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高官的官场人情债

高冈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亲朋好友间礼尚往来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把人情世故牵扯到官场就变味了。江苏南京一位官至省辖市常委的正厅级博士高官，频频接受朋友以人情往来名义奉送的钱财，继而利用职务便利帮助请托之人，以偿还欠下的人情债。他因用手中权力偿还人情债所亏欠下的权力之债，就只能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和人生自由来偿还了。

2017年6月8日，江苏省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外公布冯亚军受贿案。这是2014年10月中央第十二巡视组向江苏省反馈巡视情况、指出存在“能人腐败”问题时，正在查处的一起“能人腐败”案件。

冯亚军受贿案中一桩桩权钱交易的往事，揭开了一名原本仕途平步青云的年轻学者型高官，因用权力做人情交易而断送大好前程的悲情谜底。

正厅级、博士、“65后”的完美人生组合

在江苏，冯亚军曾是一名公认的政界明星，有过常人难以比肩的光辉履历。1966年出生的冯亚军是江苏海门人，1993年8月参加工作。冯亚军从政后仕途顺畅，他从南京市栖霞区栖霞镇党委副书记干起，先后经历南京市辖区的镇长、副区长、区委副书记、区长、书记数个岗位的历练，成了一名南京本土成长起来的政坛新星。2005年1月担任南京市秦淮区区长时，官至副厅的冯亚军才39岁。

对于许多基层干部来说，正厅级绝对是道坎，而冯亚军越过这道坎时还不满50岁。2014年3月，时年48岁的冯亚军被任命为南京市委常委，正式跻身正厅级官员行列，成了当时江苏省内为数不多的65后年轻正厅干部，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冯亚军在南京知名度高，仕途平步青云是一個重要原因，而他的博士身份更是一枚重要的砝码。冯亚军原本毕业于南京农业大学，工作后冯亚军坚持学习，用丰富的知识为自己充电，并先后获得研究生学历和博士学位。

2011年6月，冯亚军由南京秦淮区区长上任南京市建邺区委书记。在调任建邺区委书记后，他更是多副担子一肩挑，兼任新加坡南京生态科技岛管委会主任、南京河西新城区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南京河西新城区国有资产经营（控股）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等要职。

主政建邺后，冯亚军顺应形势，因地制宜，为该区的发展描绘了美好的发展蓝图，其提出的“创新驱动发展、人才引领转型，致力打造现代化新南京标志区”的执政理念，曾为人们津津乐道。

建邺区为南京河西新城、青奥会主场馆、青奥村等所在地，其辖区范围除了作为南京未来新市中心的河西地区之外，还有该市与新加坡合作开发的未来南京富人岛“生态科技岛”，辖区当年处于高速发展阶段，工程规模及数量巨大，大型建设项目众多，城市规划、拆迁成了当时建邺区的重点工作。

冯亚军在工作上算得上是个能人，他是一名喜欢动脑筋干事业的人，做事有着自己的独到风格。为了应对大量的拆迁工作，他在实践中善于整合各方资源，不断创新工作方法。在冯亚军的倡导下，建邺区的拆迁现场由原先的房产局为主体，改为机关各部门抽调官员共同参与实施。为防止权力集中，引发拆迁腐败，冯亚军要求纪委、城管部门等参与中介公司对拆迁面积的补偿认定。这些创新举措极大提高了拆迁工作效率，大大减少了拆迁过程中引发的各类纠纷，使各项拆迁平稳、有序地推进，从而被领导和当地群众称赞为“冯氏拆迁模式”。

冯亚军的工作表现也得到了领导和群众的一致认可。建邺区官员普遍反映，冯亚军理论水平高、工作能力强，讲话有水平，在机关里有着很好的口碑。而长相斯文、白净的冯亚军，看起来又颇具学者风度，成了当地百姓心目中一名名副其实的学者型官员。

不仅如此，冯亚军还用实际行动带头拒礼拒贿，树立自己清廉的正面形象。冯亚军不光在大小会议上强调廉政，2004年底调任秦淮区区长后，他就一直坚持及时上交礼品，他将一些人赠送的钱、卡以及贵重物品交办公室同志保管。2014年6月25日，冯亚军主动向南京建邺区纪委上交价值38.8万元的现金和购物卡。但事后我们发现，这只是冯亚军的作秀之举，其上交的礼金只是他人赠送礼品中的一小部分。

学者高官为人情所累

冯亚军是一名高学历的人，对忠孝仁义的人伦亲情有着更深的理解。冯亚军因常年担任党委、政府领导，逢年过节都会有朋友登门拜访。因为大家是朋友关系，冯亚军认可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觉得对方以年礼等名义奉送的现金、购物卡和字画等是一种正常的人情来往。殊不知，这一笔笔的人情往来，最终都成了自己难以逃避的人情债，也成了最终把他推向犯罪深渊的导火索。

