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如同火宅突围
2017-12-27
变革如同火宅突围
文/汪洋
企业在危急时刻,如同人身处火宅中,必须抱持“世上的一切都是战斗,绝不能输给对手”的念头。
出版于1946年的《菊与刀》是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的名著,也是她奉美国政府之命,为分析、研究日本社会和日本民族性所做的调查分析报告,旨在指导美国如何管制战败后的日本。
她以“菊”与“刀”指代日本人性格中矛盾之处,既追求为人温润,又追求为人刚烈,所谓“武士道精神”。这两种鲜明的特质如果落实到企业家所主张管理之道上,稻盛和夫似菊,则古森重隆似刀——后者作为富士胶片现任掌门总是说:“世上的一切都是战斗,都是竞争。这是社会的原理,这是我的基本观点。”
与手创两家进入过世界500强名录的企业、80岁受命重组日航的稻盛和夫相比,职业经理人没有创业者那么受人瞩目。然而,花甲之年继任CEO的古森重隆在核心业务丧失殆尽的行业剧变下,带领富士胶片突围,进入数码、光学元件、高性能材料、印刷系统、医疗制药等新的经营领域,生存壮大。古森重隆之于这家企业,彷佛“以色列人的摩西”。
2012年,柯达宣布破产,曾经的行业巨人与富士胶片如在一处山洞里争夺宝藏的两伙人,塌方不期而至,富士胶片逃出生天,而柯达永远定格在时光中。柯达如恐龙灭绝般失败,吸引了很多目光,包括众多管理学者。它的主要竞争对手富士胶片公司作为生者,并没有得到公众的太多关注。究其原因,对于公众而言,毕竟它如今所经营的产品,就算是数码相机这类产品也不及当年相机胶片那么随处可见。虽然相机胶片基本上退出了历史舞台,富士胶片这家公司却涅槃重生,业绩甚至超过了胶卷时代。
“企业的经营者也要抱有必死的信念工作”
“当你被困在火灾现场的时候,应该向哪个方向、以什么速度逃生,没有一本教科书具体描述过,这也和学校的考试成绩及智商无关。在这种危机状况下,死里逃生和不幸遇难的区别,不在于智商,而是本能和直觉。”古森重隆说。
无论是古森重隆在北京回答媒体提问时,还是他撰写的《灵魂经营》一书中,都有一种感染力。裁员、收缩经营、进入一系列不确定的经营领域,及时做出种种决策并坚决执行,这与一个人总觉得身处火宅中,并抱持“世上的一切都是战斗,绝不能输给对手”这个念头不无关系。古森重隆坦言:“这是我从战败后的亲身经历中体会出来的。”
古森重隆出生在1939年的中国沈阳,6岁时,日本战败,“最后参战的苏军士兵端着冲锋枪向天空不断扫射之后,冲进了我们的家,夺走了手表和戒指等值钱的物品。那时,掠夺和暴力横行,当地一片混乱。特别是身为战败国国民的日本人,更是苏军士兵的掠夺对象……有一天,父亲交给我一把短小的日本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我马上就理解了—‘如果我死了,你要保护好妈妈和姐姐’。”
1946年,在沈阳做生意的古森全家在颠沛和惊恐中,终于回到了日本,“战败后的悲惨遭遇刻骨铭心”,如今78岁的古森重隆依旧没有走出他的“童年”。人们往往很难摆脱童年经历对成年后的影响。而他个人对于死亡的真切感受,并因此形成的军事决策方式,正赶上了急需转型的富士胶片。虽然他在分析柯达和富士“一死一生”的原因中,似乎并未提及这点。
40岁时的古森重隆反复几遍阅读了丘吉尔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在他看来,“人生和经营都如同打仗,通过研究战史可以掌握很多知识”,这也符合日本人向胜利者学习的习惯。除了把人生如打仗视为信条外,古森重隆更强悍地表示:“如果有人认为人都会犯错误,那么他绝对不能胜任企业经营者的职责。我再次重申,以前的武士如果犯了错误就要剖腹自杀,企业经营者也要抱有必死的信念工作……企业员工上阵是竹刀演练,只有一把手才是真刀血拼。”
“人要敢于正视现实,因为现实也在注视着人”
如果企业经营者真像古森重隆那样对待工作,视自己身处火场之中,那么罔顾现实,或者受私欲诱惑而做出错误决策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古森重隆喜欢丘吉尔的名句“人要敢于正视现实,因为现实也在注视着人”。这句是从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说的“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那句化出的。这两句话,其实都指向了个体和整体之间的某种关系。
