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核武器会回归??韩国吗

左天泽?崔建树

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为遏制朝鲜，从1958开始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在冷战高峰时期部署的战术核武器总量达950件之多。苏联解体后，美国对其核战略进行了大幅调整，部署在韩国的战术核武器被撤回国内。但是，随着朝鲜核武器研制取得越来越大的进展，当前韩国国内要求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的呼声越来越高。美国盖洛普在2017年9月5日至7日的民意调查显示，韩国有65%的受访民众支持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韩国社会舆论研究所在9月8日至9日的民调结果与之基本一致，有68.2%的受访民众持支持态度。韩国国内的拥核派借机挟“民意”向政府施加压力，并以提高“延伸威慑”的可信性为由，游说美国重新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一时间，战术核武器会否重新部署到半岛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冷战期间美国在韩国部署的战术核武器

1958年1月，美国将第一批战术核武器运抵韩国，装备驻韩美军。这批战术核武器有两种：一种是可以发射M442型核炮弹的203毫米口径榴弹炮，每枚M442型核炮弹可装载一颗1.2万吨当量的W33型核弹头，射程约11英里；另一种是“诚实约翰”火箭弹，装配W7和W31两种弹头，前一种弹头当量为1万吨，后一种为6万吨，射程约5.3至15.7英里。随着冷战形势的日趋紧张，美国在韩国部署的战术核武器的种类和数量不断增加，核地雷、核火箭弹、核地对地导弹和核巡航导弹纷纷被美国部署到韩国。在数量方面，美国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的最高峰出现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之后开始逐渐减少，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数量减至250件左右，种类也只剩下核榴弹炮和航空炸弹两种。

美国将战术核武器部署到韩国的主要考虑是威慑朝鲜。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在检讨战争失误时认为，朝鲜战争的爆发源于美国对韩国的“保护”不力。根据这一评估，美国一方面迅速与韩国签订《共同防御协定》，建立正式同盟關系，另一方面是加强在韩国的防御力量，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是加强防御力量的最重要的手段。另外，美国也有减轻韩国安全忧虑、使其放弃发展核武器的考虑。韩国早在李承晚时期就试图发展核武器。1971年11月，韩国设立了主管核武器研发的第二秘书室，并拨款近20亿美元。1975年3月，美国驻韩国大使施奈德向美国国务院汇报了韩国的核武器发展情况时称，“韩国开发核武器所需的时间用不了10年”。韩国虽是美国盟友，但其发展核武器有违美国的战略利益，于是美国国务院用“特殊的双边行动”并辅之以多边国际机制打掉了韩国的核计划。彻底清除韩国发展核武器念头的前提条件是把韩国从安全恐惧中解放出来，于是美国有意通过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形成可信的“核保护”承诺，让其不再寄望于依靠自己拥有的核武器实现国家安全。美国提供的这种“核保护”又叫延伸核威慑，如果韩国遭到另一国（比如朝鲜）攻击，美国将用核武器对其展开报复并给其造成难以承受的代价。

与美国在其他地区部署战术核武器相比，美国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有三个显著特点：一是部署的前沿性。美国在韩国部署的战术核武器十分靠近朝韩非军事区。二是使用方面的单边性。冷战时期，美国在欧洲也部署有大量战术核武器，但在武器的使用方面，欧洲盟国可以参与决策。但韩国在相当长时间内对美国在韩战术核武器的部署情况一无所知，部署权和使用权完全归属美国。三是模糊性。美国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后近20年时间里，一直对核武器的存在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官方立场，直到1975年6月，时任美国国防部长施莱辛格才首次公开确认美国在韩国部署了战术核武器。

战术核武器的撤出及美国对韩“核保护”政策的困境

1991年10月，时任美国总统布什签署总统令，宣布将移除美国在海外的所有陆基和海基战术核武器，其中也包括韩国。做出这一决定是基于多种因素的考虑，首先是当时华约已经解体，冷战行将结束，美国及盟友面临的核威胁大大减少。其次，将核武器移回国内更加有利于核武器的管控，避免核事故和不安全事件发生。再次，美国希望从韩国移除核武器的举动能够促使朝鲜放弃发展核武器的想法，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并实现朝鲜半岛的长期无核化。是年12月中旬，韩国总统卢泰愚对外宣布，美国在韩国部署的战术核武器已全部撤出。

尽管从韩国撤出了所有战术核武器，但美国对韩国的“核保护”承诺却依然延续下来。美国试图通过这种承诺使朝鲜在权衡利弊后放弃原本可能计划的攻击，从而形成一种威慑效果，进而达到保护韩国的目的。但是，美国对韩“核保护”的可信性因朝鲜核武器研制不断取得进展变得越来越复杂。在韩国看来，朝鲜拥有核打击能力后，美国兑现承诺的可信性将会变得更低。在此背景下，韩国重现部署战术核武器的呼声，实质是希望美国加强对自己的保护承诺和共同应对朝鲜威胁。一方面近在眼前的武器远比万里之外的武器从心理上更加给人以安慰；另一方面，这些前沿部署的武器可以扮演“导火索”的角色，即在冲突中这些战术核武器一旦受到攻击，很大可能会立刻投入使用以回击，这样美国将不得不兑现“核保护”承诺。

