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墙

颜润

乙未年游南京古城墙与北京故宫，见苔染阶绿，砖色斑驳，有感于斯。

——题记

我立在紫禁城狭长的宫道里。前后是望不尽的石板路，左右是高得几乎要遮天蔽日的宫墙。那墙是整片的正红色，明明色泽极艳，却令人无端生出些暗沉的错觉。墙的顶上是鎏金的瓦檐，阳光落在翘起的檐头上，像是一下子汇聚起来形成刺目的光点，映入每个过往人的眼底。那墙顶上的亮，与底下大片暗沉的正红色并存着，竟像极了当年——大片江山在西洋人的盘剥下贫瘠而了无生气，可北京的皇宫却还是穷奢极欲。

我見她向我踽踽而来，头上的步摇太沉，身上的华服密不透气。她本可以褪下那些装饰，但她偏爱这样的华贵，扑着胭脂的面容憔悴苍白，画得极浓的眉峰间是叫人窒息的沉郁。脚下的路破损不平，她极麻木地走着，我极茫然地望着——“原来是你，晚清”。

不禁记起南京的城墙来，那是用烟灰色的砖垒成的。我立在城墙上，周遭是苍茫的晨雾，模糊了本就不夺目的城墙。眼前是玄武湖收不尽的风光，身后是数不清的市井小巷，一墙之隔，千差万别，却是内外俱有芳华。那烟灰色的砖凹凸不平，其上烧造的县府字样时至今日仍是清晰可辨。这些字令人心生怜惜，像是带着百年前温热的气息滑过鬓角，隐隐透出欣欣然的生气。

我瞧见他远远地立在城门口，望着日夜不歇的车马将无数珍宝典籍运出城门，一路北去。从应天府到顺天府，从南至北，他没有半分倦意，蹙起的眉宇间只有坚定——黄袍既已罩在身上，天下苍生就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望着那在朝霞里显得颀长的背影，我喃喃道：“明初，祝福你。”

她不知道，不久后就将褪下这滞重的光环来。横栏直槛的北京本不是她的故土，她将回到那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去，不必踯躅于宫墙之间，江山易主，她的沉郁将连同冰冷的荣华一起烟消云散。

他也不知道，前路竟这般艰难，以致一生都没有走完。从南墙到北墙，他步履矫健，可他安逸了，便怠了。重兵围城之时，他不得不亲手斩杀女眷，自悬于景山之巅。

北京前有顺天，顺天前有大都，还有临安、汴京……南北往复，次次轮回，江山几经易主，却在岁月的积淀下风华如初。时过境迁，除了器物的冰凉，其余种种情思与暖意皆已不复存在。苏轼曾言：“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此话竟是真的。

闭上眼，北京的宫墙似乎犹存着那些脂粉香气，裹挟着南京城墙雾气里的泥土气息，向我席卷而来。我似是嗅见了北墙辉煌华贵里的落寞与不甘，亦看到了南墙暗沉朴实里的希冀与企盼。

南墙以南，北墙以北，玄武湖畔坊市的叫卖声未曾停歇，漠北草原上的战马早已长啸嘶鸣。

南墙，北墙……

点评

本文作者以游览故宫和南京古城墙起笔，将北京的“北墙”与南京的“南墙”联系起来比较，通过比较，作者表达了自己对王朝更迭、古都繁华不再的唏嘘慨叹。让人称道的是，作者将这番对历史的深情缅怀与追忆，通过拟人的手法（将清朝比作“她”，将明朝比作“他”）表现了出来。这样的表达方式不仅新意十足，同时也使读者感觉亲切自然，有身临其境之感，易引人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