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景和春明

2017-12-20孙涛

火花 2017年12期
关键词:傅山书坛老先生

孙涛

景和春明

孙涛

朋友相交,贵在肝胆相照。肝胆者,可谓之思想,思想能彼此擦出火花,且相融互化者,这种朋友,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或异地相居而忘却。文景明先生,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朋友。

文景明先生年长于我,也是山西大学中文系毕业。与先生相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其时,我在省城一家文化刊物任主编,先生则是杏花村汾酒厂的党委副书记。因一些公事,我去汾酒厂小住时日,得以与先生一见如故。先生性格平和,气质儒雅,读书很多,谈吐不俗,下班后,又喜好读帖临池。那阵子,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便是明末清初的山西大儒傅山。记得有一次晚饭后,与先生在厂区的花园内散步闲聊,又坐在那眼著名的古井旁,欣赏着傅山所题“得造花香”那四个大字,说起了傅山。先生滔滔不绝,说傅山的人品,说傅山的书法,并随口背出傅山《作字示儿孙》一诗,建议我要写傅山,一定要写出傅山对书法艺术的理解,和作字先做人的这种风骨。离开汾酒厂时,先生赠我一幅他的书法作品,内容是已故总理周恩来的一首诗: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先生时值壮年,那字遒劲而不失秀美,活泼而内含险峻,我十分喜欢。回来后,我即将其装裱好,挂于办公室墙上,见字如晤面。可惜办公室不幸失盗,原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小偷大约觉得斩获不多,就把墙上那幅字也顺走了。后来清理现场,丢失的其它物件也罢了,唯有先生赠我的那幅字丢失,让我连连痛惜。后来,我的那部长篇小说出版,也曾寄赠先生一本,只是,小说要用情节来塑造人物,关于傅山的书法理念,偶有一笔带过之处,也是我笔拙,无法深论,留有遗憾。

时光如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直在文学界厮混,而文景明先生却一边挖掘和研究汾酒文化,一边在书法艺术的实践中,不断获得令人瞩目的成就。无论在任时,还是退休后,他有多部研究、弘扬酒文化的作品出版,被文化界誉为汾酒文化的奠基者,中国酒文化的领军人。同时,先生又不时参加书坛大展,出版书法作品集,在山西省书法家协会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被选为第三届省书协副主席。与有些官员书法家不同,这是真正的实至名归。我一向认为,凡真正的书法家,根基在其文化修养,绝非只是会用一支毛笔,在宣纸上涂画线条的官场权贵,和混迹书坛的笔墨匠人。文景明先生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在人类的各种文字中,唯中国人发明的汉字,独具其它文字难以媲美的形象感。汉字最终演化为书法艺术的唯一载体,正是基于汉字的这种特质。汉字最早的作用,便是记事。我们祖先以字作文,于是字以文传,某人字好,得以文化界共识齐赏,社会上争相保存,这应该是实用汉字,得以变成书法艺术的过程。王羲之当年邀诸友相聚兰亭,搞了一次文化聚会,酒是离不了的。酒后信笔,写下《兰亭序》那篇精美散文时,大约也没想到其笔下每个字,都成了后人仰慕的书法样板。历数历史上的书法大家,又有谁,不是文化大家呢?以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傅山的《丹枫阁记》为例,它们首先是好文章。《兰亭序》中,王羲之那种洒脱豪迈之气,充盈于字里行间;《祭侄文稿》中,颜真卿那种忧国悲民思亲之情,笔笔如刀,力透纸背;而在《丹枫阁记》中,傅山对改朝换代的生死感悟,一字一句,如胸中块垒,喷吐而出。字以文传,这些好文章,也就成了绝好的书法作品。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傅山书法全集》,竟将赝品《丹枫阁记》收入其中,林鹏先生打假求真,还《丹枫阁记》真容的学术研究成果,更是对书法家文化修养第一重要的反正两证。遗憾的是,当科技越来越进步,电脑普及,写文章之事,已远离笔墨和纸砚后,所谓作家,提不动一管毛笔,所谓书法家,写不好一篇千字文,正在成为一种职场常态。对于作家而言,用电脑敲字作文,倒也便捷,会不会写毛笔字,对其作品好坏,并无妨碍。可对要想成为书法家的人而言,如果不注重文化底蕴的积淀,以为书法仅仅是一种笔墨技术,那就怕是难以在书坛上前行了。更有一些所谓的书法家,以创新为名义,不读法帖,不临先贤,故意将字写怪、写丑、写歪、写乱,写得观者不知所云,似乎如此,就进入了书法家的意境,登上了书法艺术的圣坛。

