儿童等一系列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全文无一句议论，却处处都在反映现实、观照现实。此外，文章描写细腻，生活气息浓厚，结尾处集中表达情感，既照应开头又总结全文，可谓首尾连贯，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