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明清理学观念对黔东书家的影响
2017-12-20赵明辉李锡芝
赵明辉+李锡芝
摘要:明清理学观念对黔东书家产生深远的影响。本文以李渭、王道行、严寅亮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三位黔东书法名家的作品和审美追求,尝试找寻不同书写意象下,暗含的深层的哲学美学原则。
关键词:明清理学 书法 李渭 王道行 严寅亮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7)22-0039-03
明清时节,理学发展的重心由“道学问”逐步转向“尊德性”,随着政治儒学日趋没落阳明学派的道德儒学风生水起,自“天道”“天理”逐步取代君权神授的“天命”,东方哲学思想实现了一次伟大的飞越,其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抑制了君权,让道统成功凌驾于治统的旧制,为国家政治迈向平民化寻求到强大的理论支持。儒家道德伦理是明清理学的学理本位,明清理学成功推动了儒学的哲学化进程,在重视儒家主体思想的同时兼顾佛、道哲学的精神追求,理性思辨的方法论很好的弥合了旧式儒学的学理缺陷,使得千年儒学体系化、系统化的道统确立,同时释迦禁欲思想也被撷纳为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道德旨归,一定意义上来说,明清理学在儒学佛道化的进程上走的更远。理学书风生发于新理学与旧儒学的碰撞之中,理学之于书法,一方面极力强调重道轻文,另一方面又讲求文道并重,这种宿命式悖论矛盾存在,从南宋到明清就从未理清。明清理学润物无声,深深地影响着书家的创作心理,也客观上促成了理学书论的自我完善。明清两代作为书法发展史上公认的守成期,其书法创作和书论的总结却空前繁荣,这些书论中包含了浓厚的理学思想并逐步建立起理学范畴上的书论体系,不但反映出理学家对待书法的哲学思辨,也对后世的书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黔东沃土自古崇学重教,州学、县庠栉比林立,乡邦才子名冠朝野,和着中原文化渐次深远的足迹,秦汉之际黔东书学发轫肇基。黔东与中原书法一脉相承、兼融并蓄、成就斐然、造诣精深,崇文尚仕学风颇浓。梵净山下,邛江河滨,朝闻钟磬陌遇僧尼,梓桑书韵陶养,程朱之学砥砺精进。文教蔚起理学博兴使得黔东书法有了重要的美学哲学基础,极大地影响了黔东书坛的格局,多元思想激荡碰撞间接的促成了书法艺术的繁荣,书乡美名不胫而走。黔东虽处西南边陲幽远闭塞,但是因为历史上书学名家辈出,民间尚书之风不减,所以书学传统从未中辍。阳明心学入黔成当世显学,客观上推动了理学在黔东书法演进的潮流,同时也涌现出了许多声名显赫、书艺精湛的书学大家。黔东地方志中甚至录有“全民皆书”的美谈,向书之心不言而喻,时至今日尚书之风有增无减。汗牛充栋的黔东文献为书家的研究品藻提供了丰富的参照,星罗棋布的遗墨真迹流传深化了感性认识的眼界。黔东文士含蓄包容的胸怀和游学汲取的开拓精神,避开门户之见的藩篱,主观的赋予了书法内涵与外延更多的可能性,有助于书道后学对历代名家名作进行多元化的汲取,促成了群雄并起的书法繁荣局面。书擘频出,黔书远传,以李渭、王道行、严寅亮为代表的一批书家,成为明清黔东理学书风的一面旗帜。
