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几度忆清欢
2017-12-28孙慧
孙慧
箫声过耳,遍体寒凉,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在颠沛流离中慢慢消磨的又岂止是年岁?叹挽歌,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流年几度,失意无南北。
凤冠霞帔,鲜妍朱砂,已是昔日。
夜阑如墨,如拈花流水般静静流逝。侧卧簟席,其表面的编织稻草与结构绳索有些都已断裂,甚至有些经常躺卧的部位已形成色差。
黄昏将雨,薄暮天气,天际显露出苍白的孤独。
多么希望筛去激进、焦灼、疑虑的滥情杂质,透过世事的肌肤纹理,家中依旧是辉煌如昨、屋宇清明、清痕落墨、全是欢喜。笙歌盈耳、素手揽风、落笔成书、潇洒自在。可如今家道中落,落魄不堪,簟席陈旧,无钱易换。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流年失了清欢,多了困苦。母亲由于父亲在战场身亡而被岁月凿去狂妄,磨出温润。她既要假装坚强冷静处理家中事宜,又要果敢机敏独当一面,还要照料家眷亲属。如今垂垂老矣之时,却又患上失心疯。我喂母亲服下煎好的汤药。汤药在母亲的胃里翻滚出热流,湿了鬓发,我伸手替母亲整理云鬓。
祸福回还车转毂,荣枯反覆手藏钩。
恍惚间,我的指尖穿越光芒,拂过往昔的心思,一刹那,春风生起,仿佛母亲回到了黑发白裙的豆蔻时光。
于是便有了赤脚摇铃的布衣少女,踏着莎草苍翠,任束发的缎带飘转于风中,缥缈若炊烟萦回。灵动的眼眸和豆蔻红颜更是让人无法忘却。母亲是府中的二小姐,多年来,府中的阴险狡诈与掩面假笑她没有沾上一分一毫,反而在无人问津的黑暗角落里出落得灵俏活泼,楚楚动人。
一页深巷幽咽起,一页阳关马蹄疾。
皇座之上,御笔一挥。大小姐被征召入宫,作为侍婢的她无奈只好随行。大小姐担心眉目温婉的她会夺去恩宠,便对她倍加折磨,而后她终因饭菜掺药而病重被发落出宫。在世人的冷嘲热讽与流言蜚语中,她只能掩掩帷帽,低首前行,她在客船僧庐听雨眠,日日调息后终于痊愈。却遇到鲜衣怒马、风度翩翩的那个他。他就是那个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金甲大将军。他缓缓于她的世界登场,眉目疏阔,器宇轩昂,黑发白衣,眼神是那样温柔而澄澈。他主动搭话:“鄙人张亦简,敢问小姐芳名。”她只害羞得默不作声。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得知他喜游厉,善品茗,懂音律,精戏曲,实为不可多得的才子。
光阴里的孤独,是体己的故人。
一日恰逢天际重云汇聚,黄昏欲雨,她却一人在外游荡玩耍。他发现她没带雨具,忙上前去用衣袖盖在她的头上为她遮雨,她双颊未施粉,却绯红,抬头询问:“那你又如何是好呢?”他低下头凝视着她,全然不顾雨水迸进他的眼帘,衣袖仍是没有收回,只是挽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然后淡漠地望向远处:“我不会有事。”这一句话虽清浅至极,却是直击入她的心底,他很明白怎样让她心安。就好像是行囊里添了份体己之物,便不怕荒寒。
疏影重重,春茂虬松,曲径晚来浓。
她终于肯向他敞开心扉,与他围炉清谈,枕风听雨,湖中荡舟。他们在最美的年华里,在一幅烟霞宛然、淡雅蕴藉的平远山水图景中,共同赏花吟诗,煮茶饮酒,品鉴古玩。
初春是粉色,陌上游人如织,焚香品茗,拈草簪花。晚秋是黛色,枕风听雨,共吟一阙哀婉宋词。
溶溶月色里,杏花疏影中,二人同框,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谈天论地,琴瑟合鸣。
行也慵慵,停也慵慵,幽梦忽逢,好景却难同。他们这份晴耕雨读的生活也终于断送在残酷的战争之中。
当他身受重伤被送回军营时,她握住他沾满鲜血的手不住地哭泣:“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可他的手还是那样无情地从温热变为冰冷,眼睛由满含不舍变为空洞无神。全部都归为沉寂,只留下她一人哭泣。大概,每个人都有一份耽溺,而她的耽溺便是清泪,于是年纪轻轻就几近失明。
南天竹上已簌簌落了雪,小火炉里已细细添了炭。寒梅独苏,枯枝瘦影,扫雪煮茶,独处时,松风鸣雪兔毫霜。如此想来,“待浪花浮蕊俱尽,伴君幽独”,这句话实不错。
豆蔻年华相伴,西窗清风冷寂,有如此绝世爱恋,也应是极幸福的。
那场爱恋中,那些流年里,母亲深爱父亲,却也生怕父亲突然离去;母亲深爱生活,却也生怕生活对她苦痛折磨;母亲深爱姨娘,却也生怕姨娘的毒药陷害。
这是那个时代的烙印,描绘着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轻盈杨柳腰的爱与怕交织着爱恋情愁与悲苦清欢。
(指导老师:钱德宝)
点评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怕”和“爱”,但是把这些“怕”和“爱”放到同一个时代背景下,却又会产生一些时代共性。本文讲述了“母亲”一生的爱恋痴狂、大起大落,这就是用个人的“怕”和“爱”,来反映时代的“怕”和“愛”。被当做婢女随大小姐嫁入宫中、被下毒陷害出宫、邂逅大将军、大将军战死沙场……“母亲”的一段段人生经历都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作者用清丽秀雅、温婉细腻的笔触,将“母亲”和那个时代的“怕”和“爱”娓娓道来,仿佛在描绘一幅水墨画,悲苦清欢都被层层点染,传递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本文扣题紧密,构思精巧,文脉清晰,用词典雅考究,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可见一斑,也因此赢得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