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的婚事（下）

沈华山

水莲的婚事（下）

沈华山

六

水浒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家乡的一所中学教语文；钱舟考上了南京的一家卫校学习护理；水爸爸的身体也渐渐康复，虽然一瘸一拐的，但是已经能参加一些田间劳动。分田到户之后，农家人的生活也得到明显改善。平时三家大人都很照顾水莲，帮她带小芽。在水莲的悉心照顾下，虽然小芽不会说话，但是咿咿呀呀地能跟大人交流，并不显得弱智。小芽在地上跑来跑去，跟所有的幼儿一样，对许多事物都保持着兴趣。她也喜欢粘着家人，撒娇或者无赖，常给家人带来乐趣，这多少给了亲人一些安慰。

钱舟读书的学校离石树上班的省人民医院不远，她得空就跑过去转转。石树的同事都以为他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石树也喜欢钱舟，喜欢这个花一样的小妹妹在身边，但也仅仅是大哥哥对于小妹妹的那种喜欢与呵护。

有一次，钱舟圈着石树的手臂，倚着他的肩膀走在路上说：“石树哥，记得我们拉过勾吗？”“什么事？”“你说过等我长大了要娶我的。等我毕业以后，我就嫁给你。”石树慌忙褪下手臂，转身正色道：“不可以乱说。我是你哥，你就是我的小妹妹。”

钱舟说：“石树哥，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你可不能耍无赖。我当时虽然只有十岁，但我也知道一个人说话要算话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是有我们三家人作证的，你赖不了。”

石树知道有麻烦了。他说：“你赶紧好好读书，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有好好读书啊，但是我已经成年了，我也可以谈恋爱了。”石树说：“那你可以找个帅哥谈恋爱，到时候，让哥帮你参谋参谋就行了。”“不，我不跟别人谈，我就是要嫁给你。我是个说话算话的诚实守信的女子，非你不嫁。”

石树说：“我比你大十岁，你那时只有十岁，对婚姻大事是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小孩子的游戏不能算数的。再说，我有爱的人了，那个人跟我年龄相当。”石树目光内敛，似乎陷入了回忆，又仿佛在叙说一个故事。

钱舟盯着石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你不会还爱着水莲姐吧？”石树一惊，怒斥道：“你瞎说什么？尽胡扯。”钱舟说：“石树哥，你这么紧张就是不打自招了。嘿嘿，那可是我的嫂子，我回去告诉我哥，他能搬石磙子砸你。”石树低声喝道：“你这是胡搅蛮缠，闯祸不怕大啊！你要真跟你哥瞎说，这一闹下来，咱三家可就有好戏唱了。”

“哥哥，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才舍不得伤害我们任何一个人呢！”

石树说：“圆圆，你赶紧回学校吧！我也快要去住院部查房了。今后，不许这么胡闹。”

钱舟笑了笑，挥挥手轻快地离去，走了老远，又掉过头来大声说：“哥，你跟我拉过勾的。你别忘了。”

那以后，石树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钱舟。钱舟知道他在躲着自己，便来到护士站查找医生值班表。

有个漂亮的护士姐姐问她：“你找你哥的值班表做什么？你不会自己问他呀。”

钱舟呵呵一笑道：“我就想自己查，让他知道他妹关心他呀。”护士姐姐疑惑地打量着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给，这是工作机密。”

钱舟碰了一个软钉子，撅着嘴哼了一声无奈地走了。

钱舟再来医院找石树时就多了个心眼，总是躲在远处偷偷观察。她惊讶地发现，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有时候会跟她的石树哥交头接耳，然后会心一笑，关系好像很亲密似的。等见到石树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谈谈自己学习上和学校的趣事，也不提拉勾的事情。但是每当她见到石树的时候，石树总是笑嘻嘻地走到护士姐姐跟前说几句话。然后，才跟她走。有一次，他们竟然还暧昧地拉了一下手呢！钱舟有些急了，觉得他们越来越像谈恋爱的了。

当她又一次看见石树抓着护士姐姐的手时，她适时来到了他们面前，大声说：“哥，你有些轻浮了吧？上班时间，你拉着人家护士姐姐的手干嘛呀？”

