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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永平小说中呈现的俄狄浦斯情结

2017-12-26姬克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5期
关键词:母亲

摘 要: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它的提出深刻地揭示了人童年期形成于潜意识中的恋母仇父的情感倾向及其对作家创作心理和动机的影响。李永平的小说典型地体现了其在童年期末得到正常疏导的俄狄浦斯情结在与家国情怀、流浪心境和离散叙事角度相缠绕后的变异和发展。

关键词:俄狄浦斯情结;母亲;替身

作者简介:姬克(1990.12-),男,安徽淮北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流派与思潮。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5-0-03

李永平是颇有文学创作实绩的当代在台马华作家,一九四七年出生于英属婆罗洲沙捞越邦古晋市,青年时期负笈来台,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赴美深造,取得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后回台先后执教于台湾中山大学、东吴大学、东华大学等学府,期间发表了《拉子妇》、《吉陵春秋》、《海东青:台北的一则寓言》、《朱鸰漫游仙境》、《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大河尽头》(上下卷)等作品,并翻译了多部奈保尔等知名外国作家的作品。李永平的小说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台湾发表以来就受到了评论界和諸多专家学者的广泛好评,其中不乏余光中、齐邦媛、龙应台、王德威等知名学者的赞誉和推介;近几年来,随着他的《大河尽头》、《吉陵春秋》、《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三部作品的简体字版在大陆出版,也引起了大陆文坛和媒体的关注,大陆学者对李永平作品的研究成果日渐丰富。

李永平的小说或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采用迂回曲折的时间线索铺展情节(如《吉陵春秋》);或将魔幻时空和人物引入故事场景(如《大河尽头》、《朱鸰书》);尤其引起诸多学者和读者注意的是李永平的文字风格,他将对原乡的追寻和对心目中那个已逝的文化中国的向往凝聚在对汉字的痴迷上,以至于他的某些作品书写风格艰深古奥,多选用生僻字词入文,令不少读者望而却步。

另外,迄今为止,两岸不少论者都注意到了李永平对塑造女性形象的着迷,并从不同角度分析了此一现象。总体而言,李永平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可大致归类为母亲,女童/少女,妓女三类,而这三类既包括了华人女性,也包括异族女性(如婆罗洲原住民女性、日本女性和西方白人女性),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女性往往不是已经被侵害或正在遭受侵害,就是即将走上宿命般被男性侵害的道路,以致在他小说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哀悼和感伤的氛围弥漫始终;而另一方面,李永平很少着墨刻画男性角色,尤其是父亲角色,即使出现也是寥寥数笔,流于脸谱式的扁平形象,稍有例外的大概算是多次出现在《大河尽头》和《朱鸰书》里被婆罗洲原住民孩子尊称为“峇爸”的澳洲白人神父“澳西先生”,这个西方白人神父借传道之名在婆罗洲招摇撞骗,靠些小伎俩和小恩惠赢得当地人民的尊敬和崇拜,实则是个娈童癖,诱奸了无数婆罗洲原住民女童;出现在李永平小说里的其他男性形象则不是嫖客就是不负责任、不务正业的父亲,或者是虚伪猥琐的知识分子等,几乎都带有负面色彩。李永平作品中呈现的这种明显的迷恋、哀悼女性(母亲)而轻忽、贬抑男性(父亲)的倾向是如何形成的呢?除了他在童年时期亲眼目睹或听闻的殖民者对家乡婆罗洲女性的戕害的记忆以及成年后在台湾看到经济腾飞时期宝岛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裹挟下,大量女性沦为娱乐产业和性产业中男人的消费品的事实外,笔者认为,深植在作者潜意识里的“俄狄浦斯情结”也是造成李永平小说“重女轻男”、“扬母弃父”的主要原因。

1、“俄狄浦斯情节”简介

“俄狄浦斯情结”是奥地利著名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二十世纪初期提出的一个影响广泛而深远的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概念,得名自古希腊悲剧戏剧家索福克勒斯所著的以儿子弑父娶母为主题的悲剧《俄狄浦斯王》。早在1897年以前,弗洛伊德就在对癔症和神经病症的临床研究中发现病人的精神创伤与童年期的性诱惑有关,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发现了儿童隐秘的对父母的敌意和欲望投射。1897年10月15日,弗氏在信中写道:“有一个独立的具有普遍价值的思想已经展现给我。我已经发现,在我的病例中也发现了,陷入对母亲的爱而嫉妒父亲,并且现在我将其看作是童年时期的一个普遍事件,即使它不像患歇斯底里症的儿童出现的那样早(与妄想狂虚构的出身传奇相似—英雄,宗教的奠基人)。在悲剧故事《俄狄浦斯王》中,身为王子的俄狄浦斯为了摆脱自己被诅咒的命运而离开养父母,却在经历一系列遭际和事件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迎娶了自己的生母为妻,并在乱伦之后生下儿女,冥冥之中应验了多年前的神谕,最后得知所有真相的俄狄浦斯痛苦万分,自毁双目后选择了自我放逐。弗洛伊德用自己在临床实践中发现的“俄狄浦斯情结”解释分析《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卡拉马佐夫兄弟》等文学史经典文本,并从出提取出了故事的梗概——弑父娶母,用以揭示潜藏于男性无意识层面的对母亲的本能欲望冲动,以及这种冲动在受到处于母子之间的父亲的阻遏之后产生的对父亲的憎恶情感倾向。

