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2017-12-26谢欣彤
谢欣彤
“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
——题记
“妈,这家店的牛排特别好,蘑菇汤、通心粉也不错,你想吃点什么?”
妈妈望了望对街热热闹闹的火锅店,心不在焉地说:“点你喜欢的吧,都可以。”
“你想吃意大利面吗?这家店意大利面味道也很好。”
妈妈犹豫了一下,低头说道:“其实,我想吃火锅。”
我一下子僵住了,不知道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也许是惊愕,也许是难堪,也许是不解。
当面端上来的那一刻,她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叉子艰难地卷起面条,不熟练地送进嘴里。眉头紧锁,咀嚼艰难,似乎每一口都是煎熬。出了餐厅,她默默叹了口气:“还是火锅好吃。”
我从未想过,在我眼中垂涎欲滴的意大利面,居然会被妈妈这般嫌弃。
我的妈妈是一位正宗的四川人,虽然来北方打拼多年,早就习惯了北方的“口味”,但是对四川的火锅,却是难以忘怀。她每次经过四川火锅店,总会透过窗户多瞅几眼,仿佛想努力抓住一些家乡的影子。
后来我学乖了,再出来吃饭时,我没有选择时尚的西餐店,而是带着妈妈去了一家北京火锅店。
寒冬,店门口,四处飘散着油腻的火锅味。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虽然味道香浓,但却有些呛鼻。店内规规矩矩地摆着几套中式桌椅,食客小心谨慎地吃着,生怕自己拥有的世界被别人偷窥、偷听、偷走。店内看起来热闹,但背后隐藏的是礼貌与疏离。
“走吧,进去吃火锅。”我转头看着妈妈。此时的她平静得就像一口毫无波澜的湖。脸在严冬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蒼白,更无生气。门口到座位短短的几步,都带着迟疑、抗拒与厌恶。
我们斜对角的火锅桌上摆着高端的手机,椅子上放着昂贵的公文包,而它们的主人,此时身着正式的工作装,却围着别扭的围裙,借着火锅,商讨着公司事务。他们的眼中透露着精明,嘴角微微上扬,礼貌却又拘谨。他们的筷子在火锅中来回游走,仿佛是在下棋,局面扑朔迷离,陷阱繁杂错综。火锅不是美食,而是他们职场的工具。
妈妈在调料处徘徊了很久,最后失望地回来。她低着头,眼睛盯着手里空空的调料碗,嘀咕了一句,没有香油。我笑她,这里是北方,北方人吃火锅是蘸麻酱的,香油只是四川火锅的吃法。她却抬起头盯着我,淡淡地、严肃地对我说:“四川人,都要蘸香油的。”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也许是惊愕,也许是难堪,也许是不解。
过年,我和妈妈回到老家四川。刚下飞机,我就感觉到妈妈有所不同。她兴奋地介绍各种四川美食,还认认真真地把四川火锅的吃法全部传授给我。那一刻,她脸上充满着喜悦与骄傲。迎接我们的舅舅在看到我们后,兴高采烈地对我们说:“一会吃火锅!”一瞬间,我看到妈妈眼前一亮,仿佛是小孩子突然看到自己喜爱的玩具一般,那样急切,那样激动,那样兴奋。
暖冬,店门口。两个火红的大灯笼高高挂在店门口,店内传出亲切的四川话,火锅诱人的香味吸引着我们,也呼唤着我们。
一进店,大厅里是水泄不通、热闹非凡。掌柜的老板娘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大局,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服务员灵活地穿梭在这犹如火锅九宫格的空间。店内的食客们尽情地享受美食,吃的酣畅淋漓、满面通红,他们有的已经满头大汗,将厚重的棉衣扔到一边,身上单薄的秋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在这里,人们大快朵颐,沉醉在火锅之中;在这里,处处欢声笑语,让人倍感温暖;在这里,仿佛过年一般,吵闹着、笑闹着、欢闹着;在这里,也像火锅里的美食一样,欢呼着、翻滚着、沸腾着……
热情的亲人们已经围着火锅满满当当坐了一圈,我们被温暖包围着,被亲情保护着。四川吃火锅的椅子与北方不同,北方人都是一人一把椅子,每人之间保持着距离;而四川的火锅旁,只有四个长椅围着桌子,人们就挤在这上面,感受火锅的热度,感受人心的温暖。四川的火锅很大、很满,不像北方那样袖珍、那样拘谨。每个人的调料碗里,已经备好了香油。在火锅的红油里,肉片、蔬菜翻滚着,等待筷子的满载而归。它热情地沸腾着,喧闹着。亲人们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小碗里都堆起了食物山。他们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我聊天,我也试着用不熟练的四川话交谈,最后大家哈哈大笑。我们笑着、叫着、闹着。充满着温暖、幸福。就像火锅一样。
一瞬间,我看到妈妈的眼里有东西在闪烁。
我这才明白,令妈妈魂牵梦萦的是火锅,是四川的火锅,是家乡的火锅。那是妈妈对老家的怀念,那是亲人们的爱与温暖,那是四川人永远似火的热情。
火锅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待下一次我听到母亲说想吃火锅时,我的表情不会是惊愕,不会是难堪,不会是不解。
我会笑着回答她:“我也想吃火锅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