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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演出有关

2017-12-19刘索拉

江南 2017年6期
关键词:爆发力音乐家乐队

本期嘉宾:刘索拉

刘索拉:作曲家、作家。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师从杜鸣心教授。多年来,为《刘索拉与朋友们》这个以中国民族打击乐、弹拨乐为主的混合乐队创作了许多音乐会作品,包括最新作品《中国击打》组曲等。文学作品有小说《迷恋·咒》、《女贞汤》、《浑沌加哩格楞》、《你别无选择》等,并著有多部散文集以及歌剧剧本。其小说被誉为我国新时期“先锋派小说”的发轫之作。曾旅居伦敦和纽约,担任过德国世界文化大厦国际顾问组成员,现居北京。

一、演出前的小事

有些小事看起来不值得一提,但我发现在演出前的一些细节会影响到我们演出的状态。

比如,刚开始带我们乐队出国的时候,我们乐队和很多中国乐队一样,喜欢说笑话,喜欢买东西逛店,必须吃中国饭。那时候我们的条件很好,在德国演出期间,总是有专人专车陪我们去找最地道的中国饭馆吃饭,但每次这么吃饭,都耗掉很多的时间。算算一天的时间:早晨在旅馆的大早餐上吃个肚圆,然后逛街;中午开车去找地道川菜,花了很久时间在路上;到之后,饭馆老板格外热情,摆上宴席;又吃又喝又聊,吃完大家已经困了;但有些精神好的还要去逛公园逛名胜,然后到了下午排练时候,真是已经筋疲力尽;幸亏凭着排练场地的小吃提精神,好不容易等到了演出时候,基本上大家只剩下上床睡觉的欲望。你想,这样的演出能有好吗?

所以我这个恶人,把大家的生活乐趣都给掐了。我要求大家:演出前一律不许逛街;走到哪个国家都学会吃当地饭,而不特别去找中国饭馆;如果不专门找中国饭,就近找各国小吃,又便宜又方便,吃完马上休息。排练时候不要议论交流逛店信息,只谈音乐;演出之后爱逛哪逛哪儿,然后大家一起去吃有当地特点的饭。我们常常在演出后租车带大家去逛博物馆吃当地甜品饭菜等等,这样,可以更多了解当地风情。

虽然这都是非常小的事,但就是这些很多不经心的细节,会影响和造成演出及整个乐队的气质。

其实大家都是专业训练的音乐家,对音乐的专注是本能的,但当时在国内的风气很容易把专业气氛变懒散。

那时候我常用国外乐队给大家做例子,演出前说演出,而不说逛店。后来和德国EnsembleModern的合作,对大家极有好处。他们在演出前非常安静,大家都在练习,没有聊天的。

而我们那时候,只要一休息,人就没了。乃至有的演员上了台还没演已经累得出冷汗,一问,白天出去逛的。

二、仪式感

如果要追求音乐上的极致,就需要仪式感般的全身心投入,而不是把音乐演出当成“活路”“职业”。

自从新中国成立后,中国音乐家们都被编制在文工团体里,拿着工资,演奏上面给的宣传演出任务,所以渐渐形成了几代音乐家的职业风气,就是心不在焉。哪怕都是专业上有特殊天赋和成就的中国音乐家,也需要从与国外艺术家交流中找回音乐的仪式感。因为我们在自己的生活环境周围很少能找到范本。

2005年参与驻法非洲现代舞蹈家、非洲古老宗教的教士考菲蔻蔻的祝福仪式演出,对张仰胜来说肯定是终生难忘。尽管仪式不大,但非洲艺术家们的气场感染了在场所有艺术节的工作人员。那次仪式是为在柏林的世界文化大厦国际音乐舞蹈节的开幕祈福,很放松简单的小型音乐舞蹈表演,毫无装腔作势,但那气氛让观者拿着酒杯以为喝了迷魂汤。这可能就是非洲古老宗教的魅力所在,靠人本身的磁场而不靠什么别人的经文罩着。

仰胜被邀请参加仪式的表演,就在开演前,突然,仰胜跑出来找到我说:索拉姐,我害怕!

我说:你怕什么?

他说:他们在拜神!

我说:他们拜神你也跟着拜呀!

他说:我不能拜!

听了这话我都笑翻了。然后基本上是用手一掰他肩膀,让他向后转,然后用脚踢着他的屁股:你给我回去!跟着人家拜神!这就叫文化交流,你要参加人家的仪式演出,不拜人家的神你知道你干什么吗?

他就被我给踢回去了。

一会儿,仪式开始了,我看见一个小小的仪式队伍从草地那头走出来,最后一个是仰胜。一看他的样子我就笑了,他已经被围上非洲筒裙,像小孩儿一样,带着被大人揪着非玩儿不可的表情:没辙,不玩儿打你!