面对这种以怪、以丑、以歪、以乱为美的书坛邪风,文景明先生自有定力,丝毫不受影响,他的路子很正。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省文化大聱林鹏老先生对我说的。林鹏老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文化大家、书法大家。去林鹏老先生家聊天,每每就会享受一次老先生用思想酿就的文化大餐。记得有一次,我又去看望老先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书法界的那股邪风。老先生对此极不以为然,讲了很多看法。话题天马行空,不知怎么,就扯到了酒上。老先生突然问我:“你认识文景明吗?”我说:“认识啊。”于是话题复归书法,老先生就以文景明的书法路子为例,说了“他的路子很正”这句话。我后来翻看林鹏老先生赠送我的书,原来,他对书法界的此种现象,早就做过尖锐的批评:“因为没有传统,不尊重传统,也就是不尊重本民族的历史以及文化的本源。这就产生抵触,抵触变成烦躁。观者的烦躁走向厌恶,作者的烦躁走向狂怪,久而久之,都走向浅薄。所以说,无论真草隶篆,字形原有的韵致,虽然也是人创造的,却是历史形成的,它是书法的根本,它维系着一切,一切的一切。”(见林鹏先生所著《蒙斋读书记》中《书法的本源》一文)

作家中,不乏跟风者,而跟风者的作品,无非是图解政策,其结果,不过是写下一堆文字垃圾。书法家难道不是这样吗?书法家追求创新和变化,是一点错误也没有的,但不可离开传统大道,凡离开了传统大道,去追求“狂怪”,正如林鹏老先生所言:“久而久之,都走向浅薄。”那些一味修改汉字的固有字形,以丑为美的所谓先锋书法家,以及自身学养不足,提笔只会书写几句家中反复练就的唐诗宋词名句者,即便来回炒作,也永远难成大器。中国传统的书法,纵然笔画线条可以千变万化,却绝不可失却了汉字的法度和规范。在法度和规范中,创新可以,生造却是万万不可自誉的岐路。虽说写字的实用性,随着社会传媒的发展,业已消退了,但其书法的艺术性和可赏性,也就成了其存在的意义。如果写得让人不识其字,随意改变汉字的结构,那就不妨改个名称,不要叫书法,叫其毛笔线条图案了事。

话题似乎扯远了,其实并未扯远。今年国庆过后,文景明先生受省城晋宝斋之邀,又举办了一次个人书法大展。我倘佯在明亮的展厅里,轻轻驻足赏读,慢慢移步品味,面对先生的长卷大字,如面对飞瀑呼啸而至,细观先生的尺牍小字,似聆听清脆吟唱的小溪欢快而去。在先生用一幅幅墨宝构建起的书艺殿堂中,我又一次享受到了文景明先生书法作品的神韵。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那个可憎的小偷,如果不是他顺走三十多年前先生赠我的墨宝,我必将用其与先生眼下的墨宝作一对比。也许,只有在这种对比中,方可体会到一位书坛大家,是怎样地用了三十多年的光景,是怎样地不断积累着自己的学养,是怎样地读过、临过多少先贤传世的法帖,是怎样地用尽了难以计量的墨汁,又是怎样地磨损了难以计数的毛笔和宣纸,方取得了如此的成就!

回想三十多年前,在杏花村汾酒厂的后花园里,在傅山先生曾经小憩过的那眼古井旁,文景明先生与我谈论傅山《作字示儿孙》一诗时的情景,真是恍如昨日之事。然而,我与他,大约都绝然没有想到,傅山先生的这首诗,后来竟会遭人曲解。有人为提倡和炒作书坛上那种狂怪和浅薄的歪风,将傅山先生这首诗跋文中的一句话,做了他们的理论依据。这句话,即傅山先生“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之语。我曾在一些文章中,对这种偏见,做过论述和批评,不妨再老调重弹一次。

“四宁四毋”的主张,见傅山《作字示儿孙》一诗的跋文。我们不妨一道,重温一下这首诗与这篇跋。现录如下:

诗曰:

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诚悬有至论,笔力不专主。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谁为用九者,心与腕是取。永真溯羲文,不易柳公语。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

跋曰:

行文至此,该给上面这些文字,起个题目了。我的心镜中,突然就映出四个字来,心驱指动,于是,电脑屏幕上,便出现了“景和春明”这个标题。题意很明白,愿景明先生,我敬重的大兄台,继续保持一以贯之的平和心态,如春天一般,无论心底与案头,永远生机盎然,一片光明。

猜你喜欢

傅山书坛老先生
傅山的“四宁四毋”
100万只猫
当代书坛二十家
当代书坛二十家
当代书坛二十家
有我在,你怕啥
清·傅山论书句
当代书坛二十家
清·傅山论书句
年 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