“俄狄浦斯情结”自提出以来就一直争议不断,但作为一种心理学、人类学和文学理论模型,经过一百多年的反思、深化和沉淀,至今仍然在被应用和讨论,可见其是具有很大合理性与解释效力的,毫不夸张地说,“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基础与核心概念,是弗洛伊德对人类心理、意识的自我探索过程作出的伟大贡献。自弗洛伊德之后,拉康、弗洛姆等人分别从语言规则、身份转换、权力结构等角度对“俄狄浦斯情结”概念进行了延伸和修正,丰富、扩充了这一术语的意涵和适用性。

2、李永平小说中呈现的恋母情结

在李永平的小说里,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和找到他意识深处那情不自禁地对母亲的深度迷恋和欲望投射的例证,首先即体现在作者对塑造各类母亲和母亲替代者形象的执着,在这个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李永平几十年的创作历程就是在深情的吟唱一曲哀悼母亲的挽歌。从他在台湾最早发表的《拉子妇》里嫁给华人为其生儿育女却被家庭成员排斥以致郁郁而终的婆罗洲原住民母亲、《黑鸦与太阳》里坚韧顽强最后却被马来游击队员强暴而精神失常的母亲、《围城的母亲》里动乱中去而复返选择坚守家园的华人母亲,到《吉陵春秋》里刘老实的母亲以及一个个独自支撑家庭抚养孩子的母亲,再到《雨雪霏霏》里那一年生一个孩子辛苦不堪的母亲,更不用说出现在《大河尽头》、《朱鸰书》中的那些被西方白人男子性侵后怀有身孕的婆罗洲原住民少女母亲……可以说“母亲”是李永平每部小说都必会或多或少触及的主题,正如他在给友人黄锦树的一封信中曾经提到过的:“我一直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名字就叫《母亲》,把她提升到‘中国大地之母的境界”[1],可见“母亲”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

其次,李永平很少像以往以母亲为主题的中国文学作品那样或讴歌赞美母亲的辛勤善良,或将母亲的形象塑造得光辉而圣洁,相反,他作品里的母亲(大部分是以母亲替代者的形象出现)总是或显或隐地与肉欲和性牵扯纠缠。如《望乡》里,三个滞留在婆罗洲的台湾慰安妇给予年幼的主人公母爱关怀,而他们相识的机缘却是主人公偷看三个女子洗澡时被她们发现;而将这种倾向体现得最为明显的作品是最近几年颇受好评的《大河尽头》。在这部以大河历险与少年成长为主题的小说中,充当母亲角色的是少年主人公的姑妈克里斯汀娜,一个性感撩人的荷兰白种女人,同时也是主人公父亲曾经的情人,而真正的母亲退出幕后,只有寥寥数笔的描述。在姑侄俩一路溯河而上的旅程中,作者不惜笔墨细致描述克丝婷的身材外貌,她的放荡淫乱,她对主人公“永”的致命的性诱惑以及少年对姑妈的情欲幻想和冲动,在作者充满暗示和暧昧的笔调一路引领下,故事结尾两人终于在圣山顶端走向乱伦,男孩自此成为了男人,而无法生育的克斯婷在将“永”重新生出来一次后,也满足了自己当母亲的愿望。同样,在被作者看作其自传的《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2]中的第八篇追忆录《司徒玛丽》里,年幼的主人公从他的女性长辈那里得到了最初的性启蒙:“有一回我小阿姨来访,在山中玩了一天,傍晚就在河里洗澡,用一块从城里带来的丽仕香皂慢慢擦洗身子,晚上搂着我睡。那时我还是个小男孩呢!那一整夜我都舍不得睡,可我紧闭住眼睛假装呼呼入睡。黑暗中,我蜷缩着身子躺在小阿姨怀里,偷偷伸出鼻尖,一小口一小口吸嗅著、玩味着小阿姨胳肢窝里凝聚的肥皂香,心里盼望着天永远都不会亮。丫头,那一夜我光着身子睡在天堂!”[3]在追忆自己年少时在婆罗洲的暗恋对象,那个名叫司徒玛丽的华人女孩时,主人公向他的倾听者朱鸰坦陈心迹,当他在司徒玛丽身上闻到与童年时期小姨身上一样的丽仕肥皂香味时,他情难自禁地爱上了司徒玛丽,以至于让他变得像只猎狗一样,整日跟在司徒玛丽身后用鼻子捕捉吸嗅那股气息。但当他得知司徒玛丽后来成为英国军官的情妇,英军走后又与马来人生下混血儿时,主人公对司徒玛丽的感情由倾慕、自卑转而变得厌憎和不齿,乃至当着她的面吐口水。