翻开冯亚军案件的卷宗，许多人为了跟冯亚军套近乎，逢年过节都会来巴结冯亚军，送上礼金或购物卡，有的更是投其所好，送上高雅的字画作品。这其中，绝大多数人当时都没提出什么要求，但事后无一例外地向冯亚军索还人情债。

拿了别人的好处，当然就得还人情！冯亚军偿还人情债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帮助对方解决各种困难和问题。个人的、企业的；生活的、经营的；合法的、非法的……只要对方提出的事，冯亚军都会想方设法帮助解决。

工作上有思路、有办法的冯亚军，在解决人情事宜时同样显示出了过人的能力，成功解决了一桩桩请托难题，也还清了一笔笔人情之债……

[办法一]解决小孩就学问题

江苏某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杨向阳，与冯亚军早年相识。2004年，杨向阳一同学为朋友女儿刘睿睿上大学的事找其帮忙。杨向阳找到冯亚军，在冯亚军的帮助下，刘睿睿顺利被南京财经大学录取。学校方面对此的解释是，冯亚军当时是仙林大学城管委会的领导，学校当时处于建设阶段，为了和大学城管委会搞好关系，对大学城管委会领导提出使用选择性招生计划，一般都会考虑。为了感谢冯亚军在此事及购置房产等方面的帮助，杨向阳先后14次向冯亚军贿送现金3.2万元、购物卡3.9万元。

马化军是南京某化工公司董事长，为巴结冯亚军，先后四次向冯贿送购物卡、银行卡16万元。2013年，公司副总杨诚的儿子想上建邺区实验幼儿园，请公司帮忙协调解决。马化军为此事找到冯亚军，还打了报告给区政府。冯亚军专门召集开会，安排建邺区教育局协调，促成杨诚的儿子顺利入学。2014年，在冯亚军的帮助下，公司副总张胜利的女儿也顺利进入该幼儿园就读。endprint

[办法二]解决工作调动问题

2013年上半年，山东某石化公司总经理孙正义为解决其姨侄儿夫妇两地分居一事，找到冯亚军。在冯亚军的协调下，孙正义的姨侄儿媳杨丽被安排在南京某国资某集团的下属企业工作。据经办此事的仇东方称，杨丽学历层次不高，不符合某国资集团公司的用人要求，但因为冯亚军打过招呼，所以就安排了。

江苏某市红十字会方云飞通过朋友认识冯亚军后，于2011年起，先后两次赠送其价值5万元的徐善山水画一幅、价值5200元的和田玉挂件一枚。由于方云飞儿子方旭2006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新疆工作，方云飞一直想把方旭调回南京。2009年初，方云飞为方旭调动的事情请冯亚军帮忙，冯亚军满口答应，最终促成方旭顺利调到南京工作。

[办法三]利用政策照顾请托企业

居新发是南京某置业集团的副总经理，与冯亚军熟识。2011年中秋节前一天，居新发来到冯亚军办公室，向冯汇报了公司项目的情况，并贿送冯亚军1万元购物卡。2012年中秋节及2013年年底，居新发又先后送给冯亚军1万元购物卡和一幅字画。作为回报，冯亚军此后为居新发的公司提供了多次帮助。当时置业集团代建的莲花村经济适用房，是该公司先期垫资建设，要等河西指挥部验收合格后才能按照进度支付工程款。居新发请冯亚军督促此事，冯亚军遂安排下属葛洪生按照协议及时支付工程款。置业集团曾在下关地区投资了一百多亿元进行土地开发，后因地区拆迁，下关区政府无法及时支付先期垫付资金。后因区域调整，南京市政府明确由河西指挥部借款15亿元给鼓楼区政府，由鼓楼区政府及时偿还给置业集团。居新发于是请冯亚军督促此事的落实，最终顺利拿到了这笔款项。

2012年初的一天，南京某置业公司董事长沈明军向冯亚军提出，公司外墙面比较破旧，想利用青奥的机会对里外进行改造，冯亚军当时就表示支持，并让其上报方案。2013年3月，沈明军带着改造方案来到冯亚军办公室，同时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幅书法作品和1万元购物卡的袋子，放在冯办公室的茶几上。后冯亚军将方案签批给了河西规划分局，要求尽快论证、加快审批。

[办法四]直接帮助企业中标项目

2009年至2012年春节前，南京某拆迁公司负责人花玉兵为承接房屋拆除工程之需，先后三次向冯亚军贿送现金2万元。应花玉兵的请托，冯亚军多次为该公司的业务跟房管局打招呼。花玉兵称，建邺区拆除房屋工程的招投标信息只在建邺区范围内公布，南京很多拆迁公司不知道相关信息。在冯亚军的关照下，房管局工作人员及时告知其信息，他就能及时参加招投标。另外房屋拆除工程会分为几个标段，每个标段的利润有高有低，他并不知道哪个标段能得到的利润高，房管局工作人员告知后，他就选择去投了利润高的标段，最终通过摇号还中标了。

