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信
2017-12-23马瑞翎
马瑞翎
阿爹告诉我,他的阿把(爷爷)在旧社会当保长,光着脚,打着竹片绑腿,天天在山路上跑,替官府送信。因为老百姓不识字,平时记东西要么靠背诵,要么就在麻绳上打结,官府得想法子让老百姓看懂信才行,所以官府就把命令刻在一块竹片或者木牌上。
“有一回,我阿把去催公粮,官府发给他的木牌上刻着三道口子,还用麻线绑着一个辣椒和一粒木炭。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原来官府命令每家上交三斗粮食……”
“还要上交辣椒和木炭,是吧?”我抢着说。
“不是!”阿爹吸了一口烟,告诉我说,木牌上拴辣椒和木炭的意思就是,如果不听命令不交粮,就让你尝尝辣椒和火的滋味——受刑罚、打板子。
“如果木牌上绑的是一根鸡毛,那就是‘十万火急的意思啦。”阿爹说。
啊,从前的信多好玩啊!现在的电话很方便,可是一点也不好玩。比如,我阿爹讲故事正起劲呢,突然手机响了,那声音又怪又刺耳。姨妈从另一座山上打来电话,要阿爹阿妈明天去帮她犁地。阿爹马上就不讲故事了,去屋子后边检查他的犁头。唉,真扫兴。
阔什节(傈僳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的时候,寨子里每家都拿出一些苞谷和荞子,在一片空地上煮酒。晚上,那些大姑娘和小伙子在白天烧火的地方又架了一些干柴,围着篝火说话和跳舞。我表哥也在里边。我呢,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他。我发现一个重要情况!他老是看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也在看他。他俩的眼睛简直像在打仗。那个姑娘打不赢了,就低下头去吹笛哩图(一种细而短小的竖笛)。笛哩图的声音很好听,就像蟋蟀在叫。我表哥也吹起口弦来,嗡嗡嗡,仿佛嘴里有一只蜜蜂。他们你来我往地吹了一阵子,好像蟋蟀和蜜蜂在互相讲话似的。这可逃不过我的眼睛!哈哈,以后要是表哥惹了我,我就把他的事情说出去!
第二天,阿妈把山鼠肉切得细细的,掺进苞谷稀饭里边,煮得香喷喷的。“你阿支(哥哥)去哪里了?快去叫他來吃饭!”阿妈说。
原来表哥在昨晚烧篝火的地方。他蹲在一丛龙竹树下边,手撑着腮帮子,很烦恼的样子。树底下有块石板,他往石板上搁了几片红色的树叶,像几尾鲜艳的小鱼,叶柄一齐朝着后山的方向。
“好弟弟,你帮我个忙!”表哥说,“我那把弩弓,弓弦是用麻皮蘸着蜂蜜搓的。那把高级弩弓就归你了!”
我很想得到那把高级弩弓,当然什么忙都愿意帮啦。没想到,表哥要我帮他送信,而信就是石板上这几张树叶。
哈哈!树叶信!这简直就跟老祖宗送的木牌辣椒木炭信一样好玩!这个忙,我真是太乐意帮了!
表哥吩咐我,去把昨晚吹笛哩图的那位姐姐给叫到这儿来,读树叶信。
“她只要来这儿,一看就明白了。”表哥说。
我知道那个姑娘家的竹楼。她正站在木廊道上,一只手扶着篾墙,用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望着我,好像知道我想干什么似的。果然,我刚刚说:“我家阿支叫我来请你去看一样东西。”
她就说:“在哪里?”
“我带你去!”我说。
我带她来到龙竹树下。表哥已经不在这儿了——他一定是回去美美地吃饭了。那封树叶信还摆在石板上呢。那姑娘看了信,挺高兴的样子。我扬扬得意,简直觉得回到了旧社会。而且,那把高级弩弓就要归我了!
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表哥非但没有把高级弩弓奖给我,相反还结结实实地揍了我一下子。
“你这家伙!你也太可恶了!”表哥冲我吼。
“我怎么了?”我都蒙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呀?”阿爹问。
表哥气得要命,脸色很不好。过了半天他才消停了一点儿,把事情说出来。原来,那封树叶信,叶柄一齐朝着后山,就是约那个姑娘去后山见面的意思。可是我把收信人请到那儿读信的时候,叶柄却被挪了位置,朝着前边寨子口了。结果害得表哥在后山小峡口等了一晚上,那个姑娘也白白在寨子口大梨树下边等了好久。她一生气,就不理我表哥了。
哎呀!是哪个捣蛋鬼把树叶信给改了?
这能怪我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