在韩国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的风险

首先，会破坏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实现半岛无核化一直是美韩两国处理朝鲜半岛问题的基本立场和共同目标。1991年12月31日，韩国与朝鲜签署《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以及2005年六方会谈发表的“9·19共同声明”都确认了这一目标，虽然此后朝鲜违背了承诺，但美国也难辞其咎。如果美国重新在半岛部署核武器，会向外界传达这样一个信息：美韩两国放弃了半岛无核化的目标。这会给朝鲜提供加快发展核武器的口实，使当前解决朝核问题的前景更加黯淡。

其次，使半岛局势失控。当前的半岛局势已是阴云密布、山雨欲来。如果美国选择此时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很可能会被朝鲜推测为对自己动武的举措。在此背景下，朝鲜的行为可能会变得更加具有进攻性，甚至对韩国展开先发制人的打击。无论朝鲜是否用核武器展开攻击，由于半岛地域狭小，美国部署的战术核武器很可能会受到攻击进而展开自动反击，导致战争升级为核战争。这种前景对朝鲜、韩国、东北亚甚至美国来说都将是灾难性的。

再次，韩国政府将面临巨大的国内外压力。当前，韩国部署“萨德”已让政府焦头烂额，不仅国内民众抗议连天，中韩关系也遭受到了巨大的破坏。如果再允许战术核武器这种具有进攻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部署，韩国政府承受的国内国际压力将会更大。

最后，技术性难题也不容忽视。驻韩美军已有20多年没有接触过核武器了，重新部署核武器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武力和时间成本用来对驻韩美军进行重新培训。此外，相比战略核武器，战术核武器更加难以监管，更加容易发生丢失、失窃和损坏的事故，这对地区核安全和防扩散努力都将构成重大威胁。

加强常规威慑而非部署战术核武器

基于以上因素的考虑，尽管韩国国内部分人提出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但韩国政府还是比较清醒的，韩国国家安保室、国防部、外交部和总统府最高首长均出面对外澄清相关政策。8月22日，青瓦台国家安保室室长郑义溶在国会运营委员会上明确表示，韩方正在推进朝鲜半岛无核化，引进战术核武器不符合该理念。9月18日，韩国国防部长宋永武在国会表示，重新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不妥当且没有益处，还可能会影响韩国经济和地区局势。美军从韩国撤核时与今天已大不相同，韩军有能力依靠韩美协防机制超越时空弥补战术核武空白。9月20日，韩国外长康京和在会见中国外长王毅时表示，韩方坚持半岛无核化，将恪守不在半岛再次部署战术核武器的承诺。9月14日，韩国总统文在寅表示不赞同在韩国“再次部署战术核武器”。他表示，韩国拥核不利于维护朝鲜半岛和平，可能会引发东北亚地区核军备竞赛。

虽然在可预见的未来韩国官方不会要求美国部署战术核武器，但韩国对美国的信任缺口仍然存在，而如果美国失去韩国的信任，轻则韩国会走上独立发展核武器的道路，重则美韩同盟可能彻底瓦解，这是美国所不希望看到的。

为解决这一问题，美国正通过其他方式来缓解韩国对朝鲜的担忧和提升对美国的信心，其中一个重要途径就是增强常规威慑。自2013年朝鲜进行核试验以来，美国已多次派遣B-52战略轰炸机、F-22战斗机和“斯坦尼斯”号航母战斗群、弗吉尼亚级攻击潜艇等武力进入朝鲜半岛区域。今年以来，在朝鲜每次试射导弹和9月3日进行第六次核试验之后，美国都派出了战略轰炸机与韩国举行联合精确投弹演习。9月23日，美国再次派遣多架B-1B和F-15C“鹰”式战斗机飞抵朝鲜半岛，其飞行路径一度接近朝韩非军事区的最北部。美国展示的这些武器装备虽仍属于常规武器范畴，但随着打击精度、打击范围和单位毁伤力的不断提升，这些常规武器在实际打击效果上已经接近甚至达到战术核武器的水平，具备了战略武器的性质。但目前这些常规战略武器并未在韩国常驻，只是在需要时进入半岛巡回展示。韩国已多次向美国表达了希望这些战略武器常驻韩国以加强对朝威慑的愿望，美国目前虽未同意，但可以预见，加强常规威慑而非部署战术核武器仍将是未来美韩加强对朝威懾的重点。

（左天泽为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崔建树为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