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长远的目标

度一一

我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本市城东的一个建材市场经营一家五金店。这里所说的大部分时间指的是除了睡觉，做家务，以及接送孩子读书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个五金店让我没有一点个人的自由。五金店刚开始只是卖些螺丝螺帽，因为我的哥哥开了一家五金车间，他有一项业务是生产螺丝螺帽。后来店里增加了木工用的工具，先是手动工具，再是电动工具和气动工具。而卖这些东西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

我父亲是个老木匠，他有很多徒子徒孙。随着这个城市拆迁的增多，这些徒子徒孙从传统的榫头木匠进化成了电气自动化的枪钉木匠。榫头木匠的速度怎么比得过枪钉木匠。老木匠们虽然总是强调榫头的经久耐用，可等待装修的人们早就有一个长远的计划。他们并没有期望一辈子住一套房子，他们的目标是几年以后换大房子然后再换更大的房子。那几年，父亲的徒弟们活儿真是忙不过来，他们在我的老父亲面前沾沾自喜。父亲的徒弟后来带了很多的学徒，这些小徒弟没有经历过和师傅一样艰苦的学徒生涯。他们年轻而血气方刚，对年老的父亲带有一种想当然的轻视。

终于有一年春节，酒喝多了以后，父亲恼羞成怒。他红着眼睛，略带口吃，你们这些扯蛋的枪钉木匠，以后，你们的工具都得到一一那里去买。她那里多的是你们需要的工具。

一一就是我。我是他们的小师妹。这一点他们都认同。果然，他们都到我店里买工具了。我在店里摆了几个大架子。一个摆电动和气动的工具，电刨、电锯、砂磨机、雕刻机、打钉机、磨光机。一个摆手动的工具，手工锯、木工刨、锉刀、凿子、木砂纸、量具，还有各种尺寸的开孔器，小到几公分的，大到十几公分的。总之，只要他们想得出来，都能在我的店里找到。慢慢地，他们把一些需要工具的朋友都介绍过来了。

大概是二〇〇五年的时候，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个城市就出现了几百家装潢公司。我的那些师兄师弟和他们的徒弟们开始进入了一些装潢公司。他们摇身一变，有的变成了项目经理，有的名片上打着助理工程师，我跟着他们也结识了一些装潢界的朋友。不过，认识归认识，要和这些人做生意是很难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此之前，有一家做五金建材的公司，据说他们走的就是和装潢公司合作的路线。后来我才知道，这家公司叫兄弟建材，和我在同一个市场。老板是一对双胞胎，在外人看来，长得一模一样。圈子里称他们大何总和小何总。其实，有很多时候，人们叫的是何总。毕竟他们长得太像了，叫错了总是不好意思。我平时不爱串门，这家店铺和我的店铺有点距离，因此我和别人一样分不清他们。

兄弟建材分工非常明确，大何总主内，小何总跑外。两兄弟比一般的亲兄弟都要好。刚好遇上城市大拆迁大建设，小何总又是脑子特别活络的人。不出两年，两兄弟都买上了别墅。据说，他们去房产公司买房子的时候，刚好那个老总是他们的客户。自然而然的，别墅打了个折扣，還挑选了好地段。那位老总还顺便帮他们介绍了装潢公司。大何总本来想再对比考虑一下，不过小何总当机立断就决定委托那家公司装潢。小何总暗暗算了一下，不管别墅装修怎么样，认识了这个装潢公司的老总，而且是房产公司老总介绍的，大家熟悉了，还怕钱赚不回来吗？他很快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他的哥哥。事情几乎是朝着小何总预计的方向发展。不但是那家装潢公司的业务都给他们做了，而且那家房产公司的建材业务也交给了他们。兄弟建材公司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后来，他们从我们这个市场搬了出去，买下了市场对面的街面房，建起了四层楼的一体化建材商城。他们从市场的经营户变成了市场的竞争对手。小何总是个难得的销售奇才，他的销售策略层出不穷。后来其他商场举行的销售活动，大都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的。