音乐舞蹈仪式完毕后,就是喝一种红水。好比道教发功、佛教开光、基督教喂吃喝,我们喝的那水里肯定也带着什么磁场。我们这几个主要策划人都喝了。喝完了也没出现什么幻觉。

那种好玩儿的气氛里,给我什么都喝,喝了再说。当时我们一起策划音乐舞蹈节的有Johannes,现在是柏林学院艺术总监。Gabby,KoffiKoko,Sarat,学者,艺术策划人,英籍印度哲学家。大家理想一致,没有外心。Sarat还请我和Koffi一起做一个实验工作坊,有很多学者和艺术家音乐家来自由发挥。

一个“朋友们”式的组合,是无论大小的,可以是为了大艺术节,也可以是为了小乐队。“朋友们”组合就是志同道合,气味相投的,否则不可能把有意思的事情坚持下去。这种组合是种幸运,不是常见的事。也很难是长期的事。

通過各种形式的“文化交流”,我开始考虑我们乐队演出的形式必须有仪式感,杜绝文工团风气。

文工团风气在我们乐队的表现是什么?谁演奏谁上来,不演奏再下去,一个人在上面独奏,其他人在后台等着,抽烟喝水闲聊。等该上场了,在台上可能还想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磁场全是乱的。所以演出时张力会泄下来,要不那时我们怎么场场出现泄劲儿状,多少演出后一看录像就发现,都这么好的技术,怎么这么软塌塌的?后来明白了,就是没有仪式感。

其实中国古老的音乐传统是很讲究仪式感的。

比如到现在还可以看到的佛教“放焰口”,需要很长时间的音乐表演进行,在曲目之间,不可能和尚们下场去喝水聊天等等。他们必须长期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演出中,才能达到“放焰口”的效果。

再看如今还在演奏的山西道教音乐,乐手们一下演奏几个小时,没有间歇,从头到尾声音紧凑。

音乐是泣鬼神的媒介,如同诸葛亮借东风时不可能中间抽空去抽烟泡茶撒尿。

所以音乐演奏的质量,在于乐手们全身贯注地投入感。

于是我开始在我们的舞台上摆阵,并且在曲目之间,即便不参与演奏,所有人也都要坐在台上不下去。这比较累,但大家的磁场始终不会散。

仪式感的另外一种表现就是忘我。我们刚才说过的与音乐拉近距离,如果没有仪式感,总是跳到现实中去偷闲,和音乐的距离就不可能拉近。

三、爆发力

很多作曲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训练演奏家们即兴演奏。这是我多年来向爵士音乐家们学习的经验,只有让即兴演奏变成演奏技术的一部分,演奏家才学会了把音乐当身体的一部分来对待。

因为在即兴的过程中,你体验到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如果你在即兴的时候不能放松,你在演奏乐谱的时候也不会放松。

比如说,演奏中的爆发力。

极端疯狂的演奏总是离不开对爆发力的控制。说到爆发力,我总是喜欢用佛朗阿克拉夫的照片做例子。他的爆发力,绝对不是在西方古典音乐家中常见的,而是当代爵士摇滚音乐会中的光彩。

在西方摇滚爵士乐界,我们常能见到这种热血沸腾型壮男,一兴奋起来就收不住,一即兴就刹不住车。

所以我每次看佛朗阿克拉夫的照片,都会想起他当时那种竞技状态。他常常处于那种爆发型的即兴演奏中,毫无准备,突然发出一阵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鼓声,鼓声中还夹杂着他的吼叫。

我也总是希望中国的打击乐家可以很轻易地处于这种能量爆发中。

再回到即兴这个貌似简单的事情上,即兴音乐就像是把自己的脑蛋白都转换成药物一样,一边动着脑子想声音一边不动脑子地制造让你自己兴奋的声音。

这种边想边不想的状态比酒精或药物换来的兴奋要复杂,属于脑力+体力=迷醉。

这样的迷醉和忘我状态肯定会比酒精或药物麻醉更健康。一会儿,你就把自己扔进了一个自我制造的“天堂”。

但是那个天堂也不是很容易呆住的,它就像是一个快车道,你稍微一走神、一开始犹豫、感觉,思维和身体在一瞬间突然没统一起来,它就马上把你扔出轨道。

所以即兴时的音乐家就像是赛车手,一疏忽一犹豫就翻车。

爆发性的即兴,有时候很危险,音符出现在脑子里或者耳边的同时,就已经被演奏出来了,它们是凭着音乐家对声音敏感程度的惯性冒出来的,可以比喻成一种音乐性的分泌,随着音乐家的兴奋程度被分泌出来的声音,出生得太快了,有时甚至不能保证残疾与否。

就像是伍迪·艾伦早期作品中那些随时准备跳伞的精子一样,最怕犹豫。这个故事说的是一粒精子,要在主人做爱的时候如同跳伞般跳出去和卵子交配,但是他不敢跳,于是影响了主人的好事。要是即兴者突然脑子里变成一片空白,开始回到现实,开始找自己在现实中的位置,我在哪儿?在干什么?我是否对错?当等等一系列现实准则一出现,对音符的分泌就马上停止了。没被分泌出来的声音们就又得回到子虚乌有之邦等待着下次出生的机会。

我们长期面对着激情、思维、身體、理性、感性之间的较量和排练,如同面对身体上的脉络,当它们同时被疏通打开了,最辉煌最危险最自由也最紧张的分泌声音蛋白的瞬间就开始了。这些瞬间是做音乐的人们可以享受到的天赐之福。

所以,对即兴爆发力出现后的控制,永远是对即兴演奏的课题。

即兴演奏,绝对不是排斥逻辑性和纯生理性的。

好的即兴演奏正如晋朝成公绥描写的,是“精性命之至机”的直接结果。

【责任编辑 刘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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