护士姐姐赶紧丢了手。钱舟说：“姐姐，你也不知道反抗一下，你们难道是恋爱啦？想亲密也要找个地方啊，对不起了，姐姐。”说着就要拉石树走！

石树甩掉她的手，低声训斥道：“你嚷嚷什么，我就不能追求美女啊？”

护士姐姐微微一笑说：“他想让我做你嫂子！妹妹，你管得多了，呵呵。”石树感激地向护士姐姐点点头，拉着钱舟就走。

在楼梯拐角处，他教训钱舟：“你不觉得丢人啊！你想让我丢了工作吗？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姐姐是院长家的外甥女，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走吧，你在楼下等我几分钟，我交接一下工作，请你吃晚饭。”

钱舟坐在石树对面，不肯吃饭，只是冷冷地幽怨地看着石树。石树停下筷子说：“快吃吧！这些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菜。”

“我不吃，你才是我最喜欢的菜。”

“别闹了，圆圆。你看哥都二十八岁了，再不谈恋爱就要打光棍了。”

“不行，你答应我长大了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再说，我比她年轻漂亮，我也是护校的，我哪儿比不上她，还有我比她更爱你。她这样乱插一腿是不道德的，卑鄙的。”钱舟越说越激动，竟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

石树哄不好她，便由着她哭，自己靠在椅背上发愣。许久以后，石树轻声叹道：“唉，这样吧，圆圆。听说你跟水莲也拉过勾，答应要嫁给水浒的。父母供养我们读书也不容易，等你毕业了我找院长辞职，跟你一起回老家吧！这样也好照顾到小芽。我这就去找你护士姐姐赔礼道歉。”说着作势要走。

钱舟听了这番话，止住了抽泣，惊异地抬头看着石树，发现石树的眼角竟滚出了几滴泪珠。冷静下来的钱舟，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石树哥，你赢了！你这几滴眼泪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你跟护士姐姐好好相处吧，我毕业后，回老家，我说话算话，就找老师哥哥谈恋爱。请你送我回学校吧！”

分手时，石树说：“小孩子的游戏不能当真。水莲知道跟你拉的勾是自私的想法，她不会逼着你兑现。”

钱舟说：“哥我知道了，你让我长大了。要不，咱再拉一次勾？哈哈哈哈……”

七

水浒师专毕业回到家乡当老师，一晃几年就过去了，现年已经二十六岁。在农村，这已经是大龄青年了。水家人自是为他的亲事着急。可是，教师的收入微薄，工资所得也只能维持个人温饱。即使水浒工作兢兢业业，教学成绩突出，偶尔还会在报刊上发表几首小诗和小小说，人品才情俱佳，可是条件好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一个穷教师，她们宁愿嫁给粮管所、供销社那些掌握着生活资源的工人。

有一次周末，水莲偷偷对水浒说：“钱舟在十五岁时曾经跟我拉过勾，答应长大了要嫁给你。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你要不试试？”

水浒听了生气道：“姐，你这是要害我啊！这不是换亲吗？这样对待她不公平，你也太自私了。再说，我比她大了八岁，怎么也没想过要娶一个小妹妹做老婆啊！”

水莲说：“姐这也是没办法啊，不是为你着急吗？”

水浒警告姐姐，永远不要跟钱舟再提拉勾的事情，否则可能会把邻居关系、亲戚关系都搞砸的。

姐弟俩正说着，就听外面手扶拖拉机“突突”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钱方回来了。钱方是个憨厚勤劳的男人，对老婆也是万分疼爱，言听计从。最近他买了拖拉机是为了给镇上的砖厂拉砖头挣钱。钱方见到水浒，咧着大嘴呵呵直笑，招呼他赶紧进屋坐下，中午喝酒。自己则抢过小芽，好让水莲生火做饭。

酒菜齐了，水莲在一旁带小芽。钱方请来了丈人丈母娘还有石树父母，正好凑上八人一桌。钱方喝酒很凶，水莲要他少喝两杯，下午还要开车拉砖头呢！他却不肯听，说得让大家高兴。席间提起石树、水浒两个的婚事，大人们都很焦虑。水浒听了满心烦恼，却还得强颜欢笑，说不急不急，一定会找到媳妇儿的。