2013年底，江苏某项目管理公司想参加河西指挥部一个工程的招投标，公司董事长王兴通过吴江海找到冯亚军，请他关心一下，冯亚军要求河西指挥部韩进安排落实，最终促成了王兴的公司中标。2014年8月份，吴江海向冯亚军赠送价值2万元的孙晓云书法作品一幅。

“能人腐败”被查处

按说，职务文凭双高、又具有年龄优势的冯亚军有了正厅这个平台之后，可以在事业上继续大干一场，本应有一个更远大的发展空间和更美好的人生旅途。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冯亚军在南京市委常委这个正厅级位置上只待了六个月，就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其正厅级身份的有效期最终定格在半年。

2014年9月13日，是一个彻底改变冯亚军命运的日子，当天下午冯亚军在参加会议时被从会场带走调查。当晚，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公布：江苏省南京市委常委、建邺区委书记冯亚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至此，冯亚军成为南京青奥会后江苏省第一个落马的正厅级官员。

其实在此之前，听到风声的冯亚军已经开始“亡羊补牢”，但为时已晚。2014年9月1日，冯亚军向南京市纪委领导主动说明收受他人款物的部分问题，并于9月5日将部分收受他人的财物上交至南京市纪委。

审视冯亚军落马的经历可以发现，导致其东窗事发的原因，就是他所欠的这些人情债。就在冯亚军落马一个月后，2014年10月底，中央第十二巡视组向江苏省反馈巡视情况时，称基层权力寻租机会较多、空间较大，“能人腐败”问题突出；一些领导干部与老板之间保持相对稳定的关系圈子，进行封闭式权钱交易；有的干部为人民服务意识淡薄，借为民办事搞个人政绩，侵害群众利益问题不断发生。……

2015年3月，江苏省人民检察院经审查决定，依法对冯亚军以涉嫌受贿罪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

2015年12月25日，淮安市人民检察院向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2016年1月11日，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立案受理，并于2016年3月5日公开开庭进行了审理。

仕途之舟搁浅人情债险滩

淮安市人民检察院指控，2002年至2014年，被告人冯亚军利用担任南京市栖霞区人民政府副区长等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杨向阳等17人的财物，共计人民币5.8万元、价值人民币31.3万元的购物卡及价值人民币119.26萬元的物品。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冯亚军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被告人冯亚军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其行为构成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被告人冯亚军对检察院指控的事实不表异议，归案后还通过其家属代为退赃37.1万元。法庭审理中，冯亚军请求法庭根据本案实际情况对其减轻处罚。

法院经审理查明：2002年至2014年，被告人冯亚军利用担任南京市栖霞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南京仙林大学城管委会副主任、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政府区长、中共南京市建邺区委书记、南京河西新城区开发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等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杨向阳等17人的财物，共计现金人民币5.8万元、价值31.3万元的购物卡及价值47.26万元的物品及署名为陆俨少的山水画一幅。

法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冯亚军利用担任南京市栖霞区人民政府副区长等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84.36万元及署名为陆俨少的山水画一幅，数额巨大，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淮安市人民检察院指控罪名成立，法院予以支持。被告人冯亚军归案后，在办案机关仅掌握其违纪行为的情况下，如实供述办案机关未掌握的受贿犯罪事实，系自首，依法从轻处罚；案发后退清全部赃款，可酌情从轻处罚。

据此，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7年2月16日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冯亚军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万元；被告人冯亚军犯罪所得价值47.26万元的物品、署名为陆俨少的山水画一幅及退缴赃款37.1万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随着审判长的一声宣判，冯亚军受贿案的审理，至此画上了句号。但掩卷深思，该案留给人们的思考还有很多。人情二字，表达的本该是人和人之间的温情，然而在当今社会，利益、贪婪使其变得越来越货币化，而少有人情味。本案再次提醒人们权力不可交易，为官者需谨防人情陷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相对于其他数额更大的落马贪腐官员而言，冯亚军收受的每笔贿赂金额并不是特别大，大多是一些朋友逢年过节为表心意赠送的几千、上万元的礼金。但一笔笔累加起来，却不知不觉成了法院认定的“数额巨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第一次权钱交易打开了欲望缺口，并一发不可收拾。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送礼者以人情往来名义贿送钱财，其实暗含着对官员进行权钱交易的请托，为官者一旦身陷其中就可能会迷失用权方向而不能自拔。冯亚军案件警示人们，人情往来本无可厚非，但如果官员打着人情往来的旗号，对别人的馈赠不加甄别地收入囊中，就可能铸成大错，并会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冯亚军落马经历再次警示世人，官场中的人情债是防不胜防的权力险滩和暗礁，为官者只有树立权为民所谋的用权思想，正确用好手中权力，划清公共权力和私人人情之间的界限，避免为人情债所牵累，才能避免仕途之舟搁浅在人情之债的风口浪尖。

（除冯亚军外均为化名；未经作者同意，谢绝任何形式转载）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endprint