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南方叛军败将仍是美国英雄？

牟子旭

北方赢得的这场美国内战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意味着自由和解放，对那时的美国人来说，被击败的邦联并不代表着奴隶制的邪恶，更多地代表了一种被历史扫除的落后生产方式。

罗伯特·爱德华·李，一位美国军神，而他曾是南部邦联的军事最高指挥官。在和宿敌格兰特的交手中，罗伯特·李永远在兵力、补给和士气上处于下风。愚蠢的邦联政府和高级官僚们经常粗暴地插手他的指挥，但罗伯特·李总能得胜。

罗伯特·李和他苦涩的忠诚

1861年，在一个典型的四月的下午，一位五十出头的高大男人急促地大步走过他自家的门廊，时局糜烂令他无意分心掠一眼波托马可河的美景。他身材高大，优雅的军人气质和黝黑的外表让他看起来如同剧台明星。但今天，他向来温和的面容却被阴霾笼罩着，而他不安的步伐则让许多早已习惯他随和天性的家仆驻足讶异。当他的全家都在楼梯下不安地窃窃私语、担忧未来时，美国陆军的罗伯特·爱德华·李上校正因他个人以及整个国家的命运饱受折磨。

这是一个绝佳的历史镜头，一段值得被写入莎士比亚戏剧的场景。几个小小的决定将可能永远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为南方的邦联而战，罗伯特·李将有可能宣判这个分裂的合众国的命运。在未来的几个月中，他将踏上一条扭曲的道路，一条足以让他撕裂自己和之前的一切归属与认同的道路。他将与长久以来所效忠的合众国分道扬镳，并选取一条将被无数黎民百姓指指点点的反叛之路。从一名备受尊敬但绝不知名的军官，到一位如今被所有南方蓄奴州歌唱的指挥官，罗伯特·李成了公评之中的明星人物。

当代历史学家们将李——和他所代表的邦联军队——刻画为一种“无脑”的热血上头式的军人。但当你仔细阅读那些邦联将士们的书信，和罗伯特·李这位南方军神一样的军人们不但在前线的硝烟战场上打着这场决定国家命运的生死斗，同时也在内心中与自己永恒地搏斗着。李不是一位命运的牺牲品，事实上，与他的许多同僚和亲朋一样，他也有着无数的选择。在美国内战中，大量南方士兵同样也为了这个合众国而战，而非“代表”自己家乡的邦联国。但当邦联的战士们选择了这条路，诸多分歧就汇成了一条叛逆之路，而它所引向的结局则无人能够预测。

罗伯特·李并不是一个坚定的蓄奴主义者，因此他的选择在现代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厘头。也许用我们的常理来思考当时美国人的“母邦情节”本就是错误的。对他们来说——尤其对罗伯特·李来说，他的故乡的利益和荣誉高于一切，甚至高于他所效忠的这个合众国。

北方人对邦联的处置

南北战争进行了四年，死亡人数达到六十余万。这是现代战争前最后一场血腥大战，也是越来越暴力的一个时代的前奏。虽然罗伯特·李用他的战术天才无数次反败为胜，但邦联因为政治和经济上的落后，依然节节败退。

在战败的几星期前，罗伯特·李作为南方邦联四年来实际上的军事长官，被晋升成为邦联军队的总司令官，并在事实上掌握了南方的胜败大权。在当时，罗伯特·李可以动员南方的男女老少，进行一场游击战。北军将永远无法在有着剽悍民风的南方各州间站稳脚跟。高傲的南方军队也呼声四起，要求李将军动员青年、妇女、老人甚至是儿童，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能投降北军。此时，战争的成败已经不是由南北方的利益所决定了，几年的血腥内战所带来的损失甚至超过了美国立国以来战死者的总和。荣誉和报复成了双方战斗的唯一理由。即使所有南方人都知道，全民游击战带来的会是无法愈合的伤痕，农场将被焚烧，人民将被屠戮，但呼吁决战至死的声音却越来越强。

但李将军再一次离经叛道地选择了另一条路，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组织游击战的提议。在他看来，战争是有一定之规的，而邦联军队已经在战场上和政治上都彻底失败了。他说：“战争是军人的职业，我们要是这样做，就等于把战争的责任推给了无辜的老百姓。我虽然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军人，但我绝不会同意这样做，如果能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南方老百姓的安宁，我宁愿作为战争犯被处死。”

于是，在阿波马托克斯，罗伯特·李和他的宿敌格兰特会面了。此时的李身为邦联军的总司令，前来与对手相见的唯一理由便是投降。他穿上披挂整齐的军装，挎着指挥刀，气概一如从前，甚至无从看出是一名败军之将。而格兰特则极尽谦卑，对这名几乎没有败绩的老对手尊敬至极。为了不使罗伯特·李难堪，也为了尊重这位邦联军指挥官为大局所牺牲小义的精神，格兰特非常低调地处理了受降事宜。

在自家宅邸里，他与罗伯特·李寒暄着两人在美墨战争中的一面之交，闭口不提受降一事，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一次老战友的叙旧晚宴。最后，是罗伯特·李打破了尴尬的话题，主动提出投降一事。为了不使老对手难堪，格兰特将军轻描淡写地表示一切从议便可，丝毫没有四年战争后胜利的喜悦或是仪式化的羞辱。

受降时，李将军向格兰特提出自己早已军粮告罄，于是格兰特下令将足量军粮送至邦联军的营地。格兰特还允许所有的南方士兵、军官都牵上一匹马，因为他们需要马匹去耕种土地。若有南方士兵认领马匹者，他将命令部下不作任何阻挠。仪式结束后，格兰特下令邦联部队不许庆祝，因为邦联将士“又是咱们的同胞兄弟了”。

美国内战就这样结束了。

羅伯特·李：成为符号的一代名将

对北方人来说，战争的损失是巨大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北方的共和党政府没有对南方进行绝对清算的原因。美国学者休·布罗根痛惜地说：“（战胜的）共和党人团结一致，然后无可避免地失败了。他们的失败太过惨重，因此数个世代后仍在迷惑当代的美国人们。”北方赢得的这场美国内战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意味着自由和解放，对那时的美国人来说，被击败的邦联并不代表着奴隶制的邪恶，而更多地代表了一种被历史扫除的落后生产方式。而对于邦联的不清算态度使得美国政府一直没能得到一个有效的立场来反对白人至上主义。

邦联和它所代表的奴隶制已经被美国人彻底地扔进了垃圾桶，无论罗伯特·李受到了格兰特将军多高的礼遇，他曾为邦联而战的过去不会改变，而大量曾经被压迫、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公正妥当待遇的少数族裔也不会遗忘这一点。

罗伯特·李将军拒绝进行游击战，有体面而深思熟虑的投降令邦联得到了相对公平的处置。在战后，大量邦联士兵被重新纳入了合众国的国籍，并享受一切公民待遇。血腥的内战仿佛变成了一场噩梦，当士兵们回到家里时，他们所迎接到的是新的一天，而非末日。胜利了的北方共和党政府开始重建南方，在他们的头脑里，南方应有的形象更像一个北方社会的混合物——全面工业化和一些微小的人权进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南方的工业化突飞猛进，种植园被改造成了一种体制化的家族农场，并流传到了现代。

（摘自《世界博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