一天，水浒在办公室里批改作文，收发员送来了一封信。打开一开，信很简短，却附了一张玉照。

“我是你的钱舟妹妹。我不说，其实你也认得的，是吧？我长大了！你看，我漂亮吗？你要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就把我的照片拿出来，和她比比。”

水浒长她八岁，看着她从小拖鼻子、淌眼泪，嘻嘻哈哈一天天长大，怎么会不认识呢？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心里面。自从知道她初三那年曾经跟水莲拉过勾的事情之后，他也萌生过一些念头。如今，姐姐的小姑子不经意间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瞧她眉目清秀含笑，鼻梁挺直柔美，齿白唇红，口似弯月。护士帽轻拢着一头秀发，两只白皙的长臂于身前藤似的缠绕，双手反握，更显温柔娴静，在护士服的映衬下宛如天使。水浒看得心旌摇曳，很久都不愿移开眼睛。

水浒是个语文老师，也是个敏锐的诗人。他立即从寥寥数语中捕捉到某种略带调侃的爱的信息。他不知道如何回信是好，便听从自己的内心，工工整整地抄写了刘延陵的一首诗歌《水手》寄了回去。

水手

刘延陵

一

月在天上，船在海上，

他两只手捧住面孔，躲在摆舵的黑暗地方。

二

他怕见月儿眨眼，

海儿掀浪，

引他看水天接处的故乡。

但他却想到了

石榴花开得鲜明的井旁，

那人儿正架竹子，

晒她的白【注：原为青】布衣裳。

水浒想，我改动了一个“白”字，其实就是向白衣天使表白了。

八

钱舟中专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卫生院做了护士。她工作的单位离水浒很近，也就几百米的距离。钱舟活泼机灵，水浒知性又有才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加之姐姐暗中撮合，双方的家长也就顺其自然，他们很快便成了恋人，只待钱舟二十岁一到，就将结成夫妻。

小芽咿咿呀呀长到五岁了，也不会说一句话。每半年钱方和水莲都要带她去南京检查治疗一次，听力却始终没有一点儿改善，这让大家都很揪心。钱方十分勤劳，耕田种地搞运输忙得不亦乐乎，水莲对他很尊重。钱方除了傻乎乎的不懂风情，也算是个好男人了。钱家人眼巴巴地盼着能再抱个孙子，可是水莲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其实，水莲是害怕再生个残疾的孩子，偷偷采取了节育措施。

一次，石树跟水莲说：“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等你老了，总得有个孩子能依靠吧？要不，我们帮钱方哥哥检查检查，看他是否存在基因方面的缺陷？”

水莲问，怎么检测，石树如此这般告诉了水莲。水莲按照石树的指点一一照做，等检查结果出来，让水莲和石树的心凉了半截。钱方患有先天性基因缺陷，很容易遗传给后代，不宜再生育了。

水莲抱着石树失声痛哭，委屈和绝望让她就像一朵莲花遭遇了水牛的欺侮。石树百般安慰才渐渐让水莲止住了哭泣。石树咬咬嘴唇，认真地对水莲说：“别担心，你还有我呢！我会照顾你的。”

水莲抬起泪眼，央求道：“石树哥，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呀？”

石树双眼含泪，咬咬牙：“你要是真想要个孩子，咱们去医院精子库人工授精！”

水莲和石树害怕钱方受到伤害，决定对他隐瞒检测真相。水莲说：“钱方，你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毛病，我这么多年生不出老二，其实是我身体有点毛病，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钱家啊。”说着说着，她忽然伏在钱方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水莲后悔自己嫁给钱方，如今，既已为人妇，为了自己与钱家的后代，却又决心暗地里背叛自己憨厚的丈夫。想起钱家老少对自己的好，痛苦、悔恨、羞愧、罪恶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让水莲情绪失控，哭得一塌糊涂。钱方对水莲一贯十分疼爱，百般呵护，连一句气话、重话都没有说过，更没让她流过一滴泪。他哪里见过水莲嚎啕大哭这等场面，顿时吓得慌了神，不知所措了。他扭头向石树求救，石树也正红着眼睛看着他们夫妻俩。钱方拍着水莲的后背结结巴巴地说：“水莲，你、你、你不要哭，咱顶多不要儿子了，不行吗？只要你能好好的就行了。你要想看好身子，有石树哥帮忙呢，他在大医院，是大医生了，一定能治好你的。”