李渭(约1514-1588),字湜之,号同野,明代贵州思南府水德司人,伯安私淑弟子,朱明理学名臣,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晚景致仕,于思南府邑设坛施道,治学作书,独树一帜,高足云集后学景从,门墙桃李声名远播。李渭十分注重道德实践,非常反对知而不行的性理空谈,他认为应当先行其言,行在知言之先。携古脉中庸正道,承诸子专擅之长,天地定理发皆中节,道致中和万物运育。乾坤各安其位,万籁繁育推衍不息。政致为仁,周天一仁之贯;人致为仁,物理穷达通变。李渭一生都是在对儒家民族、社会、伦理、道德、生命等重大理学命题进行思考、阐述、传播中度过。作为阳明心学的黔东正脉,李渭澄心体认默坐求性,忧心时弊戮力躬行,为心学在滇川黔水的传播普及做出了巨大贡献。对于李渭的书法风格,我们透过中和山华严寺“中和”石刻一观端倪,其兼融篆、隶笔法和行书连带笔意,笔画停匀得当,结字浑圆饱满,线条雄德飞动,气势宏逸开张。书正中和,深得大楷之祖《瘗鹤铭》精髓,其心之所系溢于言表,刚正清廉见著书貌。李渭是阳明学派的主将,同时也是明清理学新锐的先驱,其书法呈现出来的整体面貌饱蘸着对天道人心的审慎阐述,其在书法方面的成就与建树也对黔东书法的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求本心”“心即理”,躬行明道以行为先,以凡人之身向圣人高地。李书颜态,弗异于思南文人人格的楷范象征,言学便以人道书道为情志,理想高标圣格化,通过道德翕然和人格修养促进书法艺术上的完型同构,人人皆向尧舜,庶民也得旨归。从李渭的书迹中人们不难发现,它的书学追求确实是以书圣情操为最高审美理想,晋韵唐法和宋意明态融熔一体。理学心相与禅宗纠葛不断,做到圣心备至,方得书途旨归,无论是内求心源的探究,还是外在线型的塑造,都折射出李渭内心的理想追求,体现了主体精神性的拷问。理念精神的关捩之处,在于以理性式的思辩忖度客观线形,以形度情窥斑见豹。李渭一生倡导政见“为仁”“躬行”为体,以躬行践履为精髓的治学理想以至在日常的书写过程中不经意的流露其宇宙观中理学的微茫,同样是维护传统价值体系,但李渭難能可贵之处,就在于其毫不避讳的批判空谈误国的措举,痛斥学术空疏化的积弊。李渭把时代文化提纯,超擢为理学价值取向,用体认现状、观物察己的精神承载规范书写创作,以“求仁为圣”砥砺自身,通过书法的追求实现人格的同构。
王道行(1758-1822),清中黔东土家书学大家,字用之,号兴庵,笔追赵、王,以行书名世。幼承家学书艺精绝,头角峥嵘便声名鹊起,宦游四海笔耕不辍,终生侍奉书宦之事,与周以湘、潘鹄臣、严寅亮并称“印江四家”。我们看王道行的书联,书格游弋、匀整齐称、中庸平和迥别时流,笔力挺耸雄健,落墨端凝停匀,古意盎然不板不滞,冥思悟性领略万象,端庄持重质朴意拙。放眼行书《杜牧诗两首》线条从容和润,提按绞转自如,点划浓郁丰蕴,笔断意连即离酣畅,理学浸润道气氤氲。王道行的书法,笔不求工心追圣境,通过自我内省和精神修行让书格耳目一新,从容雅致,行云流水纵横驰骋,笔力遒劲神采飞扬,位置经营得当,落笔兼顾四方。“缓既静若处子,疾亦动如脱兔,忽而笔走龙蛇,俄而一波三折。”总的来说,王书清秀雅逸,字迹隽秀洒脱、率真自然、轻盈优美、灵气十足。大处着眼,精妙的突破小技巧的局限,布局严整不囿于技巧桎梏,端庄凝重圆润流畅。传世《政学草》《竹邨公临帖》等书迹,兼有草书之魂,行书之气,楷书之骨,无不“道气扑面,理意逼人”。王道行的理学书风,求异尚古,遥尊二王独崇松雪,不偏不倚体态匀和,性灵与功夫并重。画平竖正,钩和点活,撇拂挑掠,相生相顾。眼目不为时风所遮障,博取扬弃自出机枢,对浩如烟海的先贤嘉品持有清醒的认识和明确的取舍。