3、母亲的替身与俄狄浦斯情结的转移

无论是在南洋沦为暗娼的台湾三姐妹,还是作者的小姨和少年时的暗恋对象司徒玛丽以及与少年“永”一起从事雨林探险的洋姑妈克丝婷,她们的形象无不与书中主人公的爱欲交织在一起,从而替代了母亲成为作者意识深处“俄狄浦斯情结”的投射对象。我们不禁要问,作者为何要塑造这么多母亲的替身来承载自己潜意识里对母亲欲罢不能的冲动,而非直接正面描写自己的母亲以及抒发对母亲的情感?答案还是要从《雨雪霏霏》这部李永平视作童年回忆录的纪实性文本中寻找。

最明显的例证出现在《第一颗石头》这篇带有强烈忏悔性的文字里,里面的叙述者童年时期目睹自己失败的父亲半夜酒后回到家中,不顾发高烧的孩子,强行与虚弱的母亲行房:“天还没亮,睡梦中我好像听见怪怪的什么声音——嘎叽,噶叽——我登时惊醒过来,翻个身,冷不防我父亲一个大巴掌扫了过来,火辣辣的直掴到我腮帮上:‘转过去!不许看。嘎叽嘎叽嘎嘎叽叽……我转过身子把头脸蒙在被窝里,疟疾发作似的浑身打起摆子,抖簌簌直到天亮。那当口,我听见我妈沉沉叹息出一声来。那声音啊,丫头——”[4]弗洛伊德认为:“孩子爱母亲不能继续有意识地向前发展,它屈服于压抑。孩子压抑了他对母亲的爱。”[5]在上面的描述中,这种压抑正是来自于父亲。作为作者化身的叙述者对自己曾遭到过父亲暴力的记忆心有余悸,从此“母亲”成为了不可触碰的心理禁区,但对母亲的欲望并不会因此而中止和消失,于是只能转移到其他作为母亲替身的女性身上。一般而言,男童在成长过程中受制于法律、道德以及父亲的存在,其对母亲的爱会受到这些因素的压抑和阻遏而不再继续发展成不伦之恋,父亲的典范作用、自身理性的觉醒和成熟也会慢慢将孩童引导向对规则、伦理、道德和法律的认同与维护,与此同时俄狄浦斯情结则会渐渐淡化和消弭,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成为了父亲。最后成了李永平个人书写中最明显的倾向和标签,以至于扭曲和吞噬了其它情感与生命感受以供其驱策和体现,这正是李永平小说里一贯所呈现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滥觞。

4、结语

李永平已于不久前在台湾淡水医院逝世,享年71岁,这个常在自己笔下书写浪游者主人公同时也常将自己称为“南洋浪子”的作家终于结束了他一生的浪游和漂泊,有了不再变换的归宿。从青年时期离开故乡婆罗洲至生命的尽头,纵观其一生的文学书写之路,不难发现,李永平的创作历程和他的生命迁徙的坐标既交织在一起,同时又有所疏离。无论是婆罗洲、台湾、美国;还是他心向往之却从未涉足过的祖籍地中国大陆以及那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唐诗宋词里的文化中国,都是给予他成长的养料、滋养过他的母亲,但这些“母亲们”却无一例外地都已失落沦陷,就如他书里描写过的那些纯真的少女们一样。因此,对母亲和原乡的迷恋与哀悼成了贯穿李永平几十年写作生涯的最重要的主题,童年时期未得到正常疏导的“俄狄浦斯情结”通过他坚持不懈的文学创作也渐渐地从其私人隐秘的情欲倾向升华为一个漂泊者对精神文化故土的苦苦呼唤和追寻。

参考文献:

[1]黄锦树:《流离的婆罗洲之子和他的母亲、父亲——论李永平的“文字修行”》.中外文学.第26卷,第5期,1997年10月.

[2]伍燕翎、施慧墩访问:《人生漫游找到了目的地一一李永平访谈》,《星洲日报·星洲广场·文艺春秋》,2009年3月21日.

[3]李永平:《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台北,天下远见出版公司,2002年,第195页.

[4]李永平:《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台北,天下远见出版公司,2002年,第78页.

[5][奥]弗洛伊德:《达.芬奇对童年的回忆》,孙庆民、廖凤林译.车文博主编:《弗洛伊德文集》卷七,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年版,第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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