水莲一抽一搭地慢慢止住了哭泣说：“钱方，你不要担心我，我爱小芽和我们一家人。要不，你先带小芽回去，家里也需要你照顾，过几天，等我治好了，将来一定能给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石树用力地点点头说：“钱方哥，你身体这么强壮，心地又这么善良，我一直就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毛病。水莲的毛病其实也不大，一定能治好的。钱方哥，你就放心先回去吧！水莲，有我照顾着，你不要担心。你带着小芽回去以后，要是有人问你水莲怎么没回来，你就直接跟人家说水莲生理上有点小问题，需要检查治疗几天。”

送走钱方和小芽后，石树立即带水莲去了医院，开始了一系列的检查与治疗。经过人工授精的医疗手段，几周之后，医生宣布水莲怀孕了。得知这一好消息，石树与水莲二人喜极而泣，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水莲回到老家，带回来几包中药方剂，每天熬着喝，说是治疗不孕不育，其实是养身与保胎的。外行人又有谁识得呢？她和钱方一如既往地过着小日子，每天带小芽，做家务，孝敬公婆，照顾三家的老人，就是一个贤妻良母，一个好女儿，一个好邻居。钱方也是家里家外，地里地外忙碌着，抽空就开着拖拉机去镇上的砖瓦厂帮忙拉货挣钱。

两个多月后，忽然有一天，水莲告诉钱母自己可能怀孕了。钱母听了激动得手都抖了。他立即让钱方开着拖拉机载着一家人赶往乡卫生院。找到钱舟，联系了医生一查，果然是有喜了。钱方打电话向石树报喜，感谢石树帮忙治好了水莲。石树心下愧疚，却也高兴万分。他连连恭喜钱方。当晚除了远在南京的石树，石、钱、水三家欢聚一堂喝酒庆祝。

随着水莲的肚子越来越大，钱方的劳动热情也越来越高涨。钱、水两家人多年来翘首期盼，终于等到幸福降临。钱方勤劳致富，小手扶也换成了“东方红”，并且准备自建一幢三层小洋楼与老人分开居住，钱家人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可是，钱方的大拖拉机刚刚开了不到两个月，在上一座高桥时因为避让行人，连人带车翻下了废黄河。等到救援的人打捞上岸，早已没用了。接到水莲痛哭中传来的噩耗，石树马不停蹄赶了回来。钱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又留下残疾的女儿和怀孕的儿媳，此情此景，无不催人泪下。钱家父母受不了打击瘫倒在地，不能自已。黄泥村老少念着钱方憨厚勤劳和不惜劳力，水莲领着孩子孤苦伶仃，都十分同情，大伙一齐出力，协助钱家料理了钱方的后事。几个月后，水莲在乡卫生院顺利产下一个男孩，取名钱萌。

九

第二年五一节，水浒和钱舟结婚了。石树回来祝贺时却还是一个人。石家父母问他女朋友怎么不带回来，他说她工作太忙，请不到假。

钱舟拉着石树说：“石树哥，你都三十岁的人了，也该把护士姐姐娶回来了。唉，是不是我结婚太早了？要不，你停下来不长了，再等我八年吧？”

石树听出她话中有话，微微一笑道：“我尽快吧！争取奉子成婚，追赶你们的脚步。”

水浒说：“石树哥，你如今已经是省城的名医了，在大城市里，你就是三十五岁，也不算个事。可是我等了圆圆两年都吃不消了。”说着亲昵地搂了一下新娘子。

水浒娶亲，娶的又是自己的小姑子，水莲自是十分开心。她一手牵着钱芽，一手抱着钱萌笑呵呵地走过来，看到石树，赶忙说：“你也帮帮我抱抱你侄儿啊。”石树伸手接过，那亲热的劲头宛如父子。钱母说：“将来孙子长大了，就交给石树叔叔啊，带到大城市里好好培养。”石树说：“那是必须的。您就当我是您的儿子吧！”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怕的是又会触碰了钱母心头的失子之痛。钱母坦然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钱芽当作亲闺女一样照顾着，你就像是我们的儿子，你是我们家前世修来的福星啊！要不是你帮忙治好了水莲的病，哪会有我们这宝贵孙子啊。”

