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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

2017-12-20刘奔海

火花 2017年12期
关键词:沙枣树沙枣狂风

刘奔海

坚守

刘奔海

那年大学毕业,我决定去一个条件艰苦的地方奉献自己的青春年华,便孑然一身来到西部大漠中一个自然环境极其恶劣的小学校当了一名老师。这是一所村办小学,说是村庄,只有十余户人家;说是小学,学校里只有几间低矮的用土块垒成的教室,只有几十名学生和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有点驼背的老师——他便是这所小学的老校长。

这里是个大风口,常年刮风,刮起风来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可这里却生长着一大片苍翠的沙枣林,小学校便安卧在这片林子里,被她环抱着,像一个婴儿躺在母亲的怀抱里。

到校的第一个周末,老校长便带我到沙枣林间散步,给我讲起了发生在这片沙枣林里的故事: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学校旁边还聚居着几十户村民,因为常年刮风,学校的几名老师都陆续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了。最后,我的心里也产生了动摇。那天风很大,我悄悄地收拾着行李,准备趁着无人注意离开这儿,永远也不再回来。然而,当我深一脚浅一脚离开村庄不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群孩子的哭喊声。我转过身去,那一幕让我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几十名孩子齐刷刷地跪在狂风中——没有谁能受得起那天地为之动容的一跪。孩子们目光中蕴含的情感,顷刻间让我明白:那是孩子们纯真而又无奈的挽留啊,他们的身后是老村长领着他的村民赶来……我又回到了那所小学。老村长和我商量给学校周围栽上沙枣树,防止风沙的侵袭。

“一个初春晴朗的早晨,老村长带我去百里以外的县城购买沙枣树苗,就在我们返回的途中,不幸遇上了沙尘暴……第二天,当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找到我们时,我眼里嘴里都灌满了沙子,已经奄奄一息了,而老村长已被沙石掩埋,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一捆沙枣苗。从此,风口的戈壁滩上便出现了一片弱小然而倔强的小树林——一片耐得住暴风狂沙的沙枣林。”

老校长的老家位于素有“八百里秦川”之称的关中平原,他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来到新疆的,当时他只有十几岁,还在上初中。那年暑假,他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决定瞒着家人一个人去新疆找他那在油田上工作的表哥,也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从家里偷拿了几十元钱,一路扒火车来到了新疆。小小年纪的他,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还是没有找到表哥。他身无分文,蓬头垢面,成了一个小乞丐,最后流落到了这个小村庄。乡亲们都可怜这个孩子,收留了他,又看他还有些文化,便让他在村里的小学校里教书,他当上了一名孩子王。后来,他终于联系上了家人,可一边是父母的召唤,一边是乡亲们的挽留和孩子们对知识渴求的眼神,他选择先留下来……我曾看到过老校长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曾聪颖稚气的学生脸上怎么也找不出现在的特色,风的强力像雕刀一样过早地刮去了他脸上青春的潮红,刻下一道道个性鲜明的痕迹,一如沙枣树干上那一层粗糙的树皮。

风口里有一座石山,狂风,以它那没有任何一个人间艺术家能比得上的创造力在石山上留下了鬼斧神工:昂首的骆驼、狂奔的战马、孤独的探险家、奋进的拓荒人……遗憾的是却雕不出一尊长发的少女。

风口里没有少女的雕像,却流传着一位少女被狂风刮飞了的故事。那是老校长二十多岁的时候,家乡父母托人为他介绍了一位姑娘,姑娘被他坚韧不拔的精神深深打动,然而当姑娘来到这儿看他时,不巧又遇到了一场沙尘暴,狂风呼啸,鬼哭狼嚎一般;沙砾漫天扬撒,遮天蔽日,姑娘被吓得魂飞魄散……当他送姑娘坐上返家的火车时,姑娘仍惊魂未定,一声“再见”也没说便离他远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老校长是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才成的家,村子里一位淳朴善良的大龄姑娘嫁给了他。

日日夜夜,春去秋来,那片沙枣树在狂风中开花结果,叶落归根。

一个深秋的午后,老校长又和我在沙枣林间散步,一阵风吹过,那枯黄的沙枣树叶哗哗地飘落,更显出枝头累累的沙枣,我随手摘了一把沙枣,选了一颗放进嘴里,品味着那干涩中的一丝甜蜜。老校长有点伤感地对我说:“我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可我教了那么多的学生,却没有一个愿意回到这儿。”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凉,是啊,谁愿意待在这儿呢,那么多好的地方,有能力谁不想离开这儿。——难道要我一辈子待在这一片沙枣林里,那我就只能孤身终老了,谁还愿意嫁给我呢?老校长似乎也看出了我心中的担忧,他说,小刘你放心,你的婚姻大事包在我身上,一定会找个好姑娘的。我苦笑道,你又能认识谁呢?