我一向认为别人的钱挣得再多也是和我没有关系的。而且我也没有精力做这些五花八门的销售活动。对面的商城每天热火朝天地搞活动，要么百人大团购，要么全程无忧大满贯。活动的名称比各种世界性的体育比赛还响亮。与之相对比，我们市场里的人气越来越淡，生意早就没有以前好做了。这个世界几乎每一天都在发展。我那些师兄师弟的年轻的徒弟们好多不再愿意跟着师傅做木匠了，还在做木匠的大多数加入了装潢公司，他们的工具基本都是公司提供。而装潢公司的业务大多是和对面的兄弟建材合作的。可想而知，我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生意越来越淡，店里好多时候都没有顾客，而且店铺经营的东西简单，机械，没有美感，看着越发令人讨厌。我终于厌倦了这种日复一日的买卖。几乎是在每一颗螺丝螺帽的进出中，我都在想着如何脱离这个店。以前虽然是每天都呆呆地守着这家店，不过年底的收入还是可以的。那时候小店其貌不扬，很多地方都是黑黝黝的手印。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地上堆满了货物，整个店铺看起来杂乱无章。可正是这些特质吸引了有经验的顾客。他们往往对装修华丽的店铺怀有警惕，而我店里这些性价比高的工具让他们爱不释手。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守着店铺的时候，等于人被绑住，没了自由。可为了生意，还可以忍受。现在没生意了，那么再继续忍受就没有这份耐心了。对面的兄弟建材每天生意火爆。有的老客户过来我们的市场逛一圈，最后还是到了那边下单。我终于明白，我们的市场必须改变了。我的小店也必须转换方向了。转型就相当于断奶，我们必须去另一个领域寻找机会。而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那段时间，我的脑子随时随地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继续开店，那么就要考虑转型。如果转型，那么就会有一大堆的事情，产品的转变，销售策略的改变，以及新的经营模式。如果不想开店，那就只能去找个地方上班。而上班必须遵守上班的作息，而我自己的小店，有时候早点有时候晚点都可以自己做主。

最后考虑再三，我把五金店铺变成了灯具店。与以往机械的工具相比，我觉得灯具更具有美感，各种风格各种灯具至少不会让我看厌。与大部分做灯具的店家不一样，我主要做的是特色的装饰灯具，还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设计定制。我重新装修了店面。请了本市最有名的设计师设计。可一年下来，看起来美观大气的店铺并没有赚钱。烦恼随之而来，看着花了大本钱的店铺，里面都是特色时尚的灯，可别的灯具店生意很好，而我的怎么没有生意呢。在这个时期，我的家人给我找了一个很稳定而且收入还可以的工作。我又一次面对了选择。想来想去，觉得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日子。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朝九晚五的工作。可是生存还是大问题，为了增加店里的业务，我想办法和一些做装潢设计的设计师做了朋友。我在店里增加了茶座，邀请了一些设计师到我的店里喝茶。于此同时，我的灯慢慢被一些设计师接受。这个城市还是有好多真心热爱设计的设计师。与利益相比，他们更看重的是作品的价值。而好的设计作品，需要有好的产品去衬托。他们在我的店里总是能找到需要的灯具。在多年的经营以后，我终于找到了一种被认同被需要的价值感。我和一些设计师成了好朋友。我们除了聊工作，还可以聊生活，聊人生。

近几年，这个城市的设计圈经常会有一些讲座和论坛。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参加了一个关于二十一世纪民宿的论坛。所谓民宿，基本是一些老房子改造成一些有特色的吃住一体的房子。舞台的大屏幕上，PPT做得特别漂亮，一个个民宿看得大家热血沸腾。论坛结束后，我们几个熟悉的朋友在一张圆桌坐下。后来，我们一桌又來了两个人。我一看正是兄弟建材的何总。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努力想认清前面的是大何总还是小何总，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这对兄弟实在是太像了。刚才在台上第一个对着PPT讲民宿投资的正是他，旁边的一位是他的助理。我开玩笑地说，何总看来是垄断了建材生意还要垄断民宿啊！何总表现很谦虚，他说，建材现在都是他哥哥在打理。做民宿是自己的兴趣，在城里久了，想到乡下去闻闻新鲜空气。这时候，我们才知道，面前的这位正是传说中的小何总。看到这位建材圈的传奇人物，大家一下子有点兴奋了。