石父石母看儿子抱着钱萌那疼爱劲，想着他都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心中本就不是个滋味。石母憋了好久，终于冒出一句：“明年你不让我抱到孙子，我饶不了你。”

那天晚上，石树和父母摊牌了。他说：“我爱水莲，爱了这么多年。加上现在他们三个孤儿寡母，我更舍不得她受苦。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娶水莲，这辈子我也只有一个人过了。”

石母唉声叹气道：“钱方在世时为人憨厚，给我们家出人出力，我们家承他不少情啊。水莲聪慧善良，对我们也一直非常敬重。”

最后石父说：“你和水莲也许是命里注定的姻缘，罢了罢了，随你吧！”

第二天，石树偷偷地向水莲求婚，水莲却一口回绝。

水莲说：“石树哥，我不可能嫁给你的，我配不上你。自从我初中毕业回家务农，我就认命了，从没有指望将来要嫁给你。如今，我们的差距更是一天一地了。我是个二婚、丧偶、又带着两个孩子的农村妇女，你是咱村里飞出去的凤凰，是咱村里的骄傲。你要是娶我，人家还不笑话你这么多年的书是白念了，你我在人前人后就都抬不起头来了。我嫁给钱方，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这是我的命。有萌萌和芽芽陪我，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了。我任何人也不会嫁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赶紧找一个城里的姑娘结婚，快快让你爸爸妈妈抱上孙子。”

石树说：“水莲，你不能这样想。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我们从小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初中时，我们初恋，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心中一直有彼此。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把萌萌、芽芽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昨天晚上，我已经跟父母商量过了，他们同意我娶你。”

水莲说：“不行，我不能嫁给你，我配不上你。再说，我现在是钱家的人，嫁不嫁人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石树是听出来了，水莲还顾虑到钱家人的态度。

石树说：“那我找钱舟先谈谈。她跟你姐妹情深，又是姑嫂，她应该能支持我们的。我相信你公婆也不可能让你带着两个孩子，就这么年纪轻轻的一直守寡的。”

水莲说：“你不要再操心了，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同意的。你要是娶了一个二婚又带着两个孩子的村妇做老婆，还不被你的同事耻笑啊？甚至还会影响你的前途。你最好认真追求追求那个院长家的外甥女，这对你是最合适的。”

石树说：“娶什么老婆完全是我个人的私事，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再说，我爱不爱那个护士，你是知道的。你可不能听钱舟瞎说。”

当晚，钱母坐在水莲的床边叹道：“水莲啊，我们钱家对不起你啊！你今年才三十岁，钱方就撇下你们母子三人早早地走了，让你受委屈了。”

水莲拉住婆婆的手说：“妈，钱方和您一家待我，待我们水家从没当外人，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的。”

婆婆说：“闺女，你还这么年轻，我们怎么能让你就这样一直守寡呢，这也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啊！恨只恨我那苦命的儿子走得太早了，唉……如果有什么好人家，只要待你好，待我孙子、孙女好，我们就把你当闺女一样嫁出去。”

水莲听了，哭道：“妈，您这不是要把我撵走吗？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婆婆说：“闺女，我这怎么是撵你呢？我们是觉得真的亏欠你啊。你是妈的好孩子，是妈的好媳妇，天下都难找哦。”

水莲说：“有爸妈帮忙照顾着我们，我一定会把两个孩子带大的。有你们陪着我就足够了。”

婆媳俩抱头痛哭，他们心里都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怜的人——钱方。

一天，钱舟回娘家，老远就大声喊道：“姐，我回来了！”她一直很少叫嫂子，还是喜欢从前的称呼，觉得叫起来亲切。按说，如今水浒娶了她，她真的也可以称呼水莲为姐姐的。

水莲笑道：“你这么大声地叫姐姐，是不是水浒欺负你啦？姐帮你去法办他。”