而此间最重要的是直面现实的智慧和勇气。稻盛和夫以多次亲身经历说法,“每次当尽心尽力,走投无路时,‘神’都会怜悯我。”古森重隆自称几乎涉猎了尼采所有的著作,“敢于打破一切陈规旧律、权威偶像、旧体制的束缚,然后,人性的本来面目就能显现……就任CEO时,曾梦想成为全能的‘神’,有人或许认为我太狂妄,其实不然,‘神’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具备完美的判断能力。我希望自己也有那样的智慧和能力,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
所以古森重隆会说:“要重视社会和公司里的每一次体验机会。每一次体验都是宝贵的学习机会。这种体验肯定会转化为基本能力。”而在他看来,人的基本能力是认真解决问题的能力,是感受现实的能力,是思考问题的能力,是实际工作的能力。
不得不说,来自中国的禅宗东渡日本后,对日本人的国民性有极大影响,涉及生活各个方面,也包括“武士道”,这些反而对中国人的影响极小。稍有禅学知识的人,看到古森重隆的这些话,应有会心之感。 而禅法传播,因传道的人和听道的人而异,有和风细雨式,也有当头棒喝式。
当遇到冥顽不灵、罔顾现实的人,“棒喝”往往是最有效。所以对于急需变革的组织而言,同样如此。富士胶片进入医药以及化妆品行业的原因是,“导致人体衰老的原因之一是氧化,这也是照片褪色的主要原因。”因此富士胶片长年积累的技术可以在这些行业行业伸开拳脚。随着人的衰老,心态其实也会“氧化”,组织也如此。所以古森重隆很奇怪,那些“活跃在第一线成绩卓著的员工,到了五十岁左右,升任部门经理后,就不思进取了”。这是人之常情,是一种固化,也是一种怯懦,对组织而言也如此。虽然柯达也预见到了数码化潮流的到来,却出售了多元化经营的医药项目,固守短期可以获得丰厚利润的胶卷行业,当数码化到来后,柯达向数码科技公司转型,又陷入了价格战的红海。
古森重隆认为,“胶卷界领军企业的头衔阻碍了柯达向多元化经营,富士胶片作为追赶者,从早期开始比较注重多元化经营。”也就是说,“我是谁”反成了柯达的包袱,这也是由长年的“成功”所积累的。人要想抵抗衰老,需要进行合理的运动;而组织要“长青”,显然也同样需要每个组织成员都有竞争意识。
“没有竞争,就无法寻找自我”
稻盛和夫抱怨当今的日本青年以工作为苦,幻想过不劳而获的生活。古森重隆则说:“日本学校的教育现状如何呢?不许打架,开运动会也不分名次。总之,教育的方针是避免摩擦,避开矛盾,避免冲突,消除竞争。”结果,教育出来的都是温顺、懂事、懂礼貌的孩子。在中国引起巨大争议的奥数班,在古森重隆眼中则成了日本惧怕竞争的反例: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日本曾经独占鳌头,现在已经无法和世界竞争”。
古森重隆的逻辑是,人只有通过竞争,才能了解“自己的特长是什么”,“喜欢做什么”,找到自己的人生路。没有竞争,就无法“寻找自我”,人人都做自己擅长的事,社会也能达到平衡。他认为日本教育在追求结果平等,是在泯灭人的个性。
反过来说,尽管中国学生在奥数比赛中成绩斐然,但同样也是在泯灭个性。由于种种原因,从考试开始,中国人的竞争意识不缺,中国的企业家们更屡屡高举“狼性”之旗,但这可能会引起组织内倾轧,而古森重隆的竞争理论,不仅仅落脚在“为己”上,就“为己”而言,更多指向通过竞争来提升人自身的基本能力,因为古森认为:“如果缺乏仁慈和正义,‘打赢’和‘强势’都没有意义。”
侦探小说家雷蒙·钱德勒借某侦探之口说:“如果我不强硬,我就没法活;如果我不文雅,我就不配活。”这也是古森十分喜欢的名言。
最后,他关于富士胶片突围前的四问,也颇具禅机,即如何利用现有技术巩固现在的市场?如何开发新技术应用到现有市场?如何将现有技术应用到新市场?如何研究新技术开拓新市场?
就像骆驼把头埋在沙里,其实人看不到未来的趋势,往往是因为不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