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不朽

司泽君

曾经在一场考试中写过一篇作文，作文的要求是以“永恒与短暂”为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思想内容要积极向上。我当时在考场上就对此嗤之以鼻，轻轻暗讽，这个命题人的想法真是可笑。因为在我看来，哪里来的永恒？世事皆短暂。古人认为，立功、立言、立德，乃三不朽也。譬如司马迁，留下了历史巨著《史记》，他以立言的形式达到了所谓的不朽。但是我不懂，这不朽的意义究竟何在呢？我认为，只要当时的司马迁在缧绁中的忍辱负重他觉得值得，他死前有着《史记》写完了的欣慰与光荣，他完成了家族世代为史官的责任就可以了。何必追求那不朽？

我曾经有一只特别喜欢的小碗。 它十分小巧，有着白得透明的细密瓷质的碗壁。碗边上是荷花瓣一样光滑圆润的起伏波纹，碗面上绘着几朵粉白的荷花，光线滑过，如同舞动的音符，有着唐诗一般美妙的意境。

我第一次在瓷器店里见到它时，便喜欢上了它，粉嫩的荷花如同开到了我的心里，微风拂过，是清风霁月般的荷塘月色。店家不单卖，我便咬牙买下了一整套瓷具。随后将那些盘子、碟子都锁入橱柜，只留下这只喜爱的小碗日常用。

兴许是看得久了吧，不知何时，荷香散了，睡莲醒了。曾经的清风绮夏渐渐成了寻常的风景，这只小碗也渐渐变得普通了。有时不小心硌一下、碰一下，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心疼了。

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将它摔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好似打破了隔世经年的梦。望着一地的狼藉，我恍然想起，很久以前——或许并没过多久——我曾经那么喜欢它。

梦醒了，可曾经清新的荷花却永远留在了记忆中，留在了残破的瓷片中，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不禁想着，假如我错过了它，又会怎样？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将它买下，它也许就被另一个人买走了，那样的话，我应该会悔恨、叹息、无奈吧。见到别的碗时，我总会觉得不如它，它便成了最好的碗。若是店主不愿卖，它便会永远光鲜亮丽地待在玻璃橱窗中，我一次次走过时仍会被它的美丽所折服，这只小碗便成了我心中的白月光。原以为小碗会不朽，原以为它会一直被我视为掌中珍宝，可它终究没有不朽。它淡淡地停在我的记忆中，我知道我曾经拥有过它，它的美丽无瑕都曾被我种进心田。

大概再美的东西也难免被蒙上岁月的烟尘，然后渐渐褪去不朽的假名，而最美的却往往是生命中那些未曾得到的错过。这就如同诗词歌赋中的江南，你若未曾去过，或是途径时步履匆匆，它便是游子心中一个氤氲的梦。你若停下脚步驻足观赏，或是亲自一试，便会觉得那乌篷船破旧不堪，那瓦屋颜色灰暗，那碧绿的姑苏水也并不那么清澈见底，甚至连那十里秦淮的灯火也是俗气的，而不是镜花水月般的完满怡人。

隔河而望，才是梦里水乡。

那次與母亲去游颐和园时，因为去晚了，佛香阁已不接待游人了。而第二天，我又有别的行程了。我终究错过了它，也错过了我的梦里水乡。

后来我再去北京，母亲问我是否还要再去看看，弥补上次的遗憾时，我想了想，然后说：“不去了吧。”

就让它成为我生命中错失的碗吧，何必要弥补呢？其实我宁愿在梦中去一次，相信它经历了那么多沧桑变故，依旧是美丽威严，佛香缭绕，有着宝蓝色的屋顶。它将与小碗上的粉色花瓣一起，成为装点我生命的绚丽颜色。

既然不朽是不存在的，那么追求永存就是没有意义的，世上有很多种美，但每一种美都无法永存，错过该错过的，欣赏当下，才是最完美的生活。

点评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白月光，它诠释着爱而不得的欲望与遗憾。而一旦我们拥有了白月光，那经年累月的洗礼与冲刷，也终于让其沦为了“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本文作者便用一只小碗向我们剖析了这样一个道理：世事沧桑，无须追求永恒，“错过该错过的，欣赏当下，才是最完美的生活”。文章思想深刻而内敛，情感丰富而真实，遣词造句颇见作者的写作功底，是一篇耐人寻味、引人深思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