“呵呵呵，他才不敢欺负我呢！我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钱舟走过来，忽然悄悄地贴在水莲的耳边说：“倒是有人想欺负姐姐你哦。现在有好多人在想你的心思，想要娶你。我在医院都被人请过好几回了，其他人都被我横眉冷对、严词拒绝了，但有一个人你是可以考虑考虑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水莲心里有底，想到了一个人，嘴上却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钱舟说：“他是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初恋情人——石树哥。”

水莲头摇得像拨浪鼓，口中连连说：“这怎么可能呢？简直是天方夜谭。石树是天之骄子，他怎么会要我这样一个村妇呢？我也不可能答应。那不是耽误人家的大好前程吗？不行，不行。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怎么会是他的初恋情人呢？”

水莲和钱舟本就情同姐妹，现又互为姑嫂，她们什么话都可以说。

钱舟说：“姐，我知道你心里有石树哥，石树哥心里也有你，你当年嫁给我大哥只是为了报恩，为了咱们三家牺牲了自己。现在，我哥走了，你总得继续生活啊，我想让石树照顾你们母子三人。我哥走得早，是他命苦，但是不能再苦了你和两个孩子啊！我父母一天天年岁大了，家里的所有重担将来不是都要落在你身上吗？只有石树能对你们好，只有石树哥最能让我们一家子放心。他这么多年没有娶亲生子，是心里放不下你。这或许是天意，或许是你们前缘未尽。你就答应石树哥吧，啊？姐，我的好姐姐。如果你嫁了别人，谁能对这两个孩子这么好呢？那时候，可能不仅你自己要受尽委屈，我们两家子都会为你和孩子提心吊胆的。”

水莲说：“这是我的命。我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我无怨无悔。你不要再说了，你更不要再让咱爸妈伤心了。”

钱舟说：“我知道姐对哥忠贞不渝，对我们钱家忠心耿耿。如果你是个狠心的人，哥去世之后，你可能就会打掉肚里的孩子了。姐，你放心。我父母的工作我来做。他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也很舍不得你。如果石树愿意娶你，可能搁在他们心上的石头就落地了，还不知道会多么开心呢！”

十

那年国庆节，石树回老家迎娶水莲，消息一下子轰动了黄泥村。石、钱、水三家热热闹闹地忙碌着，全都贴上大红喜联。钱家请来了乐队，吹吹打打，歌舞小品，乐此不疲。那几日，三家鞭炮一起放，锣鼓一起响。全村人都随喜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人们都说石树是条汉子，重情重义；水莲善良美丽，苦尽甘来。

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也从南京赶来参加了水莲的婚礼。钱舟拉着她的手小声地问：“美女姐姐，你为什么不嫁给石树哥？”

护士姐姐说：“妹妹，不是我不愿意，是你石树哥从来就没有追求过我，我们只是很要好的同事。他是害怕伤害你这个小妹妹，才请我帮忙演了几出爱情戏。呵呵，那个戏份是付酬的。”说着掩嘴笑了起来。

钱舟谢过护士姐姐，立马要找石树理论。走了几步，忽又折回来，握住护士姐姐的手说：“请姐姐告诉石树哥，他不仅是我们的偶像，还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小妹膜拜了，呵呵。”

水莲是从公公婆婆家里像嫁女儿一样托付给石树的。婚礼上，石树和水莲向钱家父母、水家父母、石家父母一一叩拜。因为六位长辈情理上都是石树和水莲的父母，也是钱萌和钱芽的爷爷奶奶。次日回门，水浒又把一对新人从石家接到钱家。钱家人得到的是脸面、口碑，从此孙子孙女有了依靠；水家人开心的是水莲终于苦尽甘来，嫁得如意郎君；石家得到了什么呢？他们有了媳妇和孙子孙女，儿子找到了真爱，从此解开心中郁结。

水莲嫁给石树后，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南京。钱芽寄宿到一家最好的特殊教育学校。水莲得空就带着两个孩子回黄泥村，看望三家父母。次年水莲生下一子，取名石莲生。每到钱方的祭日，石树和水莲都会带着三个孩子回来。石树在钱方的墓前洒下他生前最爱的美酒，鞠躬三次，郑重承诺道：“钱方哥，感谢你在世时一直不惜劳力帮助我们大家。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水莲和你的一双儿女的，我们三家就是一家人。”

（插图：郭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