严寅亮(1854-1933),字碧岑,号剩广,晚清黔东土家族书坛泰斗。作为黔东书坛的后起之秀,严寅亮的书法造诣不遑多让,曾因作颐和园榜题名声大噪,深得太后慈禧偏爱,所以黔贵川蜀不少名胜留其遗墨,蜚声海外。严寅亮生性耿直,个性鲜明,弗同流俗,一介寒士,曾以“阳坡山民”自居,终生不仕,岁以翰墨为伴,文墨并辉,自撰楹联文辞甚佳。上追汉碑,下取魏晋,笔法浑圆,墨色饱满,干湿兼济,外松内紧,灵动飘逸,恣肆道美,风格清劲。严寅亮喜作行楷条屏,楷书圆笔丰腴,尤以榜书最为值得称道,兼采碑贴所长,楷法雍容大度,行则潇洒不羁。严寅亮的作品,一反华丽造做的趣味,坚持平淡质朴,妙悟自然的笔墨情致,笔墨隙间文道美善和谐融汇,道精义华葱郁浑灏,浑示中和礼义体现了明清理学的主体精神,高视古人,折射出博大的审美心胸。书见其人,人品论书感发善心,忠贤方得肃然老笔。严寅亮尤善把握书写道真义理,道心天理精微至善,性命端俨圣心闳中,这是一种只有明清理学书家勤慎大儒所追逐的醇儒之境。书法鉴赏家饶伯高等人更是不吝溢美之词,称他“书及东坡、道比庐陵”。性理的纯粹和本我的超越保证了圣心人格纯一的特质,瞩目严氏为梵净山护国寺题写的“黔山第一”的匾额,恬淡沉静雄强劲健,遒劲丰润饶有风骨,意象萧散不为法缚,心性理气跃然石上,寥寥四字,古朴雅趣的思想意境扑面而来。纵观严寅亮的书法,线条端重严谨,胸壑雍容和豫,濡墨安详缜密,徐徐细事不见纤芥忙意,悠然忘我自然淡雅,有本有源师古不泥古,理性思维之“道心”与感性知觉之“人心”在作书中共振升华,含蓄雅逸意境邈远,体势轩昂颇堪玩味。超然远览,追迹千载之尚;道心瞩灵,心统性情其觉于理,静性未发情动于衷;笔势磊落迅疾弗意于工,章和文道矩矱理趣天成,充实之美畅于四肢发于毫末。在严寅亮的审美认识中: “书妙”在于“圣贤之心”,书道合一圣心同然。心性与才情相毗,书艺是心性在主体上的显现。书出道中,超越声色愉悦神交理义之心。藉书贯道,书从道出,“天理”统摄万物,心体性理合一,形而上的理学美学体系超越了传统儒家的实用美学,显道考理是对形上本体的间接体认。
明清是理学批判总结的重要时期,历经了独尊程朱到阳明心学崛起再到实学兴落衰微,尤其是国祚易代之际,动荡的社会再次呈现出百家争鸣的学术环境,理学也以此为契机,在碰撞和融合中得到充分的发展。明清理学道德价值判断决定了黔东书家的艺术审美观,李渭、王道行、严寅亮书法作品的艺术特色与审美追求是书与道美学思想的直接体现,先验天理同俗世心性结合,将伦理与认知相统一,实现对浅层感官愉悦的超越。在探究艺术与哲学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我们一方面要看到哲学伦理对文化艺术的浸染褫夺,另一方面也要认识到哲学思潮,尤其是像理学这样在一段时间、一片地域中占主流的哲学思想对艺术意象其他可能性的激发。理学在升华为一种伦理美学考量的过程中,始终与古人道德的察考息息相关,与它相联系的一切美学形象,都概莫能外的是道德的变体和精神的外化。明清时期的黔东书法家正是通过艺术实践以笔墨方式追慕往圣君子之格,推演天地万物存在之奥义。艺关德性,书贵修行,艺道、书道不外乎人之道,人心道心,理学与儒、道并行不悖,明清黔东书家的作品是用一种明示或暗示的艺术形象为我们展现了他们的宇宙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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