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淹死的猪

王东

李贵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摆摊卖肉的，居然上了报纸。虽说那头是市里的一张小报，可那畢竟也是报纸呀。李贵田双手捧着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脸上笑开了花。儿子李阳看了他一眼，说，这算啥呀，等我以后生意做大了，你就等着上省里的报纸、全国的报纸吧。

说到李贵田卖肉，那还得从一头淹死的猪说起。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李贵田家里养了大半年的一头大黑猪掉进粪坑淹死了。在那个年头，这对谁家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更何况李贵田呢？他还指望着这猪卖给食品站后给久病的儿子治病呢。现在猪淹死了，食品站肯定不会收死猪，李贵田一家陷入了绝望之中。李贵田的老婆赵秀芳呼天抢地的哭声招来了左邻右舍的村民们，大家都为李贵田家的遭遇难过。这时有村民建议说，把这猪杀了，大伙都帮忙买点肉吧，虽说这猪是死猪，可这肉没毛病。村民们大多点头说，买吧买吧。

李贵田花了整个上午，把那头淹死的猪杀了，把肉洗得白白净净，然后拿上小称挨家挨户地卖肉。李贵田知道，如果不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没有人来客往，谁会奢侈地买肉吃呢？现在大家买他的肉，是因为同情他，那么他也不能让大家白白地为他付出那份同情。所以，他的肉便比食品站的肉便宜了一毛钱，并且，在称够份量后，他还多送个一两半两。有些人家确实不舍得买肉吃，但看着他一脸的谦卑，实在不忍拒绝，也就买了。一个下午，那些肉都被卖完了。

回到家，李贵田一算账，悲伤就变成了高兴。尽管这肉卖得比食品站的肉便宜，并且每家每户还多送了一两半两的，但钱却比直接把猪卖给食品站还要多。后来李贵田便在镇子上摆起了一个卖猪肉的摊子，成了镇子上第一个卖猪肉的个体户。

当然后来镇子上出现了许多个卖肉的个体户，但是李贵田的生意却是最好的一个。先是遇到本村的村民前来买肉时，李贵田感恩当初对他的帮助，依然便宜一两毛钱，并多送个一两半两的肉，后来遇到不认识的外村人前来买肉时，李贵田心想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别人下次就不来他这摊子上买肉了，于是也像对待本村的村民那样便宜个一两毛钱并再送个一两半两的肉，而且态度依然谦卑。就这样，大家都愿意到他这里来买肉，别的卖肉的，一头猪的肉从早上卖到下午，有时还卖不完，可是李贵田这里，一个上午就把一头猪的肉卖完了。一些同行眼红他，便撺掇他说，老李呀，你的肉卖那么便宜，能赚几个钱呀；有的说，老李呀，份量称够就行了，何必还要多送呢？李贵田笑笑说，我得对得起当初那头淹死的猪呀。那些同行和李贵田不是一个村的人，并不知道那头淹死的猪的事，听了李贵田的回答，露出一脸的懵懂。

李贵田的生意好，在他手里没有卖不出去的肉，于是就有农户要把病死的猪低价卖给他，却都被他断然拒绝。别人说他傻，他笑笑，说，我得对得起当初那头淹死的猪呢。

日复一日，李贵田通过卖猪肉也过上了富裕的日子，于是在城里买了房，住进了城里。住进城里的李贵田依然干他卖猪肉的老本行，在附近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猪肉。没考上大学的儿子便也跟着他一起卖猪肉。

后来，城里开起了一些大超市，超市里也卖肉，许多市民便喜欢去超市里买肉了。自然，这影响了李贵田的生意。

儿子李阳头脑灵活，通过分析行情，认准超市是一个好的发展前景，看准机会，注册了一家肉品公司，并且打出了“李贵田猪肉”这一品牌，把猪肉送进各个大超市售卖，还花钱打了广告。这次李贵田作为“李贵田猪肉”品牌创始人的采访文章，就是李阳花钱请了报社的记者写的。

儿子花钱打广告，李贵田自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上报纸是因为他卖猪肉价格公道，从不短斤少两，从不卖有问题的猪肉，所以记者才来写他的事儿。李贵田听李阳说等以后生意做大了，他还要上省里的报纸，还要上全国的报纸，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李贵田的脸上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他对李阳说，李阳啊，你生意做大是好事，但你一定要记住当初那头淹死的猪啊，要不是大家买了那些猪肉，我当初哪有钱给你治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