老校长的身体越来越差,不久便离开了他坚守了三十多年的讲台,学校里又剩下我一个老师和十几名学生……几次我都想一走了之,可当我一想到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我又于心不忍。

我终于下定决心,在这片沙枣林里扎下根来,就算这里只剩下一户人家,我也要坚守在这里。我一定要把这片沙枣林里的这所小学校变成最美的花园。

我不但是教育培养孩子成长的园丁,我还成了一名种花养花的园丁。每当我走到哪里,看到美丽的花朵,我都会驻足观看,我一定要弄清楚这种花儿的名字,想尽办法给我们的校园里栽种上这种花儿。如果能采到花种,我会欣喜若狂!为此,我受过多少冷眼,听到多少嘲讽的话语。记得有一天我去县城办事,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单位门前的花坛里盛开着一朵朵娇艳的花儿,我忍不住走上前去观赏,突然,我听到一声断喝:“哎!你干什么?”一个干瘦的老头从门卫室里走出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那种眼光仿佛要刺穿我单薄的身体,一种自卑感瞬间涌上心头,我嘴唇嗫嚅着,说我想看看花儿。老头倒乐了,“啊,想看花,那就看吧看吧。”他想不到一个大男孩也会这么喜欢看花,我能听出他的笑里带着一种嘲讽的口吻……

在我和孩子们的精心装扮下,我们的校园越变越美丽,鸟语花香、香气四溢,俨然成了一个万紫千红的花园。我告诉孩子们,风口里也可以盛开最美丽的花朵!我教育他们热爱自己的家乡。这里生长的孩子,每个幼小的心灵里都留有对狂风的恐怖记忆,我也要让这些最美丽的花朵盛开在孩子们的心田里,让他们在校园里愉快地学习、幸福地成长。沙枣林里书声朗朗笑语欢歌。

人常说梧桐树招来金凤凰,我想美丽的花儿也会引来美丽的凤蝶。可我真没想到,我的辛勤耕耘,竟然赢得了一位女孩的芳心。

一个初秋的清晨,我正在校园里给花儿浇水,一个女孩搀扶着老校长走进了校园,我迎上前去,老校长笑着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儿青青,刚从省城的师范大学毕业,她也要回到这儿任教。啊,终于来了一名老师,还是一名女老师!我又激动又紧张,还没回过神来,青青已向我伸出手来,笑着说:“刘老师,经常听我父亲提起你,说你不但书教得好,花也种得好!今天终于见到了你,也看到了你侍弄的这片美丽的花园。”我知道老校长有个上大学的女儿,却是第一次见到她,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的青春靓丽。

一次,我和青青闲聊时问她:“你从省城里的大学毕业,本来会有美好的未来,可你为什么选择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自然环境如此恶劣的风口小学?”青青看着我,笑着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因为这里有这么美丽的校园。”说完这句话,她像想起了什么往事,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她给我讲起了童年里一个恐怖的记忆:

“那是在我五岁时发生的事了,一个春天的早晨,天气很好,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买东西,买好了东西,父亲又带我在城里游玩,那天我玩得很高兴,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父亲才载着我回家。不料刚出县城,便起风了,风越刮越大,父亲迎着风,奋力地蹬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能感到车子开始不停地摇晃,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我能听到无数的砂石击打在自行车上、击打在父亲的身上,噼里啪啦的,狂风尖利的呼啸声一声高过一声,像一个魔兽要吃掉我和爸爸,吓得我哇哇大哭。父亲低头对我喊:‘不哭,有爸爸在!抱紧爸爸!’天似乎一下子便黑了下来,父亲也越蹬越慢,越蹬越费力,最后真的蹬不动了。他只好下了车,让我双手抱头趴在车座上,自己推着车子艰难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父女才终于回到家里。从此以后,我常常会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甚至在睡梦中也常常会被惊醒,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上学后,父亲就常常告诫我要好好读书,他说,爸爸这一辈子就待在这片沙枣林里了,但我不希望你将来也待在这里,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去一个好的地方工作。”

“你真的只是因为这儿有这么美丽的花园才回来的吗?”我试探着问她。

青青没有正面回答我,但我从她的莞尔一笑里捕捉到一丝喜讯。

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我和青青正在校园里散步,忽然她笑着对我说:“刘老师,我看到过一朵最美的花儿。”一听是最美的花儿,我忙问:“在哪儿?”青青似乎愣了一下,若即若离地说:“就在沙枣林里,走,我带你去看。”我半信半疑地随青青走在沙枣林里,可青青却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在沙枣林的幽深处停下了脚步。我疑惑地问她:“花在哪儿?”青青瞅着我,脸上显出娇羞的神情,我愣愣地看着她,她小声问我:“你看我是不是最美的花儿?”我忽然就明白了青青的心思……后来,青青就成了我的妻子,她笑着对我说:“你能在这片沙枣林里坚守下来,说明你坚强;你又那么爱护花草,说明你心地善良。跟着你,我心里踏实。”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那个偏僻荒凉的小村落如今已发展成了一个交通便捷的小城镇,小城镇里绿树成荫、商铺林立,人们也像城里人一样住上了漂亮的楼房。小城镇的周边,绿色也在逐年地扩展、扩展……

小镇的不远处,有一座石山,常年的风沙,侵蚀得石山千疮百孔,如魔鬼城一般!这也许是风沙留给这里的唯一印记了。如今,这座石山也被开发成了一处旅游景点,名曰“怪石林”,游客络绎不绝。来到这里的游客,可能谁都不会想到,十几年前,这里曾经是那样的恐怖和荒凉。

(摄影:周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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