做生意的人大多有一种自来熟的本能。很快，我们就用很自然的语气开始谈话。后来交换了名片，大家一起加了微信。我们知道了他现在是一家民宿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叫我小何，他随和地说。接下来，我们基本上是在听小何讲话。说实在的，我还是很喜欢听他的谈话的。他的说话很中肯，他说了他目前正在做的一个项目。是在本市郊区的一个海边酒店。我知道那个地方，距离市区大约是四十分钟车程。随着他的描述，我的脑子对那个民宿进行了想象。当然，我并没有见到这个民宿。我一是根据他的PPT，二是根据他的描述，还有，就是结合了我平时看的一些电影的场景。总之，在晚饭结束后，我对他说的项目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在结束之前，他说了几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民宿在国内刚刚起步，需要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以后大家想去玩的随时联系。我们都喜欢他的这几句话。我们几个熟悉的朋友经常加班，总是想着找时间去哪里放松一下。

大约是二〇一〇年，我听说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搬进新房半年后，大何总十几岁的儿子得了白血病，这病来势汹汹，也就几十天，他儿子就去世了。家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大小何总的父辈几代单传，到他们这一代虽然是双胞胎，可除了大何总有个儿子，小何总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对孩子爱护备至，请了两个保姆，营养，锻炼，样样考虑周全。他们查了孩子的学校，特意去考察了学校的伙食。他们给孩子的保姆做了健康检查。这些都没有问题。直到后来，他们终于检测出了他们新入住的别墅甲醛含量严重超标。这一点很令人困惑，装修别墅的时候，他们要求装潢公司都是按照最环保最安全的建材使用的，除了护墙板，大部分的建材都是他们公司提供的。最后的测试结果表明，正是护墙板出了问题。这家护墙板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带去购买的。最后调查出来，这家护墙板的老板是这家装潢公司的小舅子。这是一件令何总兄弟觉得非常棘手的事情。按理说，出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谁都不会罢休。可两兄弟关在屋子里核算了几天，发现公司这些年的大部分业务和这位老总有关。有些是老总的朋友，有些是老总的亲戚。大都是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且，这位老总刚好被评为本市的知名企业家，这家公司在明年就要上市了。

最后，兄弟两人拿着这份房子的检测报告和老总谈了好几次。老总对他们失去儿子表示了悲痛，说，事情发展成这样并不是人之所想，只能尽力弥补。最后，老总承诺，只要他们不把这件事情扩散，以后这家装修公司全部的业务都交给他们，并且承诺给他们百分之十的股份。这样一来，等公司上市以后，两兄弟的财富不可估量。大何总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儿子的去世已经成为了一个事实，这个再也无法更改。目前这样的处理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可小何总并不想罢休，他自己没有子嗣，一直以来都把这个侄子当做亲生儿子。他不想接受这个安排，他觉得这个事情无法用金钱弥补。用他的话说，他们都是白手起家，大不了再来个白手起家。对于做生意，他一直游刃有余。可是这件事情使他明白，掌握了生意并不是掌控了人生。后来，两兄弟为了这个事情吵了起来，他们有了人生以来的第一次争吵。你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在大何总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叩问中，小何总的耳朵出现了严重的耳鸣。以至于后来，他的耳朵一直是他哥哥的声音，你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人生就是这样残酷，不管经历多少惨痛的事情，生活还是必须得继续。就好像一个长久做买卖的人，不会因为那天心情不好，而不去回答客人的询问。生活已经把他们变得成熟而忍耐。他们早就明白，吃了这碗饭，总是有这碗饭的无奈。可侄子去世的事情让小何总对建材生意失去了兴趣。他再也不想遇见那位装潢公司的老总。每一次看到那位老总，他总会想起可爱的侄子，这点令他生不如死。他无法隐藏自己的愤怒，可也无处发泄。最后，他敏感地发现了周围的人对民宿开始感兴趣。他的以往的成功表明他拥有生意人独特的大脑，他终于重新找到了目标。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了第二次创业。

小何总有个公众号，做得非常漂亮。大约间隔一星期都会有民宿方面的内容。我总是乐于把这个公众号分享给我的朋友。公众号每期会汇报那边的施工进展情况。后来，每一次大家说起去哪里玩，我们总是会提起这个地方。如果是不熟悉的朋友说起来，我也会十分热忱地介绍这个地方。我这样说，并不是盲目的。那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在上次遇见小何总以后，我和几个朋友去了那个地方。那时，那里还在做基础。在那里，我们还看不出PPT上描述的效果。但是，旁边的海和海边的老房子已经让我们心生欢喜。我们在那里捉了几只小螃蟹，吃了简单的中饭。回来的路上大家约好等那边搞好以后再去。

大约是一年以后，我终于在公众号看到了民宿竣工的图片。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收到了这家民宿的开业典礼邀请函。开业典礼的时间在一个月以后，我们几个朋友约好到时候一起过去。如果有时间的话，大家准备去那里玩几天。

大约半个月以后，我一个朋友请我陪她一起去兄弟建材看材料。我本想和大何总打个招呼，如果朋友看上他家的东西看看能不能优惠。不过，那天并没有见到大何总。店长是兄弟建材的老员工，以前在老市场的时候一直跟着他们，因此我们认识。我说，要么给何总打电话说一下。店长看起来很为难。他看我是熟人，觉得不解释有点不好意思。他悄悄地说，小何总生病了，大何总在陪着他。具体他并没有透露。因为朋友的装潢还没正式开始，材料也没确定，后来我就没有联系大何总。

过几天，我们接到了海边民宿的电话。原来小何总早就委托了专门的管理公司运作。我和上次吃饭的几个朋友一起出席了典礼。场面非常热闹。几乎是设计圈所有活动中最热闹的一次。

这里，我得说说这个民宿的全部样貌。这个民宿和我们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它保持了海边房子的原来面貌。而且在海边的山上增加了一些窑洞，房间都是造在山洞里的。吃饭是在前面的海边房间，住宿都是在山洞里。说实在的，山洞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毕竟只是一扇门，门又似乎是故意做得很矮。可是，这个年代，好多人都是图个新鲜。特别是年轻人。而在年轻人里面，设计师又具有天生的冒险和创新精神。大家看到民宿非常兴奋，商量了一下，准备长年包一个房间。这个民宿的房间特别便宜，长年包一年也就一万元，并且提供晚餐，晚餐是那种经济餐，但是也可以吃饱。如果喜欢好的，也可以去前面的餐厅吃海鲜大餐。设计师的工作并不需要坐班，他们最需要的是灵感。好多人都在寻找这样的地方，可有的没有精力，有的没有金钱。现在有一个这样的地方，简直是天赐良机。

开业典礼请来了本市最知名的一位主持人。他先是请出民宿的老板小何总。小何总在台上对本市的朋友表示了感谢。他非常诚恳地说，做这个民宿是为了回报社会和设计师朋友。讲话很简洁，我想，小何总倒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爽快人。接下来主持人在活动之前宣布了参加活动的奖品。出乎意料，奖品竟然是民宿房间的一年使用权。大家非常惊讶，同时对小何总的气度非常钦佩。

这种场面和以往的婚礼庆典有点类似，不同的是，回答的题目有点古怪。比如，有一个题目，假设你来接一个设计单子，你认为哪个是最重要的。这个提问看起来很好回答，有人回答爱心，有人回答专业，有人回答敬业，不过，这些答案都被pass了。这时候有人回答利润，大家都转过去看他。那个人迟疑了一下，好像为了表达得更准确，他大声说，最大利润。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突然，我旁边一个朋友嗤嗤地笑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个答案竟然通过了。这时，我看见小何总在台边欢笑着。他笑得非常自然。对这种热闹场面，他应付自如。他看起来对舞台的活动并不关心，可每一次得奖的名字爆出来以后，他又使劲地鼓掌。似乎他在这个活动中非常快乐，而这种快乐是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的快乐。他并没有对失去房间的使用权有一丝的不开心。接下来的问题千奇百怪，回答问题的人从第一个人的回答中取得了经验，也不断产生了各种各样离奇的答案。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说这个题目答对的人将奖励两年的居住权。现场一下子空前热烈。题目相当简单，如果装潢公司承接了一个项目，最后是如何取得丰厚利润的。这个问题让大家有点尴尬，毕竟现场好多都是业内人士。不过既然是个游戏，回答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后是外地一个装潢公司的老总回答了这个问题。说实在，他的回答非常具体，简直是暴露了这一行业赚钱的秘诀。这个可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最佳答案。毫无悬念，他获得了两年的使用权。我看见他旁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兴奋得差点要把嘴唇亲到他的脸上。

在这个开业典礼上，二十个房间就被奖励走了十个。大家对这位何老板的生意很担心，毕竟，这样一来很难赚钱了。小何总显得很大气，说是并不想靠这个地方赚钱。这个地方主要也是赚点人气。现场好多人很后悔，毕竟用他们偷偷讨论的话来说，哪怕转手包给人家也还可以赚很多钱。不过，没有办法，总不能要求人家把剩下的十个房间都奖励吧。不过，后来听说，有几个和小何总关系好的，还真的去和他说了，结果小何总又给出了两个房间。那天，大家都谈论这位何总，有人说小何总虽然会做建材生意，可不会做民宿生意。有人说小何总目光长远，做的是大生意。总之，人人对那个开业典礼津津乐道。

当天晚上，有几个得到房间的人住了下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一路讨论着这个话题。大家觉得遇到了小何总这样的朋友真是一种幸运，这种长远的目光真不是一般人具有的。后来有一次，我几个广东的朋友过来。我想来想去，想带朋友去这个有特色的地方玩玩。小何总的电话没有打通。我联系了小何总的助手。在电话里，他的助手和他一样的热情。我们开车过去的时候，助手接待了我们。据说，小何总是委托了一家公司对民宿进行管理。这个公司主要管理前面的餐饮。后来我才知道，后面的房间在上次开业典礼以后已经没有多余的了。剩下的房间据说是给了几个管理部门的领导和家属。说到这个事态的发展，助手的脸上有点愤然。不过很快，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说，老板对这件事情表示得非常豁达，何老板的宗旨就是为了回报社会。

我们在那里吃了晚餐。海边的空气特别清新。回来的时候，我们对窑洞的房间觉得好奇。没机会去住，看看总是可以的吧。有个房间的门开着，我和广东来的朋友进去看了一下。窑洞顶上是木梁，周边全部是实木，装修非常古朴，具有原始社会的味道。我又一次叹息自己没有在上次回答问题的时候带着好运气。房间带着一点木材的气味，不过马上被外面吹来的海风混合了。

我们很快就出來了。没有房间，大家只能回到市区居住。听设计圈的朋友说，那些居住的人后来还续租了。大家知道小何总这人好说话，想象征性地交一点钱。他们听说小何总出国了。不过，他的助手遵循了老板的旨意，一如既往地表示了小何总的大气和豁达，结果并没有收他们的钱。

做我们这行的，经常和客户谈着谈着做了朋友。今天的客户是做家具销售的，我们对家居设计都有很大兴趣。后来，我们说起了民宿。自然而然，我向他介绍了小何总在海边的民宿。很凑巧，客户也知道一些小何总的事。我兴致勃勃地回忆了那个开业典礼。没想到他用一种诡异的表情问我，你确定是见到了小何总吗？后来听他说，经营民宿的小何总早就在开业典礼之前去世了。去世的原因和他哥哥的儿子一样，也是白血病。小何总的去世令我非常惊讶。我想起当时现场非常古怪的问题和答案，还有那天小何总近乎灿烂的笑容。我被吓到了，似乎觉得有点什么关联，可一下子找不到答案。可以确定的是我在那个开业典礼上亲眼见到了小何总。为了确定这个事情，我当着这位客户的面当即打电话问了大何总。我明确地询问了这个事情。大何总对这个问题并不惊讶，好像已经是回答了好多次。他明确地说，开业典礼的那天正是小何去世的头七。他在家给弟弟做头七，怎么可能跑老远的海边去。大何总说我一定是眼花了。可我明白，那天我确实没有看错。可是，如果说大何总并没有去那里，而小何总已经去世，那么那天晚上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呢。与此同时，我又打电话给那天一起去参加开业典礼的朋友，大家对于那天小何总的表现都还记忆犹新。

客户对那次开业典礼表示了很大的兴趣。他请我尽可能详细地描述那次的盛况。听完以后，他很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了几个名字，我回想了一下，好像都是在上次奖励的名单里面。客户再一次沉默了，他说，刚才说的这几个人，有两个得了白血病去世了，还有两个在医院里，也是白血病。后来家属委托检测机构去小何总的民宿检测，发现里面的污染源严重超标。他们想和小何总打官司，可小何总已经去世了。后来，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他们在那里住了几年，一分钱也没有付过。

【责任编辑 周如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